第二回 一個怪老人
董子寧一看異常驚訝,這團青色是一個人,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卻是一個年近古稀,鬚髮皆白的老人家。他慌忙跑過去扶起。問:「老人家,你怎麼爬到樹上去了?」
「我喜歡爬就爬,你管得著嗎?」
董子寧一怔,心想:這個老人家性子好古怪,不高興別人問的。
「嗨!你看著我幹嗎?——哎喲!痛死我了!」
董子寧又慌忙問:「老人家,跌痛了哪裡?」
「跌痛了哪裡?」
董子寧好笑起來:「老人家,我在問你呵!」
「我在問你呵!」
董子寧睜大了眼睛,暗想:莫非這個老人家是個瘋子?要不,就是一個老糊塗。既然是個瘋子,我理他做什麼?於是便說:「老人家,你沒事,我走了。」
「沒事我叫痛幹嗎?」
「那你痛在哪裡?讓我看看。」
「你看了能醫好嗎?你又沒有『九轉金創還魂丹,?」
董子寧又是一怔,一肚疑惑:他怎麼知道「九轉金創還魂丹」?難道他不是瘋子,是一個異人?在暗暗地跟蹤自己?
老人又說:「都怪你這渾小於,害得我從樹上跌下來。」
董子寧說:「我怎麼害得你從樹上跌下來了?」
「不是你害我,難道是我害我嗎?渾小子,剛才我在樹上問你,你為什麼不回答?還傻乎乎東張西望,這不害得我從樹上跌下來了?」
董子寧感到他簡直不講道理,就細心打量著老人,又好象曾在哪裡見過。猛然,他想起來了,這不是那位在林中酒店自斟自飲、神態瀟洒的老者嗎?可是現在,瀟洒的神態不見了,卻是副顢頇的樣子。董子寧暗想:他到底是位瘋子,還是一位身懷絕技的異人?他想到自己還有正經事要辦,不想與這個怪老人糾纏,深深一揖道:「在下實在不知,還請您老人家原諒……」
「這能原諒嗎?渾小子,我問你,你有多大的武功,竟敢學人行使仗義,好管閑事,你是不是想找死了?」
董子寧忍著氣說:「在下的確武功不行,但作為一個稍有正義的人,就是不會武功,見了不平之事,也應該去管,何況在下——」
老人發起怒來:「渾小子,你居然敢頂撞我了——晤,看來,我說你武功不行,你還不服氣哩!好,你用你那一手三十六式天罡指穴劍指指我的穴位,看能不能點倒我!」
董子寧一揖說:「在下不敢。」
「你既然不敢,為什麼還要干蠢事?你給我一乖乖地回去,少管江湖上的事。」
董子寧一聽,頓時動怒,側著頭問道:「老人家,您一定要在下獻醜?」
「來吧,你能點倒我,我就不去管你。」
董子寧並不拔劍,出手向老人輕輕一指,老人「哎喲」一聲,跌在地上。董子寧又愕然了,顯然,這老人家不會武功,非是身懷絕技的異人,而是個神神經經的瘋子。頓覺得不忍,慌忙扶起他來:「老人家,真對不起。」
老人說:「這不算,我叫你用劍,你怎麼用手?重來!」
「老人家,對不起,在下失陪了!」
董子寧說完,大步向林外走去。不料剛走數步,老人象鬼魅似的,突然又出現在他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董子寧駭然,這才明白這位青袍老人武功如此了得,輕功達到了出類拔萃的地步,便說:「老人家,在下與你無冤無仇,何必相阻?」
「不行,你點不倒我,就別想走出這座樹林子。」
董子寧暗想:這老人輕功雖然了得,只要我出其不意點倒了他,他就不會再攔阻我了。於是說:「老人家,在下只好得罪了!」說時,迅速拔出木劍,朝老人腿部的伏兔穴點去。老人異常機敏,輕輕一閃,避開了。董子寧見一劍點不著,又以無比快速的第二招,劍尖直刺老人胸部的陽綱穴,又叫老人閃開了。董子寧不敢怠慢,一把劍使得如急風閃電,招招劍尖向老人穴位點去。老人的步法鬼神莫測,董子寧三十六招使完,不但沒點到老人的穴位,連老人的青袍、飄帶也沒碰著。董子寧大驚,想從頭使起。老人冷笑一聲,躍出數丈之遠,說道:「你給我躺下吧!」出手一指,董子寧頓時翻倒地上,手腳不能動彈。老人這一指法,是武林中上乘的內功指穴法,又名「隔空指穴功」,雖隔數丈,指力所到,也能將人點倒。老人走近董子寧的身邊說:「渾小子,你這樣武功,也想學人行使仗義,簡直是自尋死路。」
董子寧閉目不答。
「渾小子,你怎麼不說話,嗯?」
董子寧說:「你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嗨!你這渾小子還頂英雄的,我不想殺你,要殺你,我在酒店時就早把你殺了,也不用等到現在。我問你,你這套天罡劍跟誰學的?是不是在武夷山學的?」
「你知道了何必多問。」
「你師父大概是肖飛雨吧?他這小子武功平常,怎能教出好徒弟來?簡直給武夷劍派丟醜。」
董子寧正色說:「在下武功不行,並非是我師父不行。我想你也是武林中的老前輩,懂得一些禮貌,怎能當著徒弟之面罵師父?請你免開尊口。」
老人笑起來:「我這把年紀不能叫你師父為小子?我不但叫,還要罵他是個不成器的小子,教出你這樣的渾小子來。」
董子寧大聲說:「你再說,我要罵你了!」
「你罵我什麼?」
「我罵你是個老怪物,你殺我吧!」
老人哈哈大笑:「你罵對了,我就是一個老怪物。喂,渾小子,你還有什麼可罵的?」
董子寧乾脆閉目,不去理睬他。
「喂!你怎麼不回答我?」
董子寧仍然不理睬他,心裡想:一個人給人罵為怪物,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此人若不是瘋子,也一定是個行為乖戾的惡人,不知會用什麼殘忍的手段來折磨自己。
老人踢了他一腳:「渾小子,你聽著。」
「我不聽。」
「你不聽也得聽。渾小子,你今後想活命的,就少管閑事,懂嗎?」老人說完,也不去管董子寧了,自己飄然而去。
董子寧奇怪這個老怪物為什麼不用殘忍的手段折磨自己,反而徑自走了?他百思不解,卻又眼睜睜地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他望著天上飄浮的白雲,心中暗想.這個老怪物是什麼人呢?為什麼跟自己過不去?叫自己少管閑事?驀然,他想起了韋媽媽的話,莫非這個老怪物就是殘殺金鞭俠一門二十六口的大惡人?要是這樣,韋媽媽和白小姐可危險了。他點倒了自己,難是去追趕他們了!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著急起來。可是有什麼辦法?自己一時又不能動彈、好容易他捱過了一時三刻,待穴位自解后,他慢慢爬起來。拾起木劍,一瘸一瘸地趕忙去追趕韋媽媽和白小姐了。他想,要是韋媽媽和白小姐不幸死在這個老怪物的手上,他便只好到雲南向白魔王陳述一切了,要是韋媽媽和白小姐沒死,仍在跟老怪物相鬥,自己便出其不意點倒他。就算點不倒,自己總可以與老怪物糾纏一時,讓韋媽媽和白小姐逃走。至於自己的生死,他不去多想了。他一口氣奔跑了二、三個小時。直到黃昏,遠遠看見韋媽媽和白小姐一前一後策馬向一個小鎮走去,一顆心才略略放下來。他放慢腳步,留心觀看附近左右,卻瞧不見老怪物的蹤影。他又奇怪起來,為什麼不見老怪物出現呢?以老怪物那出類拔萃的輕功,要趕上韋媽媽她們是綽綽有餘的,要在山野上殺死他們也是輕而易舉之事,為什麼他不這樣干?他猛然想到。是了,這個老怪物一定是碧雲峰里的高人,是暗中保護韋媽媽和白小姐的,韋媽媽和白小姐有這麼一個高人保護,自己倒是多管用事了!在這老怪物的眼中,自己武功這樣淺薄,還想去保護別人。簡直可笑!怪不得他給自己一次小小的警告。可是再想下去,又感到不對,既然這怪老人是碧雲峰的人,為什麼在那林中酒店前韋媽媽危極時,不出手相救,卻袖手旁觀呢?
董子寧越想越生疑,最後一跺腳,說:「不管他是老怪物也好,不是也好,我先暗暗跟蹤韋媽媽和白小姐再說。」於是,他不動聲色,暗暗尾隨她們進了小市鎮。
這個小鎮,是群山峻岭中的一座小山城,城內只有二條青石板大街和幾條橫巷,由於它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也頗為熱鬧。城內有酒樓、客棧、商店等等。全城依山傍水,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幾乎繞城而過;南北城門,都有一座構造奇特的木橋,橋上有亭,仿如一條長廊,當地土人叫「孔明橋」,相傳是孔明當年平南蠻到此地而興建的建築,倒也是個方便鄉民進城趁圩趕集避風雨和憩息的地方。橋的兩旁還設有可坐人的地方,人們既可坐,也可以憑欄觀看四周山野景色。
韋媽媽和白小姐策馬來到大街上。這時,夕陽西下,晚霞殷紅,整個山城給染紅了。從來福客棧走出一個店小二,到她們馬前招徠生意,說:「小姐、太太,小店內有明亮的房間、上等的酒菜,還備有馬料,伺候周到……」小魔女說:「別羅嗦了,我們住下就是。」店小二大喜,趕忙給她們牽馬,一片殷勤。
小魔女走進店中,看了看大廳內的眾多食客,對店小二說:「能把飯菜拿到我們的房間嗎?」
「行,行,只要小姐高興,小人就把酒菜送去。」
董子寧眼看著她們上樓而去,自己才走進店中,在一個不大顯眼的地方坐下。另一個店小二慌忙過來招呼,「少爺,是住宿還是用膳?小人好準備……」
董子寧想了一下:「我不住了,有什麼好酒好菜,拿上來吧!」
店小二應了一聲,慌忙又去招呼別人了。董子寧環視四下一眼,只見臨街窗下一張桌上。坐著一位道人,三綹長須,一臉紫醬色,頗具有仙風道骨。他暗想:這神態逸雅的道人是從哪裡來的?看來,他也是武林中的人士……正想著,驀然聽到一陣喝叱聲,跟著「叭」的一聲,有人給擱耳光了。董子寧急忙轉過頭一看,看見一位衣著鮮明的中年軍官在怒叱店小二:「混帳東西,半點規矩也不懂!難道老子會少了你的錢?先給老子記下來!」
店小二嚅嚅地說:「軍爺,這是小店的規矩,吃飯要付現錢……」
軍官又是一腳踢去:「你這狗不如的東西,竟然敢跟老子頂嘴?想找死了?」
這時店主人慌忙過來賠不是。董子寧看得火起,這當官的也太橫蠻霸道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怎麼就動手打人?他本想過去勸勸,一想,算了,我這一過去,少不了會跟這位軍爺動起手腳來,驚動了韋媽媽她們,豈不暴露了自已嗎!何況師母口口聲聲叮囑自己少管閑事,更不可輕易去招惹朝廷上的人。董子寧忍下氣來,吃過酒飯,便轉到北城門口一家客棧投宿。不料剛進房間,聽到一個熟悉的喝聲從隔壁房間傳來:「為什麼你當時不說?」隨後是瘦漢馮老五一副委屈的聲音:「三哥,當時我見他一出手就點倒了我們四位師弟。我和三哥只有兩人,而他和那兩個女妖卻是三個人。那小子劍法奇異快速,小女妖的『無形梅花針」又厲害,我害怕說僵下去,鬥起來戰不過他們,反傷了性命,只好……」
「膨」的一聲,氣得梁平山拍桌喝道:「你這樣貪生怕死,有理也不敢說,武陵山劍派簡直給你丟盡了面子!」
董子寧奇怪:這瘦漢馮老五還有什麼理的?難道他在編排謊話欺騙粱三哥么?接著是那位給小魔女刺瞎眼的八師弟的聲音:「三哥,別怪五哥了,都是那姓董的小子不講義氣,本門本派的師兄弟不幫,反而去幫助邪教,他準是看上了那個小女妖。」
董子寧一聽,氣得肺都炸了.世上居然有這樣厚顏無恥的人,自己心邪,反而去污衊別人!鍾師伯怎麼收這樣的人為徒弟?不但丟了武陵派之丑。連三武劍派人也給他丟盡了丑。他不知編了什麼謊話去欺騙梁三哥了,不然梁三哥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平山兄,事情如此,再說無益,就算老五、老八理屈,也只是小事,而你們那位武夷山的人也不該偏袒邪教。他這樣的涇渭不分,大是大非不明,是叛逆行為呵!」
董子寧暗覺奇怪,說這話的人是誰?但此話簡直無理。難道本門派的人為非作歹,欺侮別人,也去相助么?這不就助紂為虐了?董子寧轉念一想,那人說話聲音這般洪亮,顯然內功造詣頗深,究竟何人,得弄個清楚才好。他不禁從板壁縫隙往那邊窺探。只見房間里坐著八個人,其中七位,是武陵山劍派的師兄弟,曾在林中酒店見過面,只有坐在靠窗前的,卻不認識。那人一身道裝,三綹長須,紫醬臉色。董子寧再細看一眼,忽地想起:這不是在來福店中看見的那位頗具仙風道骨的道人?他外表這樣逸雅,為什麼說話卻又這麼糊塗,不講是非曲直?
只聽梁平山說:「凈清道長,你說怎麼辦?回去再找他們算帳?」
董子寧一聽「凈清道長」四個字,頓時傻了眼,他怎麼也來這裡了?凈清道長,是四川峨嵋劍派中的第三高手,揚名江湖。他練得一副鐵砂掌,一掌擊出,金石斷裂,號稱「神雷掌」,與玉清道長的神劍齊名武林。董子寧暗中吃驚:他為何也到這裡了?可以說,峨嵋派與碧雲峰人有血海深仇,他們的虛清道長及七位俗家弟子,在赤松林中遭碧雲峰人殺害,如今狹路相逢,必有一場惡鬥了。
冷清道長微笑一下:「梁三兄,不必再去找他們了。貧道剛才看見他們在來福店中,今夜裡,我們——」凈清道長一下停口不說,舉手一掌,朝板壁擊去,掌力穿透木板,擊得董子寧胸口發痛,「哎呀」一聲,跌翻地上。原來凈清道長內功極深,他從董子寧輕微的呼吸聲便判斷到隔壁房間有人偷聽,於是出其不意,一掌擊去。幸而董子寧從小練武,內力頗厚,只震倒在地上,要是別人,恐怕胸部肋骨早已斷折。這時,梁平山快步帶人朝董子寧房中破門而入,一見是他,有點愕然:「賢弟,是你?」
董子寧忍著痛,說:「梁三哥,是我!」正想爬起來,馮老五一下躍出,他害怕董子寧把林中酒店的真相說明,便迅速出手,點了他的穴道,又點了他的啞門穴。叫他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梁平山喝道:「五弟,你這是幹什麼?」
「三哥,這小子偷聽我們講話,顯然居心不良,說不定是那兩個女妖派來的。何況他那一手天罡指穴劍。乘人不備,專點穴位,我不得不先下手了。」
凈清道長點點頭說:「馮五弟果然為人機警,這叛徒不得不防。」
其他給董子寧點過穴的人也同時說:「他一出手就點人穴位,五哥這樣,正好一報還一報,叫他不可小看了我們武陵劍派人。」
梁平山見眾口一詞,便不出聲。
凈清道長問:「梁三兄,對這叛逆,貴派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峨媚劍派的規矩,凡是叛逆的人,一律殺掉,不容他活在世上。」
馮老五說:「對!先殺了他,去掉兩個女妖的幫手。」
梁平山大驚,忙說:「不行,儘管他做得不對。但他是肖師叔心愛的弟子,我們殺了他,怎樣向肖師叔說話?」
馮老五問:「那放了他?」
凈清道長說:「那放不得,放了,可壞了我們今夜的大事。」
半晌,梁平山才說:「這樣吧,先綁了再說,等我們捉到了那兩個女妖后,把他帶到衡山,交給肖師叔處置好了。」
馮老五對董子寧冷笑一下:「老弟,對不起,只好暫時委屈你了。」說著,便將董子寧象扎粽子似的捆紮得結結實實,他又怕一時三刻穴道自解,董子寧喊起來,又找了一團破布,塞進董子寧的口中,然後交給瞎子八師弟看守,才算放心。
董子寧感到這個瘦猴子比那個瞎眼老八的行為更為卑鄙,自己幹了錯事,怕人揭露,採取點人啞門,不讓人說話的做法,還想置人於死地才稱心,鍾師伯怎麼收這樣的人為門徒?這樣的人學了武功,能行俠仗義么?只能敗事,成為武林中的一個禍害。
是夜,月明星稀,山風陣陣。董子寧眼睜睜地看見他們一個個披掛妥當,手提利劍,施展輕功,從窗口躍出,消失在月夜中。董子寧一想到他們如果殺了韋媽媽和白小姐后將引起武林人士的仇殺不已時,不由得急起來。他惱恨瘦猴子點了自己的啞門穴,不能向梁三哥說明事件本末而消除這個禍端。這時,他倒希望那位怪老人是碧雲峰的人,能暗中保護韋媽媽她們。可是一想,更感到不妙,怪老人武功超群,一出手就可置人於死地,他如果殺害了梁三哥他們,同樣也會挑起武林界的一連串仇殺。他這般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自己出面調解為好。可是自己現在動又不能動,說又不能說,只有空著急。突然,董子寧看見一條黑影在窗口一幌,象片落葉似的輕輕飄入,落地毫無聲息。董子寧駭然,這人輕功與那怪老人的輕功幾乎難分上下,同樣達到了出類拔萃的地步。只見那人出手敏捷,一下就點倒了瞎子,跟著鬆開董子寧的捆繩,拍開他的穴道。董子寧慌忙取下塞在自己口中的那團爛布,想向那人道謝,那人身子一閃,早已從窗口飄然而去。董子寧異常驚訝,這位高手是誰呢?他為何要來救自己?此時,董子寧也不再細想,摸摸自己的木劍仍在,立刻從窗口躍出,朝來福店方向望去,卻鴉雀無聲,而東南方向的荒野上,卻隱隱傳來兵器相碰之聲。他飛牆走壁,趕到東南方時,只見在荒野一處山坡上,一團白影在月光下伴著劍光,忽東忽西飛躍不定,顯然是小魔女白小姐正在跟梁三哥他們相鬥了。他隱藏在一叢雜樹中,定神細看,發現韋媽媽早已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彷彿給刺死了。他心中一怔,再看看周圍,瘦猴子和他幾位師兄弟站在一邊,按劍觀戰,小魔女卻和梁平山、凈清道長苦苦格鬥。雖然這兩位高手武功了得,但小魔女卻異常機敏,寶劍神出鬼沒,出手詭異,梁平山、凈清道長倒也一時奈何她不得。
董子寧心想,兩位武林高手戰一個小姑娘,勝了也不光彩。驀然,他看見凈清道長雙手一合,「呼」地一聲,一股掌力向躍在半空的小魔女擊去。小魔女大叫了一聲,砰然跌落,瘦猴子迅速躍出,梁平山忙叫:「五弟,別魯莽,先留下她一條性命。」
「三哥,讓我先刺瞎她的一雙眼睛,為八弟報了仇再說。」
董子寧一看情形緊迫,驀然迅速飛出。兔起鶻落,出手一劍,首先點倒了瘦猴子,又以無比的快速,一劍直向凈清道長左臂的曲池穴刺去,點倒了凈清道長,一時叫他不能運用鐵砂掌。跟著回身一劍,又點倒了梁平山。他這出奇不意,又快速無比的劍法。霎時間點倒了三位高手。還沒等其他人清醒過來,他早已抱起地上的小魔女,抖展輕功。飛也似的在月下向荒山嶺逃去。他知道凈清道長內力深厚,用不了多時,就會將穴道震開,到那時,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果然,凈清道長略過片刻,就已運用內力將穴道震開,吼道:「我看你們往哪裡逃?」旋即舒展輕功,如御風一般,不用多久,就追上了董子寧,在三丈多遠的地方,發出掌力,向董子寧背心擊去。董子寧雖然內功不差,怎受得這剛猛的鐵砂掌,登時一口鮮血噴出,與小魔女雙雙翻倒地上。
凈清道長走近一著,冷笑一聲:「原來是你這逆種,甘心與邪教為伍,也就莫怪貧道無情了。」他想再加一掌將董子寧擊斃。突然他「啊呀」一聲,左目右額感到一陣難忍之痛,他知道自己中了小魔女的無形梅花針。幸而小魔女身負重傷,又是在月夜之下,出手偏了一點,才沒刺瞎他的一雙目,但卻也已叫他變成了獨眼龍。
凈清道長見瞎了一隻眼睛,登時狂怒起來,凝集渾身內力在兩掌上,雙掌齊出,卻又突然不知給什麼撞了一下,身體一歪,掌力落在董子寧和小魔女身邊三尺遠的地方,將一塊岩石擊得四分五裂。董子寧和小魔女大驚失色,而凈清道長卻感到愕然,弄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撞了自己一下。他正想再出一掌,轉眼之間,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彷彿一下從地里冒出來似的。他駭然問道:「你是誰?」
那人拖長聲調陰森森地說:「我是我——」
董子寧在月下一看,也驚駭了。這個人,正是自己在樹林里罵為「老怪物」的怪老人。看來,他的確是碧雲峰的人了,在暗中保護小魔女。可惜他來遲了一步,不能救得韋媽媽。怪老人又冷冷地對凈清道長說:「你回去吧!再遲一步,你就沒命了!」
凈清道長驚疑:「你是人是鬼?」
又是拖長的聲音:「我是個鬼,一個荒山野嶺的老鬼。你快走吧,不然就沒命了!」
凈清道長大怒,一掌擊出,滿以為可將這老人擊倒。誰知老人卻紋絲不動,渾身似有一股真氣保護著,掌力只能輕輕吹起他的青袍。凈清道長大驚,知道碰上了武林中的上乘高手了。老人點點頭,仍然是拖長的聲調:「你這掌力還算不錯呵!它能吹動了我的袍子,難為你練到了這個地步。你既然給了我一掌,我也給你一指吧!」說著,怪老人用拇指扣著中指,輕輕向凈清道長胸口一彈,凈清道長的胸口立即穿了一個小孔,一股鮮血馬上從孔中噴射出來。凈清道長頓時站立不穩,一下仰面翻倒。怪老人的這一指法,乃是武林中的上乘內功,名為「無形劍」。
董子寧大驚,忙說:「老人家,請千萬別傷他的性命。」
「我沒有傷他的性命啊,是他自已傷自己的性命。」
董子寧一聽,這怪老人又說糊塗話了,著急起來:「老人家,他一死,武林中的仇殺就解不開了。」
「他活了,仇殺更解不開了。」
董子寧急得不知怎樣向老人解釋才好,只是說:「老人家,你千萬要救活他,不能讓他死了。」
「他不死,你這渾小子可要死了。」
「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讓他死。」
「你這渾小子比我還糊塗,怪不得小姑娘罵你是個渾人,你簡直是渾透了!好,好,我也頂害怕看見死人的。」怪老人說完,走到凈清道長身邊,伸手點了凈清道長傷口四周的穴位,制止了鮮血湧出。然後運起自己的真氣,放到凈清道長體內,朝他胸口一拍:「起來吧!」
凈清道長應聲而起,看了看董子寧一眼,一言不發,徑自落荒而去。
董子寧想掙扎爬起來向怪老人道謝,這時,梁平山領著他的師兄弟趕來了。怪老人一見,哈哈一笑:「嗬!都來了,都來了,夠熱鬧的了!」
梁平山見只有董子寧三人在,不見了凈清道長,就喝問董子寧:「凈清道長呢?」
怪老人說:「走了。」
「走了!是你們殺害了他吧?」
「我想殺死他,是這個渾小子救了他。誰知道他今後會不會自己殺害自己。」
梁平山怒道:「準是你們殺害了他,還在說風涼話,看劍!」
「好,好!」老人縱身躍進眾人劍光中,兩袖飛舞,頓時只見把把利劍憑空飛起,梁平山他們跌的跌,滾的滾,都倒在地上。大家面面相覷,驚駭異常,都不敢停留,爬起來抬起劍,飛也似地逃去了。怪老人睜大眼睛:「咦!怎麼都跑了?我還沒玩夠哩!慢一點跑,我跟你們一塊去。」說著,他身子一閃,杳如黃鶴,在夜空中消失了,荒山野又恢復了原有的謐靜。
董子寧和小魔女給怪老人的怪異舉動,驚訝得一時都怔住了,雙雙都坐在地上不作聲。半晌,小魔女瞅著董子寧問:「喂!渾人,你說話呀!」
董子寧聽到小魔女叫自己為「渾人」,怪老人也叫自己為「渾小子」,想起自己一天一夜的事,也的確渾得可笑,不禁啞然失笑起來。小魔女覺得奇怪,問:「你笑什麼?」
「我,我沒笑呀!」
「哎,你剛才明明笑,怎麼又沒笑了?」
董子寧不願說明笑的原因,轉問:「小姐,你傷得怎樣?」
「我一條腿好痛哪!」
董子寧一驚:「哪么,小姐你還能走得動嗎?」
「痛,還能走動么?」
「不!小姐,我是問,骨頭沒有斷吧?」
「沒斷,就是痛。」
「只要沒斷骨就好辦了。小姐,我來扶你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動。」董子寧說著,忍著痛,掙扎要爬起來。小魔女說:「哎!你別動,你的傷也不輕哪!」
董子寧苦笑一下:「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我們就在這裡坐到天亮嘛!」
「那不行,萬一跑來一隻老虎就糟了!」
「老虎來了更好。」
董子寧愕然:「老虎來了還好嗎?」
「不好嗎?老虎吃了你,也吃了我,我們雙雙都跑到老虎肚子里,老虎帶著我們滿山滿嶺的跑,不更好嗎?」董子寧給小魔女天真有趣的話逗得笑起來,一時連背上的痛也忘了,說:「最怕老虎吃了你,不吃我。」
「那你就叫它先吃了你嘛!」
「哎!」董子寧大笑起來,「老虎能聽人講話的嗎?」
小魔女說:「不行,你一定叫它也吃了你,我們要生,生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塊。」
董子寧心裡一動,在月下看了小魔女一眼,見她臉上一片天真無邪的神態,雙目晶瑩,心想:這小魔女說話怎麼不避忌的?她是天真?還是真情流露?便說:「小姐,別盡說傻話了……」
「你才傻哪!盡說假話。」
「我怎麼傻了?」
「你怎麼不傻?這近城的地方,會有老虎嗎?」
這一問,又把董子寧問啞了。別看小魔女一片天真,說話荒誕離奇,卻隱藏機靈哩!原來她故意說些荒誕離奇的話笑他說話糊塗。於是又說:「小姐,我們兩個人總不能老坐在這裡呀!」
「你怎麼老是叫我小姐、小姐的,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嗎?」
董子寧心想:我只知道你姓白,不知道你的名字,叫我怎麼叫呵!再說,你這個頑皮的小魔女行為怪異,動不動想些奇離古怪的動作捉弄人,別人避都避不來,誰還敢請教你的芳名呢?只好說:「在下一時還沒請教小姐的芳名……」
「什麼方的、圓的,我叫白燕哪!」
「白厭?」董子寧忍不住笑了。他生長在閩粵一帶,「白厭」兩字,意思是頑皮。真是名如其人。小魔女奇怪:「你又笑什麼了?」
「小姐生性活潑,怪不得叫『白厭』了。」
「哎!我是燕子的燕哪!不是討厭的厭。」
「對不起,在下一時誤會了。」
「你呢?叫什麼名字?」「在下叫董子寧。」
不知是董子寧咬音不正,還是小魔女聽錯了,她驚訝地問:「董死人?噢!什麼名字不叫,怎麼叫「死人』吶?多難聽。」
董子寧好笑說:「我是兒子的子,安寧的寧,不是死人。」心想:這小魔女回報得好快。小魔女笑道:「我還以為你叫『死人』哪,好了,我以後叫你『子寧」好了,高興嗎?」
董子寧笑著:「只要小姐今後不叫在下為『渾人』就好了!」
小魔女「卟嗤」一笑:「我就是喜歡叫你是渾人,你不渾嗎?」
董子寧無可奈何地苦笑:「好,好,我是渾人,渾透了,盡幹些渾事。」
「你別惱呀!我倒喜歡你這麼個渾法……」
這時,遠處傳來韋媽媽的呼喚:「大小姐,你在哪裡?」
董子寧驚愕:「韋媽媽沒死么?」
小魔女瞪了他一眼,隨後高聲應道:「嗨——韋媽媽,我在這裡哪!」
韋媽媽聞聲趕來,遠夠問:「大小姐,你的傷怎樣了?」
「我的腿好痛,這小賊道的掌力好狠毒。」
「沒斷骨吧?」韋媽媽一見到董子寧,又是驚喜:「少俠,這一次又……」
董子寧忙說:「媽媽別客氣了,你快看看小姐的傷勢如何。」
「韋媽媽,他也受了傷了!」
韋媽媽一怔:「少俠,你也受傷了?」
「我不妨事,小姐的傷要緊……」
「韋媽媽,你別聽他說的,他都吐血了,還說不妨事,你先給他看看。」
「你們都別爭了,讓老奴一個個的看去。」韋媽媽看了他們兩人的傷勢,讓他們先服下「九轉金創還魂丹」,又將還魂丹嚼爛,塗在受傷的四周。片刻,小魔女能站立起來,董子寧疼痛減輕,他站起來向韋媽媽深深一揖:「多謝媽媽相救。」
韋媽媽說:「少俠,你怎麼倒客氣了?是你不顧生死,又一次地救了我們。」
「媽媽弄錯了,我沒有救媽媽,是媽媽又一次救了我……」
「少俠,千萬別這樣說,要不是少俠同來的人相救,我恐怕早死在他們的劍下了。」
董子寧愕異:「我同來的人?」
「那位青袍老人不是少俠們來的人嗎?少俠去哪裡請來這位武林高手?當那伙人趕來要殺老奴解恨時,他趕來了,把那伙人一下嚇退,遠遠出手一指,解開了我的穴道,還告訴我家的大小姐在這個方向,他不是少俠同來的人?」
董子寧更傻了眼:「他不是你們的人嗎?」
小魔女睜大了眼:「他怎麼是我們的人了?你別又渾了!」
「不,不,我說的是真話,我以為他是你們的人哪!」
韋媽媽愕然:「少俠,你不認識他?」
「我怎麼認識他哩?」
「曖!」小魔女站起來,「你不認識他,你怎麼稱他為『老人家』?還向他為那個峨嵋小賊道求情?渾人,你別又渾了!」
董子寧搖搖頭:「我真的不認識他,我還吃了他的苦頭哩!」於是,董子寧一五一十將樹林中的事說出來,又說出自己今夜裡的遭遇,小魔女和韋媽媽聽了都大為驚愕,半響出聲不得。韋媽媽沉吟著:「這就怪了,他是什麼人呢?怎麼出手救我們?」
董子寧說:「是呵!我也感到奇怪。」
小魔女卻說:「韋媽媽,我看他跟子寧一樣:一個渾人,渾老頭子。」
「大小姐,千萬別這樣說。」
「好了,韋媽媽,我們快回去吧,別管這個渾老頭子是什麼人了!」
董子寧感到好笑,一位武功超群的老前輩,在這個小魔女的眼中又成了渾老頭子,真是大為不敬。
這樣,他們三人一塊轉口小鎮來。董子寧回到自己投宿的客棧,暗暗規察隔壁房間,只見人去房空,暗想:難道他們連夜走了?他不大放心,又到寄放馬匹的地方看看,果然,梁平山他們的七匹馬都不見了。顯然,他們害怕怪老人,送夜逃走了。雖然這樣,董子寧仍不敢大意,選了客棧一座無人到的樓閣和衣而睡,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悄悄地潛回自己的房間,再睡片刻。等到他醒來時,窗外天色大亮,小鎮的一條大街上已是人來人往了。他從窗口望去,已有不少人出鎮往郊外而去。董子寧想:「韋媽媽和小魔女動身了嗎?」他極目遠眺北上的大道,不見有騎馬的人,看來,韋媽媽和小魔女還沒有動身哩!他將目光收回來,驀然看見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年軍官,騎著一匹高頭大黑馬朝鎮口走去,一副少年得志的神情,目中無人。他前面的一位老僕,也騎著一匹馬,吆喝行人讓道。董子寧眼裡露出一種鄙夷的眼色。暗想:「這小小年紀,有多大戰功?大概是憑著父兄的權勢,而謀到這一官半職,便目中無人,作威作福起來,實在可笑。」那少年軍官掉臉朝他望來,他不由一怔,這少年軍官生得實在英俊,而且自己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他望著少年軍官去后的背影,怔怔發獃,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呢?正在這時,來福店方向傳來一陣吵罵聲,跟著是拍桌踢凳的響聲。奇了,一大清早就吵罵,是什麼人在吵架?別不是小魔女她們又跟什麼人動起手腳來了!董子寧放心不下,急忙算了房錢,往來福店走去,只見來福店中圍了不少的人,人群中一位身穿內衣內褲的中年人,拍桌拍凳地朝店老闆吼道:「放屁!你這賊店,老子不見了衣服,不找你找誰在?」
店老闆忍著氣說:「軍爺,小店人來人往,怎看得許多?再說軍爺的衣服沒交小店看管,怎麼……」
「叭」地一下,中年人給了店老闆一個響亮的耳光,瞪眼罵道:「放你娘的屁,你不賠衣服,老子把你送到官府去,先打四十大板,再賠衣服。」
董子寧聽店老闆稱他為「軍爺」,再仔細一看,想起來了,這位穿內衣內褲的中年漢子,正是昨天晚上吃飯不付錢,還動手打店小二的那位橫蠻霸道的軍爺。董子寧本想走開,見到他這樣仗勢欺壓百姓,實在看不下去,便走出人群說:「仁兄,有話慢說,何必打人!」
那軍爺瞪了他一眼,喝問:「你這小子是什麼人?竟敢稱我為『仁兄』,滾開!」
董子寧忍著氣說:「有理說理嘛!你不見了衣服,頂多賠幾兩銀子是了,何必……」
「賠幾兩銀子?你這小子真沒見過大蛇拉屎,你以為老子這套官服是塊爛麻布嗎?是我剛穿沒多久的朝服,沒幾百兩就做不起,幾兩銀子,還不夠買衣服上的鈕扣。」
顯然,這位軍爺在敲榨勒索,漫天要價。董子寧冷笑一下,「就算是一套官服,也值不了這許多銀子。」
「滾開!你這鄉巴佬懂個屁。我問你,你是不是這賊店裡的人?」
董子寧正想回答,一位家人打扮的人搶進來說:「老,老,老爺,我們的兩匹,匹,匹馬也不見了。」
軍爺大吃一驚:「什麼,我那匹追風烏雕馬也不見了嗎?」
「是,是,是,這裡還,還,還有老,老,老爺的一封信。」
「信!?什麼信,拿來我看看。」
董子寧目光敏銳,斜斜望去,只見信紙寫著:「你這武夫,憑仗官勢,欺凌百姓,吃飯飲酒不給錢,還罵人打人;現取了你的官服和馬匹,以示警告,今後再仗勢欺人,小心狗命。義盜『一枝梅』字。」
董子寧看了暗暗稱快。那位軍爺看得眼睜大如銅鈴,怔了半天,猛然暴跳如雷:「何處小賊,敢向老虎面上捋須?老子陣前陣后,殺人無數,難道怕了你這區區小賊?來,先給我將這店老闆捆了,這是個賊店。」
「是,老爺。」家人應著,要去綁店老闆。董子寧喝聲:「慢著!」
軍爺驚異地瞪著他:「你想幹什麼?」
董子寧問:「你為什麼不去抓一枝梅,卻要去綁店老闆?」
「滾你娘的蛋!老子連你也綁了!」
董子寧冷笑一下:「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軍爺又愕然:「你是什麼人?」
「我就是一枝梅。」
「什麼!?你就是一枝梅?」軍爺跳了起來,上前要去抓董子寧。董子寧不等他動手,早已出手往他命門穴一指,登時點倒了他,叫他再也不能動彈,然後說:「我再一次警告你,令后你再敢作威作福,欺壓百姓,我就砍斷你的雙腿,叫你終身殘廢,做不成人。我做的事,與店老闆無關,記著!」說完,董子寧在眾人驚訝中縱身一跳,上了屋檐,一下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董子寧來到鎮外,一路暗想:「一枝梅是什麼人?怎麼在江湖中不聞其名的?難道是新起之秀?我這次冒名頂了他,不知他有何看法。」跟著又想起自已要乾的事來,罵著自己:「董子寧,董子寧,你真是個渾人,渾透了!為什麼去管這些閑事?連正經大事也忘記了。」他看看天色,暗想:「韋媽媽和小魔女也該動身了,剛才自己所乾的事,恐怕她們早已聽聞。」他想到這裡,便轉到一處高坡,在一塊不大顯眼的岩石上坐下來。從這裡,可以看到大路上來往的人,要是韋媽媽和小魔女從鎮上出來,他一眼便可以看到。可是他一直等候了兩三個時辰。仍然看不見韋媽媽和小魔女,便暗暗納悶,為什麼她們還不動身呢?難道小魔女昨夜傷勢太重,不能走動么?不會呀!昨夜她回鎮時,飛檐走壁比自己還輕快,怎麼會走不動的?突然,他遠遠看見從小鎮奔出兩匹馬來,那正是小魔女和韋媽媽昨天所騎的馬,原來她們到現在才動身。他略略一看,又愕然,騎在馬上的是兩個男子漢,根本不是韋媽媽和小魔女。咦!難道她們化了裝么!來近了,他定神細看,更是驚訝:這兩個男子漢,其中一個,正是自己在來福店中指倒的那位橫蠻霸道的所謂軍爺,另一個,便是那個結巴口吃的家人,他們怎麼騎了韋媽媽、小魔女的馬呀!這軍爺不怕死?敢去招惹這個天不怕地不伯、行為怪異的小魔女?他百思不得其解。猛然間,他想起來了:今天一早,不是有位少年軍官騎著一匹高頭大黑馬出鎮么?前面還有一位老僕開路喝道。他一下聯想到這位軍爺不見了衣服和馬匹,顯然是這小魔女的惡作劇,還署名什麼「義盜一枝梅」。想到這裡,董子寧啞然失笑:怪不得那位少年軍官面熟,原來是小魔女化的裝,自己怎麼看不出來?董子寧不由暗暗點頭,欽佩小魔女的聰明機靈,一來懲罰了這個恃官仗勢的軍爺;二來達到了自己化裝的目的。他知道,一般武林人士,不願去招惹官家的人,也不想與他們打交道,怕引起無謂的麻煩。小魔女化裝成軍官前往衡山,不為武林人士注目了。這樣,我得趕上她們才是。至於小魔女的馬為什麼會轉到軍官的手上,他不去想了。
董子寧不走大道,卻翻山越嶺,朝衡山方向奔去。他來到一條兩山夾峙的崎嶇山道上,看見一個人直挺挺地橫躺在路上,感到奇怪:這個人怎麼這樣古怪,樹蔭下下躺,卻躺在道路上?他走近一看,更驚訝了,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青袍怪老人。這個怪老人,行為比小魔女更怪異,一時爬到樹上,一時又躺在路中間,叫人不可理解。董子寧不敢笑,輕輕地叫著:「老人家,起來吧!日頭快曬到了。」
董子寧叫了半天,怪老人竟紋絲不動,仍然直挺挺地的著。董子寧忍著笑說:「老人家,你再不起來,在下只好對不起,從你身上跳過去了。」
怪老人還是不動,董子寧沒辦法。兩旁是懸崖峭壁,只有這麼一條通道,沒別的地方可走,只好縱身跳過去;走了幾步,回頭看看,怪老人仍然一動不動。董子寧奇怪了,又折回來說:「老人家,天色不早了,快起來吧!」
怪老人還是不動,好像死了一樣,直挺挺地躺著。董子寧只好去推他一下,感到他身子冰涼,大吃一驚,難道他死了么?用手試試他的鼻下,沒半點氣出,顯然已經死了。董子寧驚駭萬分,這位武功超群,內功達到了叫人不可思議的境界的怪老人,怎麼會死了?誰能殺害了他?董子寧警惕起來,縱身躍出峽口,跳上高處,極目四眺,見方圓十里之內,荒無人跡,儘是叢山峻岭。他觀察了半晌,確定附近一帶無人,又走回怪老人的身邊,細心觀察。附近既無血跡,老人身上又無傷痕,怪老人怎麼會死在這裡呢?難道他中了一種極厲害的毒藥?董子寧曾聽師父說過,在嶺南地方,有一個會幫,叫司毒幫,是碧雲峰邪教屬下的一個幫派、極善使毒,發明一種毒藥,其毒無比,名「安樂散魂」葯,人服之後,不到一刻立即死去,死後毫無中毒痕迹,彷彿睡熟一般。難道怪老人中了這種毒藥?可是,司毒幫的人為什麼要殺這位行俠仗義的怪老人呢?他昨夜裡還救了韋媽媽和小魔女呵!司毒幫的人會向他下毒手,不怕小魔女告訴白魔王、羅剎女知道?董子寧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樣,怪老人目前是巳經死了,再也無法挽救。他想到怪老人曾出手相救,使自己和小魔女從凈清道長的鐵砂掌活過來,這救命之恩,永世難忘。董子寧想到這裡,不禁悲從心來,雙眼垂淚,跪在老人的身旁,深深地磕了三下頭,說:「老人家,要是你在地下有知,請託夢告訴在下誰殺害你;在下那怕刀山火海,也要為你報仇雪恨,祭奠英魂。」說著,又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抱起老人的屍體,打算找個好地方把老人安葬。當他走出兩山夾峙的山道時,突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自己身邊響起:「渾小子,你要去哪裡?」
董子寧嚇了一跳,險些讓老人屍體從手上跌下來。他看看身前身後,並無人影,再看老人,依然直僵僵的不動,暗想:「難道我神經出了毛病,怎麼聽到了老人昨天在林中說的話?是老人陰魂不散,跟在我的身邊?」便說:「老人家,要是你陰魂不散,請原諒在下冒犯貴體。在下尋找一處好地方將你安葬,日後好來拜祭。」他說完,靜聽四周有沒有迴音;見沒有回應,抱著屍體來到一處山坡樹下。這裡坐北向南,山坡下有條淙淙歡流的山溪水,真是一個好地方。董子寧將老人屍體放在樹下,打算挖坑,突然自己的頭給人拍打了一下,又是蒼老的聲音問:「渾小子,你想幹什麼?」
董子寧嚇得跳起來,難道怪老人沒有死么?可是怪老頭直挺挺躺在樹下不動。他再摸摸老頭的鼻下,依然沒有氣息,顯然是具死屍。怪了,剛才誰打了我一下?這聲音又是誰的?是了,一定是他老人家不高興在這裡安葬,他的陰魂拍打了我一下。於是,董於寧又朝老頭屍體深深一揖,說:「老人家,你是不是不喜歡在這裡安息?要在下另找一處好地方?」
「誰要你安葬我了?」
這聲音彷彿從地下升起。董子寧驚訝不已,慌忙一揖:「老人家,是你在說話嗎?」
「渾小於!不是我說話,難道是你說話?」
董子寧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怪異事,又說:「老人家,你英靈這樣,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殺害了你?」
「誰殺害我了?啊?」
董子寧心想:「這怪老人生前說話顛三倒四,死後說話也顛三倒四的,自己給人殺害了還不知道是誰,真是老糊塗了!」於是又問:「老人家,你真的不知是誰殺害了你?」
蒼老的聲音發怒了:「渾小子,你再說渾話,我要打你了!你希望我死嗎?」
董子寧大驚:「老人家,難道你還沒有死么?」
「誰說我死了?我看你不久就要死了!」
董子寧異常驚駭,怪老人明明直挺挺地躺在地下,怎麼還說自己沒有死呢?難道他的陰魂看不見自己的屍體?
「喂!渾小子,你怎麼不說話了?你怕死了嗎?你要怕死,今後就少管閑事,回到武夷山去,別再在江湖上蕩來蕩去。」
董子寧說:「在下武功不濟,原不應該在江湖上蕩來蕩去,但在下並不怕死。既然老人家一片好心,生前死後都叮囑在下不要多管閑事,在下今後就少管閑事了。現在,在下先將你老人家的貴體安葬好,以免為野獸所噬。」
董子寧說話剛完,青袍怪老人一下坐起來。董子寧驚叫:「老人家,你怎麼坐起來了?」
怪老人開口說話了:「我再不坐起來,你這渾小子不把我活埋了嗎?」
「老人家真的沒有死?」
老人怒道:「誰說我死了?你這渾小子真渾透了!昨夜裡,為了你這渾小子,害得我一夜沒睡;現在剛剛睡著,又給你七騰八折的,害得我又睡不成。你是不是想折磨我死了才舒服?。
董子寧慌忙作揖,說:「在下見你老人家沒有氣息,以為不幸死去……」
「渾小子,那是我睡著了,你怎麼當我是死人?」
睡著了怎麼沒氣息的?董子寧一下猛省,他聽武林前輩們傳說,武林中有種「龜眠法」,一睡下去,毫無氣息,彷彿如死去一樣;但睡一時,勝過常人酣睡一夜,睡醒后,精神倍添。這種睡法,能保顏護身,養精蓄銳,但須得具有上乘內功,才能練成這種「龜眠法」。目前武林人士,能「龜眠法」者已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了,想不到老人竟有此登峰造極的武功,武功之深厚,叫人難測。但他有點不大明白,問:「老人家,你睡著了,嘴巴不動,那說話聲音從何而來?」
「你以為是鬼嗎?那是我用腹音跟你說話,懂嗎?」
董子寧驚駭:「腹音?」
任老人發怒了:「你以為我說謊嗎?渾小子,我現在再說給你聽聽。」老人說完,閉上嘴巴,跟著一個聲音從怪老人身下傳起,「渾小子,你聽到了嗎?」這聲音低沉音細,彷彿從地下飄出。
董子寧驚訝道:「我聽到了!」
「你摸摸我的腹部,它在動哩。」
董子寧伸手在老人的腹部摸了摸,但覺其腹部隨聲音高低起伏在動。
「這是『腹音』。它有個好處,說話機密,我要說給誰聽,就只有他一個能聽到,別的人聽不到。」
「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我騙你嗎?」
董子寧要不是耳聞目睹,真不敢相信有這種怪異的武功。「龜眠法」,他以前只聽人傳說,而「腹音法」,他聞所未聞了。
老人開口問:「渾小子,你怎麼從這小路而來?弄得我睡也沒個好睡。」
董子寧不敢在怪老人面前說假話,將自己來這條路的原因,全盤托出。怪老人「哼」了一聲:「我這樣的武功,還不敢多管閑事;你這渾小了有多大的能耐,敢在江湖上招惹是非。你真的不怕死么?」
董子寧不願與怪老人多爭辯,卻問道:「像你老人家道行之高,武功之深,怎麼不敢多管閑事?難道武林中還有誰能超過你老人家的嗎?」
老人笑了:「你這渾小子真是井底蛙,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武林中比我強的人,多得很呵!」
董子寧愕然:「真有人超過你老人家的?」
老人又發怒了:「渾小子,老人家的話你不相信?單是西門子的一把劍,就殺得我只有招架之功,沒還手之力。」
董子寧更是驚奇:「西門子!?」
「西門子你不知道嗎?他是你的師叔祖,現在江湖上傳說的什麼『神劍』、『醉劍』。還不及你師叔祖的二成功夫。可惜你們玄武劍派容不得人,竟把他排擠出去,還說他的劍法是走火入魔。現在呀,玄武劍派的人,武功差極了,及不上西門子一成功夫。你以為你那一套三十六招天罡指穴劍就了不起嗎?在你師叔祖看來,只不過是雕蟲小技,乘人不防罷了,並不是真正的劍法。你的輕功倒是還可以。」
董子寧驚得半晌不能出聲。西門子,師父、師伯們是絕口不提,認為他是玄武劍派的叛逆,早已清除出去了;只有師母偶然提起,也給師父喝住,彷彿一提到西門子,便會招來殺身之禍。現在聽怪老人這麼一說,西門子竟是這樣超群絕倫。董子寧想了一下,又問:「老人家,你見過我師叔祖嗎?」
怪老人搖搖頭:「我也有一、二十年沒見過他了,不知他去了哪裡——好了!渾小子,你走吧。目前,你已惹下了大禍,大難就要臨頭了!」
董子寧又是愕然:「老人家,在下有何大難臨頭了?」
「渾小子,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了?」
「我怎麼糊塗了?」
「你不糊塗?你這一天一夜來,所乾的蠢事還少嗎?林中酒店,你不去幫助本門派的人,反而去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還去為她辯解,本門派的人能容得了你這個異種?我怕你走上了你師叔祖的一條路。昨夜,你不但出手救了那個小姑娘,傷了本門派的師兄弟,還傷了峨嵋劍派那個牛鼻子道人:他瞎了一隻眼,又負重傷,峨嵋劍派的人能吞下這口氣嗎?他們今後不會找你算帳?今天一早,你又點倒了那個軍爺,得罪了朝廷上的人,渾小於,你這禍越闖越大了。三方面都不容得你,還不大難臨頭嗎?」
董子寧怔了半天,細想一下,確是這樣,可是自己用心無愧呵,便說:「關於本門派的事,我會向師兄弟們說清楚……」
「他們能容許你說清楚嗎?要是能讓人申訴,辯論,天下也沒有那麼多的冤獄、冤案了,枉死城中也沒有那麼多的冤死鬼了!昨夜,你那門派的什麼五弟,不就是先點了你的啞門,不讓你說話,只有他說話嗎?」
董子寧給怪老人說得啞口無言,向老人深深一揖,「依您老人家看,在下應當怎樣?」
「你們門派的事,我管不了。你快走吧!希望你師父能救你,不過,你師父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武功又不濟,幫不了你,恐怕連他自身也難保。」
董子寧又怔了半晌才說:「在下的生死,不去多想了,在下想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你求我什麼事?」
「我求您能照顧那位小姑娘……」
「嗬!你這樣關心她,是不是日後想娶她做老婆?嗯?」
董子寧一聽,登時正色:「老人家,在下若存此心,那豬狗也不如。在下只是為了平息今後武林中的互相仇殺而已。」
老人哈哈一笑:「渾小子,那小姑娘比你機靈,她自能己照顧自己,用不了我去照顧她。昨夜,她是看在你的面上,才沒發射有毒的無形梅花針,她要是手下不留情,你那些同門派師兄弟,恐怕早已喪生荒郊了!」
董子寧驚駭:「她還有一種有毒的無形梅花針?」
「是呵!在這一點上她跟你一樣,心地太過善良,不忍置人於死地,險些喪身在惡道人的鐵砂掌下!渾小子,你自己管你自己的事吧,別去管別人閑事,武林中的仇讎怨怨,你沒能力管,也管不了。」怪老人說完,一個縱身,躍上山崗,轉眼之間,便消失在叢山峻岭的茫茫森林中。
老人走後,董子寧在山坡上呆了半晌才動身,一路暗嘆:「這位老人,才是真正的高人俠士,對事物明察秋毫,對人了如指掌;可是,他為什麼叫我少管閑事?」
董子寧正想著,驀然見前面樹林中奔出一匹怒馬來,馬背上卧著一個暈迷不醒的人。顯然這個人負了重傷,鮮血流滿了馬身。董子寧吃了一驚,暗想:這匹怒馬再這樣狂奔下去,馬背上的人必然會摔下來,必死無疑,我怎能見死不救?於是董子寧運氣行力,縱身一躍,奔了過去,將那人從馬背上抱下來,一看,又驚愕了:這不是跟梁平山在一塊的師兄弟嗎?怎麼給人砍傷了?欲知後事如風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