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五章 進退兩難
無定河,乃是炎洲最大的河流之一,浩浩湯湯不知多少萬里。
河水滔滔,奔涌不息,千萬年來,孕育了兩岸無數生靈。
無定河中游,河中有數塊大小礁石聳起,兩旁高山層疊。
河水到了這裡便湍急許多,地勢極為險要,卻也造就了雄偉瑰麗的景象。
河中一塊大礁石上,一個身穿玄服,白面無須的中年男子閑散而坐,身前擺著一隻玉壺,三隻玉杯,杯中注滿琥珀色美酒。
他一手中握著一卷簪花點金娟箋,一手拿起一隻玉杯,緩緩將杯中的酒喝了,又將另兩杯酒依次撒入無定河中。
浪頭翻湧,那美酒一落下去,便被衝散捲去,再無蹤影。
這男子卻依舊定定望著那酒漿落下之處,似是入神,身上隱隱透出一種愴然滄桑。
忽地,他似是感應到了什麼,轉頭看了東方一眼。
便在此時,無定河上游極遠處,一個身穿八卦紫色道袍,長須飄飄的道人忽然憑空出現,雙足踏在一朵浪花上,任那河水洶湧流淌,他卻始終停駐不動,只一派仙風道骨,瀟洒快意的模樣,宛若神仙中人。
與此同時,無定河對岸的一座山峰之頂,又現出一個身穿葛衣,雞皮鶴髮的枯瘦老人。
兩人遠遠看著這中年男子,也不說話。
中年男子收回望向東方的目光,對這突兀出現的兩人視若不見,又自顧拿起斟了一杯酒,細細品了一口,忽然笑了笑,道:「原來一陽子還沒死么?他居然還有這種心計來算我?不過他既然連我在哪裡都能知道了,此刻只怕就離死也不遠了吧?」
長須道人與那老者面色不變,身上忽然各自升騰起一道氣息。
那葛衣老人身上的氣息赤紅如火,爆烈洶湧。
而那長須道人身上的氣息卻宛如一蓬青霧,純正柔和。
這兩道氣息意雖不同,但卻都透著一種靈動活潑,宛如有生命一般,奇異玄妙之處,遠非元靈法寶可比。
長須道人道:「你若現在就束手跟我們回去,還可保得性命。」
中年男子搖頭輕嘆,自語道:「為何人人都以為我要依仗他人,才能保全性命?難道我在你們眼中,真這般不成么?」
葛衣老人緩緩道:「苦修不易,你以為你真是……」
中年男子看著杯中之酒,忽然開口打斷他,淡淡道:「一陽子讓你們兩人都來了,你們說若是他計算有誤,低估了我的修為,而致使你們兩人有損,不知如今的『勾離真宗,與了能不能承受得起?」
那老人立時住口不言,與那長須道人隔著虛空對望一眼,微微點頭。
下一瞬,天地間現出一片奇景。
無邊無際的清光延散開來,輕輕柔柔,在不經意間,便已經遮天蔽地,籠罩了一切,再不見高山流水。
清光內,亮起一點赤紅的星火,隨即化作無邊燎原之勢,光焰透出清光直衝霄漢,映染了半邊天空。
中年男子在這兩道偉力映襯下,渺小如同螻蟻,早被掩沒。
便在此時,又是一道奇異的氣息憑空出現,隱隱能與清光赤火分庭抗禮,只是其中之意滿是陰鬱。
這氣息一現,天地忽然一暗,被一片黑幕遮掩,除那青光赤火外,四下里漆黑一片,竟似時光流轉,瞬息生生轉到了黑夜。
便在此時,接連三聲輕鳴聲響起,其中隱隱有懼怕之意,清光、赤火、黑幕同時劇烈波動。
那清光、赤火、黑幕上,透出了無數細小的金色紋路,如同有人將之當成了畫布,在上面揮筆作畫。
那些金色紋路霎時成形,凝作了兩個古樸金色篆文,一股浩大威嚴,又不失中正平和的氣息自這兩個篆文上散出,瞬息席捲八方。
清光、赤火、黑幕一時盡消。
天地重新恢復清朗,只是大地上已經面目全非。
四下里一片空曠,不知綿延了多遠,周圍高聳的山峰,盡都消失不見。
大地坑坑窪窪,處處龜裂,都是道道巨大的裂痕、深坑,滿目瘡痍。
奔騰不定的無定河也已不復存在。
滄海桑田,地貌變遷,原來只在一息之中
那長須道人、葛衣老人早已經不見了。
而那中年男子原先所在的那塊礁石,卻還依舊完好無損,周圍原本的無定河水也還沒有消失,只是已化作了一個大湖。
那中年男子已經站了起來,立在那礁石上,一手籠在袖中,反背在身後,一手還握著那酒杯,看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露出一絲微笑,輕輕搖頭道:「虛夜,原來你也來了」
他這微笑中,滿是說不盡的自嘲,抬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手中的酒杯,裂作了兩半。
他將這兩半的玉杯輕輕拋入湖水中,再看了一眼東方,忽然消失不見。
木神苑內。
那銀白夾雜金砂的匹練與那道黑色中滲著妖綠的妖氣互相消磨,終於消散。
青光天穹上,破開了一個百丈大洞,外界的天光透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裂痕沿著穹頂向四面八方延展。
那些裂痕周圍的青光,有些在緩緩蠕動,似要彌補這些裂痕,有些卻在慢慢淡去,裂縫擴大。
木神苑中心之處廣大,原本一片清明,並沒有什麼霧氣,但此刻卻已霧氣瀰漫,有越來越濃的趨勢,一片混亂。
秦石已退回到了原本來時的小徑口上,感受著小徑的輕輕震動,知道這木神苑只怕已遭到了毀滅性的創傷,構築這裡的根基禁制應該已經開始破滅,這些忽然出現的霧氣,就是明證。
木神苑已隨時可能崩潰
但秦石偏偏在此刻,又感應到了那妖猿散發出的威壓。
只是之前那銀白匹練與妖氣的威勢實在太強,將這股威壓掩蓋了。
如今匹練與妖氣一去,這威壓就像是驟然出現的狂涌海濤一般,竟是如此清晰,已遠比之前不知強大了多少。
秦石甚至察覺到,他前方不遠處的霧氣都已開始與這股威壓勾連在一起,一同律動。
那妖猿居然也還在這裡!
看這威壓之強與勾連的靈氣之廣,它只怕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成就元神就在眼前了。
這裡的靈氣早已混亂,加之禁制破裂,這混亂隨時會加劇,只要一個不好,勾連的靈氣散亂,元神成就之路被打斷還算是輕的,更還有可能因為已經勾連的靈氣暴動,而引動體內真元暴動,下場就是爆體而亡。
況且這裡隨時會崩潰,說不定就算成就元神也逃不出去,到時定直接神形俱滅。
這妖猿竟如此執著
在這種境況下,它還是想要在這裡成就元神?
秦石任憑腳下的小徑晃動越來越強烈,卻沉默不動。
如今自己看似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刻離開這裡,避開木神苑禁制崩潰的危機。
但逃出木神苑,不等於徹底解決了危機。
若那妖猿就此死在這裡,也便罷了。
但它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也有一定可能,木神苑尚未崩潰,它即刻便成就了元神,到時它一個元神妖修,挾對自己的無盡仇恨,勢必要追上來。
若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了,自己雖有一定可能,借著先出去的機會遠遁,但被追上的可能卻也極大,到時再沒有那白木鑒可用,能全身而退的希望到底能有多少?
而自己還有一個選擇,便是趁現在這妖猿還未跨越那最後一線,就將它斬殺,或者至少也要將它的元神之路徹底打斷。
但從這妖猿如今的情況來看,有可能如同俞長陵所說一般,到了那元神『將成未成,的一刻,實力應該已經極為接近元神,先不說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木神苑崩潰之前做到這一點,只說若被它拖住,便就極有可能與它一同在這裡,隨木神苑湮滅。
秦石忽然明白,雖然如今那穹頂破洞,就在近在眼前,但自己實則已經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危機中。
該怎麼選?
同一時刻,隔著霧氣,那『木苑停雲,長廊,已有了許多裂縫,其中萬年不動的朵朵青雲,有一些已經崩散開。
『木苑停雲,盡頭,原本連接浮空木盤的玉橋也已經斷了,只余了短短一截殘留。
黑猿就踏在這一截斷橋上,雙目通紅,渾身肌肉鼓脹,幾近瘋狂。
它也知道木神苑隨時可能崩潰,但它根本沒有想要通過頂上那大洞逃出去。
若想逃到外面去,安然成就元神,只是妄想。
若真這麼做了,必正中秦石下懷。
它已經耗損了一滴心血,成就元神的機會只剩兩成。
到了外面,秦石便可以毫無顧忌,施展一切手段來殺它,就算殺不了它,只要能將它的元神之路徹底打斷,便也相當於絕了它的道途,這與殺了它無異
只有在這裡,在木神苑隨時可能崩潰的情況下,對它才是最有利的。
在這裡,秦石必要顧及自己的性命,會有諸多顧慮,不敢肆意出手,最大的可能便是儘快逃了出去。
反正它已經沒有退路,不如索性就留在這裡,靠自己賭這最後兩成的機會,賭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輸贏就在頃刻
若賭輸了,自然一切休提。
若賭贏了,便追上去將秦石擒住,好好折磨,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道神識在虛空中交錯而過。
秦石見到的是黑猿眼中無盡的瘋狂與偏執。
黑猿見到的是,秦石不僅還沒有逃出去,在這一刻居然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