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思
這幾天鎮南王府有些人心惶惶的,因為他們的小郡主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原來自那日從宮裡回來,她就感染傷寒,再加之心有鬱結,悶悶不樂,這一病就一發不可收拾,都發熱昏迷不醒了。老鎮南王很是焦急,請來了宮中的太醫,卻一直沒什麼成效。御醫一撥撥的進府,又一個個搖頭嘆息的離去,宇文溪許天玉等人天天往王府里跑。眼見都好多天了,還是沒什麼成效,到最後連葯都喂不下去了,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宇文溪直接衝到皇宮裡去了。
她從前就因得太后的喜愛而有時常進宮的權利,宮裡人人都知道她跟帝后交好,自然沒人敢攔她,將她帶到了曦和宮。沈青萱才懷孕兩個多月,正是危險期,要好好養胎,再加上如今朝綱穩定了,她樂得清閑,基本上也不管外界的事。倒是操心著端木弘和鳳傾瑤。鳳傾瑤病了她知道,她本來是想出宮去看看,只是鳳傾璃說她如今懷著身孕不便出宮,就讓太醫去了王府。誰知道這次鳳傾瑤病得這麼嚴重,她放心不下,準備傳宇文溪進宮,此時聽聞她自己來了,倒是有些訝異。
「萱姐姐——」
還未等傳召,宇文溪就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自從封后大典過後,她就改口叫沈青萱為萱姐姐了,這皇宮內院,有時候總是要有些顧忌的。
沈青萱站起來,「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風風火火的?」
宇文溪一進來就抓著她的手往外走,「你快跟我去鎮南王府,瑤瑤快不行了。」
「什麼?」
沈青萱微怔,一時失神,被宇文溪拉得一個趔趄,不由得啊的一聲,差點摔倒。
「小姐。」
紅萼幾人連忙奔過來,屋子裡宮女全都涌過來,人人臉上寫滿了驚惶。一個身影急急掠進來,推開宇文溪就把沈青萱抱在了懷裡,蹙眉道:「溪溪,她還懷著孩子。」
宇文溪這才想起這檔子事,有些懊惱方才的莽撞。
鳳傾璃說完就欲將沈青萱打橫抱起往床榻邊走,沈青萱卻顧不上這些,忙對宇文溪道:「怎麼回事?」
宇文溪也顧不得這麼多了,焦急道:「現在發熱燒得渾身滾燙,根本喂不下去葯。萱姐姐,你快去看看吧,我擔心…」
沈青萱臉色也變了變,立即朝外吩咐道:「準備鑾轎,我要出宮。」
「萱萱。」鳳傾璃皺了皺眉,「你現在懷著孩子,不宜…」
「顧不了那麼多了。」沈青萱皺眉道:「放心,我注意著就是了,不會有事的。」
「那我陪你去吧。」
知道她性子倔,鳳傾璃也不再勉強。
「不行。」
沈青萱立即否決,「你剛下朝吧,還有很多政務沒處理,你快去吧,別管我了,我去去就回來。放心,沒事的。」她說完后就急急跟著宇文溪出宮去了,剛踏出曦和宮沒多久,就見端木弘急急而來,面色有些憂急。
端木弘看到她,怔了怔。
沈青萱也有些訝異,「三哥?你來後宮做什麼?找我?」
端木弘點點頭,又問:「嗯,你這是要出宮?」
「瑤瑤生病了你不知道嗎?我要去看她。」
端木弘皺了皺眉頭,自那晚之後,他確實沒再見過鳳傾瑤。一來他每日要上朝,二來鳳傾瑤是閨閣女子,也不便出門,他自是不好找借口。只是閑來無事,自然聽說了鳳傾瑤的病,他有心想要去探視,卻礙於世俗禮教,貿然前往,只怕會壞了她的閨譽。於是他才進宮,想借小七的懿旨光明正大的去探病。
瞥了眼她身旁的宇文溪,他也不避諱。
「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沈青萱心念電轉之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好,那你現在跟我一起去。」
「等等。」
端木弘擔心的看著她,「你現在懷著孩子,小心動了胎氣。這樣吧,你下一道懿旨,我代你去看她就是了。」
宇文溪在旁邊有些不耐煩,「你去有什麼用?你是大夫嗎?你能治好瑤瑤的病嗎?閃開閃開,別擋路。晚了瑤瑤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看我饒不饒你。」
端木弘瞪著她,他還沒見過這麼刁蠻囂張的女子。
「你——」
「行了別爭了。」沈青萱趕緊打圓場,「三哥,別說那麼多了,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出宮去吧。那些太醫敢情是不抵用了,我得親自去瞧瞧。這發熱可輕可重,要是燒壞了腦子就不好了。」
端木弘這才想起自家這個妹妹可有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也不再多說。
「好。」
一行人匆匆出了皇宮,來到鎮南王府。皇后大家降臨,門房受寵若驚的就要進去稟報老鎮南王,沈青萱揮了揮手。
「行了,快帶本宮去看你家郡主。」
「是。」
門房立即恭請她進去,得到消息的老鎮南王也迎了出來。
「皇後娘娘…」他作勢要行禮,沈青萱揮手打斷。「皇叔,瑤瑤現在怎麼樣了?」
老鎮南王面色戚然,眉心憂愁如縷,不散不滅,似一夜間老了很多。
「瑤瑤她——」他嘆了口氣,「娘娘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帶著沈青萱來到鳳傾瑤的院子,一溜的的丫鬟下人全都匍匐在地。沈青萱根本不理會,直接走進去,又頓了頓,對旁邊的端木弘道:「三哥,瑤瑤的閨閣你不能進去,就在外面等著吧,我先進去看看再說。」
端木弘點點頭。
老鎮南王這才發現他,心中奇怪這個衛親王怎麼會來鎮南王府,然此時此刻卻也由不得他多問。沈青萱走進去,就見外屋內一個七八歲的少年站在原地不斷的來回走動,神情非常焦急。聽到聲音,連忙抬起頭來,見到沈青萱,立即眼睛一亮,上前共收道:「參見皇後娘娘。」
沈青萱在見到這少年的一霎那怔了怔,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看到了鳳傾玥。這少年看起來不大,卻生得異常的雋秀俊美,五官精緻漂亮,肌膚雪白如瓷,眼如水唇如朱。若非那眼睛流動的光澤不似那人艷艷其華而又邪魅動人,以及年齡相差太多,她真的會將此人認作鳳傾玥。
笑了笑,「你就是小宇吧?」
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見鳳傾宇呢。從前這孩子一直多病,很少出門。那年她來鎮南王府參加賞花宴的時候,聽說他才五歲。如今時隔三年多了,他也八歲了吧。依稀從他眉目中可以想想,長大后又是一個絕頂的美男子。
「是。」
鳳傾宇沒有看沈青萱,神色恭敬而有禮。
「你沒有見過本宮,怎麼認得本宮的?」沈青萱又問。
「我…」鳳傾宇忽然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眼神閃躲,似乎迥然而心虛。
沈青萱心下疑惑,見他氣質儒雅文質彬彬,然而面色卻有些白,顯然是久病在身。想起曾經鳳傾璃說過孝仁帝對這孩子從小就下了毒,就不由得有些憐惜。有心想幫他看看,宇文溪已經拽著她的手臂道:「萱姐姐,還是先去看看瑤瑤吧。」
「嗯。」
沈青萱也來不及追究心裡疑惑,點頭走了進去。迎面就是一陣刺鼻的藥味,窗台上有蘭花盆栽,香氣幽幽,卻仍舊掩蓋不了那濃烈的味道。丫鬟大夫跪了一地,帷幔輕紗落下,隱隱看見鳳傾瑤靜靜的躺著,看那輪廓似乎瘦了好多。
「你們都出去。」
沈青萱天天都喝安胎藥,此刻聞著這些刺鼻的藥味也有些難受。
「把這些紗帳都扯掉,打開窗子,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
「是。」
丫鬟婆子們連忙站起來按照她的吩咐去做,然後又全都一溜的退下,只留下綠竹守在榻前。她微紅了眼眶,顯然是哭過了。旁邊還有兩個伺候喂葯的丫鬟,都跪在地上。
「皇後娘娘。」
綠竹跪在床榻旁,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們家郡主,奴婢給你磕頭了——」
她說著就砰砰砰磕起頭來,好似不要命的磕。
沈青萱有些納悶,這些個看似柔弱的丫鬟,是不是都把全身的力氣和剛強都練到腦袋了?怎麼磕都沒事。
「行了,你起來吧,把帘子拉開。」
她走過去,立即就有丫鬟端了凳子來讓她坐下。綠竹也忙將床帳用銀鉤掛上,退到一邊靜靜等候。
鳳傾瑤閉著眼睛躺著,臉色蒼白憔悴,眉宇間有些暗沉,顯然病得不輕。沈青萱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一觸之下滾燙驚人。
她心中微驚,「去拿酒來。」
老鎮南王已經進來了,聞言立即吩咐人去取酒。
「娘娘,恕老臣冒昧,不知娘娘此舉為何意?」
沈青萱收回給鳳傾瑤把脈的手,抬頭笑了笑。
「皇叔不必如此拘謹,坐下來說吧。」
老鎮南王依言坐了下來,沈青萱才道:「酒精能退熱,至少要先讓瑤瑤醒過來才行,不然喂不下去葯,這病也好不了。」
說話間丫鬟已經拿來了酒。
「取乾淨帕子來,用酒打濕。」
沈青萱已經在給鳳傾瑤施針,吩咐道。
宇文溪也跟著去幫忙,拿著浸了酒的帕子走過來。
「萱姐姐,這樣行嗎?」
「給她擦臉。」沈青萱頓了頓,又對老鎮南王道:「王叔,只怕您得先出去一下。瑤瑤這燒得太重,身上也得用酒降溫才行。」
老鎮南王立即站了起來,「拜託娘娘了。」
他擔憂了看了眼鳳傾瑤,然後走了出去。沈青萱讓宇文溪和綠竹幫忙將鳳傾瑤的衣服脫了,再一點點的用浸了酒的乾淨帕子給她降溫。
老鎮南王出去后,外屋的鳳傾宇就走了過來。
「父王,姐姐怎麼樣了?」
「皇後娘娘正在想辦法給她降溫,先等等吧。」他看著珠簾內,面色擔憂。
端木弘走過來,笑了笑:「老王爺不必擔心,小七的醫術比起貴公子也差不了多少,郡主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不必憂心。」
想起大兒子,老鎮南王怔了怔,眼神微微暗淡。面上卻對端木弘勉強的笑了笑,「承謝王爺吉言,但願如此吧。」
端木弘不說話,只是眉眼深深,藏著不明情緒。
「對了。」老鎮南王又想起了什麼,問:「王爺今日怎麼到府上來了?」
「我…」端木弘思索著該怎麼回答,總不能直接說想娶人家女兒吧。這樣說出來,似乎太唐突了,搞不好老鎮南王還覺得他輕浮。
正犯難之際,鳳傾宇走了過來。
「父王。」他目光淡淡的看了眼端木弘,眼神很平靜,卻似乎又藏著什麼不知名的意味,一瞬間讓端木弘產生了眼前之人是那個笑面狐狸的鳳傾玥。
「據說長姐那日在宮中受寒,曾見過未親王?」
端木弘眼神跳,這小子語氣看似詢問,實際上頗有幾分凌厲咄咄逼人的味道啊。老鎮南王倒是有些訝異,他只知道女兒是那日宮宴后回來就病了,倒是不曾知道女兒跟這端木弘見過。難不成,女兒的病跟端木弘有關?
「這個…」在兩父子強大的視線下,端木弘只得無奈點頭。
「在下的確與郡主有一面之緣。」
老鎮南王立即就蹙了蹙眉頭,女子名節事大,這樣單獨與一個男子在宮中見面,傳出去只怕對瑤瑤名聲有損。他臉色有些冷淡了起來。
「瑤瑤年紀小不懂事,如果有什麼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海涵。只是瑤瑤好歹是閨閣女子,清白最重,此事還望王爺莫要外道,本王感激不盡。」
這是在警告他呢。
端木弘笑了,搖著扇子笑得眉眼生花。
「這是自然。」
這時候,裡面傳來丫鬟驚喜的聲音。
「郡主醒了。」
老鎮南王立即回頭,珠簾閃爍,一個丫鬟已經急急忙忙走了出來。
「王爺,世子,郡主已經醒過來了。」
「真的?」
老鎮南王眼睛一亮,立即大步走了進去。端木弘原本想跟進去,又想起方才老鎮南王說的話,皺了皺眉,立在原地不動。鳳傾宇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閃過什麼東西,倒是沒跟進去。
「衛親王好像很關心家姐?」
端木弘搖著摺扇打量眼前這個人小鬼大的少年,心裡想著,現在讓你得意幾天吧,等我娶了你姐姐,你還得乖乖叫我姐夫。
「啊,這個嘛。」他眉梢一挑,眼睛里流露出極致風流的魅惑光澤。「當然了,本王最是憐香惜玉了,自然關心。」
外屋的丫鬟全都到裡面去伺候,還有些在門外,聽不到他們的對話,端木弘也不用有所顧及。
鳳傾宇立刻皺了眉頭,眼神有些冷。
「久聞王爺風流多情,看來傳言果真不假。只是家姐自幼循規蹈矩,端莊淑容。這種話,衛親王以後還是不要在人前提及為好,否者傷了家姐名聲。日後——」
「怕什麼?」端木弘白了他一眼,喃喃自語道:「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他聲音很小,鳳傾宇卻聽見了,立即睜大眼睛瞪著他。
「衛親王,你——」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爭了。」端木弘生怕他引來丫鬟或者驚動屋內的人,連忙捂住他的嘴,小聲道:「你姐姐剛大病初醒,你這麼大聲吵鬧,不怕打擾她休息?」
鳳傾宇一把拍開他的手,掏出帕子來慢悠悠的擦了擦臉,又擦了擦手,很是嫌棄的將帕子隨意丟在了門外面。然後哼了一聲,跨進了內室。
端木弘瞪大眼睛看著他消失在珠簾后的背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小子,是在嫌棄他?這個想法一劃過腦海,他就不平衡了。想他堂堂親王,以前在西戎的時候,誰看見他不是巴結奉承好話滿天?這小子居然敢嫌棄他?
被嫌棄的衛親王在外面走來走去,手中摺扇不停的搖著,似乎極熱。有丫鬟端著水進來,有些訝異的看著他,被他狠狠一瞪。
「看什麼看,還不去伺候你家主子?」
「是。」那丫鬟嚇得連忙端著水走進了內室。
端木弘看她似逃竄的身影,心裡又開始不平衡了。想他自成年開始,所過之處,沒有女子不對他側目傾心愛慕的。只要他稍微對那些女人投以一個眼神,就足夠她們興奮一個月。什麼時候他的魅力降低了?
被嫌棄又被無視的衛親王在外屋糾結,而屋內,鳳傾瑤剛醒過來,眼神有些迷茫。宇文溪很是激動,「瑤瑤,你終於醒了。」
綠竹也喜極而泣,其他丫鬟都鬆了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鳳傾瑤迷迷糊糊的看著一屋子人,待看到沈青萱,有些怔愣。
「萱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沈青萱還沒說話,老鎮南王就走了進來。
「瑤瑤。」
他大步走過來,關切的看著她。
「你醒了?可有什麼不適?」
「父王?」
鳳傾瑤怔怔的看了他半天,這才想起自己那日從宮裡回來第二日就病了,這段時間都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我睡了多久?」
「七天了。」
宇文溪給她掖了掖被子,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你怎麼回事,以前都很少生病的,這次居然病了這麼久,宮裡的太醫都挨個的看了個遍,全都沒法子。沒辦法,我這才進宮讓萱姐姐來給你看診。皇天不負有心人,還好你醒了。」
「七天?」
鳳傾瑤瞪大眼睛,「我睡了七天?」
「對啊。」
宇文溪用力點頭,「你呀,怎麼那麼不知道照顧自己?看吧,如今可都瘦了一圈了,好好的大美人變得瘦不拉幾的,得好好補補才行。」她說著又轉身對一干丫鬟吩咐著讓她們去準備食物,全然一副主人的模樣。
沈青萱好笑道:「瑤瑤才剛醒來,那些油膩的食物她也吃不下,先去熬些清粥來吧,慢慢調養。」
她順手寫了方子,「按照這個藥方,一日三次,七天就可以下地了。」
「是。」
丫鬟們連忙又照著她的吩咐各司其職起來,老鎮南王坐在一旁,這時候鳳傾宇也走了進來。
「姐姐,你怎麼樣了?」
「小宇。」鳳傾瑤示意宇文溪扶著她坐起來,面色還有些虛弱,卻笑了笑。「我沒事。父王,小宇,讓你們擔心了。」
「你別說話,好好養病。」
老鎮南王面上難掩憂色和愧疚,「也怪我平時疏忽了,沒有好好照顧你。」
「父王,您就別在自責了。」鳳傾瑤掩唇輕咳兩聲,「我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如今不都已經醒過來了嗎?沒事的,您別擔心。」
「還說呢。」宇文溪翹著嘴道:「你是不知道,這幾天我們有多擔心,剛開始你燒得渾身滾燙,做夢還在說夢話。到後來乾脆就一直昏睡過去了,御醫用盡了辦法都沒能讓你醒過來。說起來也真是的,你說玥哥哥去哪兒了?你病得這麼嚴重,他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你。萱姐姐如今還懷著孩子,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也不會進宮拉著她來給你看病。」
這話說得無心,沈青萱卻眉心一跳。鳳傾玥當初離開是因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大約是不想親人看到他死去而傷懷。但如今詛咒都解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老鎮南王似乎也想到了什麼,面色有些黯然,卻沒有說話。倒是鳳傾宇在一邊道:「表姐,你就別怪哥哥了。哥哥如今在雲遊四海,他丟下這個世子之位,又去做他的第一公子去了。前兩天我還收到他的來信,說是要回來的,只是他遠在洛陽,還沒趕到而已。」
洛陽?
沈青萱又挑了挑眉,容音就是在洛陽長大的。那女子一生痴戀鳳傾玥,就連最後死的時候,鳳傾玥也只是一臉的漠然。想來他對容音雖然沒有男女之情,到底還是覺得有些虧欠的。容音死的時候對她說,想回家。於是鳳傾玥讓人將她的屍骸帶去了洛陽,就此埋葬。
算起來,鳳傾玥離開的時候,正好是容音的忌日前後。後來她收到那封信,是來自揚州。現在又去了洛陽了嗎?
「是嗎?」
她微微笑起來,「說到洛陽,我倒是想起一個故人。」
宇文溪癟了癟嘴,「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不就洛竹音嘛。玥哥哥去她的故居幹什麼?」
「她死的時候我答應過她。」沈青萱平靜的開口,「以後每年給她燒一首曲譜。」
宇文溪不說話了,其他人也沉默。容音是為了救沈青萱而死,這事兒很多人都知道。算起來,沈青萱算是容音的情敵。
「只是如今我懷著孩子,也不能長途跋涉。」沈青萱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又望向鳳傾宇。
「正好,你哥哥回來的時候,我便將曲譜給他吧。」
鳳傾宇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斂了眉眼,低低道:「是。」
他低頭的時候,一瞬間眼神里閃過的情緒非常複雜。
沈青萱揚了揚眉,沒說什麼。對剛醒來的鳳傾瑤叮囑了幾句,便道:「我出來夠久了,得先回去了。你好好養病,這幾天就好好躺著休息,不要吹風,吃清淡點,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鳳傾瑤乖巧的點頭。
「知道了,萱姐姐,你快回去吧,晚了璃哥哥該擔心了。」
沈青萱站起來,老鎮南王也跟著站起來,「娘娘,老臣送您出去…」
沈青萱推辭道:「皇叔不必如此客氣,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走了出去,端木弘立即就迎了上來。
「小七。」
他本來想問什麼,眼見身後老鎮南王出來了,沈青萱對他使了個眼色。
「三哥,走吧。」
「嗯。」
他向老鎮南王抱了抱拳,又瞪了鳳傾宇一眼,跟上沈青萱的步伐。直到周圍都沒人了,他才湊進來問:「小七,如何?我那未婚妻好點沒?」
「什麼未婚妻?」
沈青萱沒好氣的瞪著他,「你可不許亂說話,瑤瑤一個清白女兒家,這些話要是被人給聽見了,她這輩子就毀了。」
「毀不了,我娶她就是。」這話之前他就對鳳傾宇說過,只不過如今更真實幾分。
沈青萱停了下來,揮了揮手讓身邊的宮女都退後幾步,才道:「你知不知道瑤瑤這次為什麼病了這麼久?」
「不是感染了風寒嗎?」端木弘奇怪的看著她,「難道還有其他的原因?」
沈青萱搖搖頭,「說你們男人粗心吧,還真是一點都不假。」
她這話說得有些無厘頭,端木弘皺了皺眉。
「小七,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沈青萱繼續向前走,「我剛悄悄問了綠竹,就是瑤瑤身邊那個小丫鬟,你那晚見過吧?」
「嗯。」端木弘點點頭,「打聽到什麼?」
「瑤瑤這次是受寒了不假。」沈青萱頓了頓,嘆了口氣才繼續道:「不過更多的卻是心病。」
「心病?」
沈青萱站在一塊假山旁,停了下來,看著遠處天際,幽幽道:「去年靜姨去世后她傷心過度就曾病了好久,自然也知道華家那個詛咒。自那以後,她就變得有些憂鬱,性格也慢慢的開始變得孤僻,平日里幾乎都不怎麼說話。那時候皇叔又沉浸在靜姨的死訊,無法顧及她。小宇也才幾歲,哪裡能聽她傾訴心裡的苦?」
她摘下一片葉子,手指摩挲著上面的脈絡,瞥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方才得知,那日她在宮裡遇到你,回來后就有些渾渾噩噩,在窗檯坐了好久,這才感染了風寒。最開始最噩夢,還在念叨著…」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端木弘正聽得仔細,她一挺他就忍不住催促。
「念叨著什麼?」
沈青萱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定定的看著他。
「三哥,你老實告訴我,你對瑤瑤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端木弘挑了挑眉,道:「我那天不都告訴你了嗎?我不討厭她,也願意娶她。」
「僅僅只是這樣?」沈青萱斂下眼中神色,「三哥,瑤瑤是個單純的女子,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苦,思想也比較簡單。不過我卻知道,她性格卻異常的固執,一旦認準了什麼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話意有所指,端木弘眼神閃了閃,唇邊流瀉了一分笑意。
「小七,你該不會想告訴我,她對我情根深種自此才鬱郁成疾?」
本來是玩笑話,沈青萱卻肅正了顏容。
「或許。」
端木弘搖著摺扇的手一頓,臉上笑容漸漸收斂了,眼神里也沒有了平日里那種風流倜儻的流光溢彩,微微有幾分複雜。
沈青萱又繼續往前走,「瑤瑤是王府里的郡主,千金大小姐,典型的大家閨秀,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甚少見到什麼男子。那日她在皇宮見到你,於你而言是刻意接近,於她而言卻是意外而驚喜的邂逅。」她轉身,神情如水,眼神里似靜水沉淵,藏進了萬千溝壑。
「我知道你素有風流之名,不管是不是確有其實。至少比起瑤瑤來,你也算『歷經滄海』了。你那日抱了她,若是按照以前大昭的習俗,你已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必須對她負責。她正是十五花季之齡,見到一個容貌不俗談吐不凡又對她有『救命之恩』且與她有肌膚之親的男子,會心動也很正常。」
端木弘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眼神里卻有情緒翻湧滾滾。
「而她又聽說你王府里千嬌百媚,更是有名門閨秀仰慕已久,你有素來『來者不拒』。你說,本來就死了生母兄長又離去父親疏忽弟弟未長大不懂事她心事萬千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令她心動以為是此生良人的人,卻是個花花公子。她心傷之下才會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
端木弘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發現開口即成蒼白。他微微苦笑,「好像我成罪人了。」
沈青萱瞥了他一眼,「三哥,不是我說你。如果你能跟瑤瑤喜結連理並且對她一心一意,我也樂見其成。瑤瑤是個好女孩兒,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只是我卻不得不說一句,那日你的確欠考慮。」她嘆了口氣,「也怪我,想著反正那地方也沒人,讓你們單獨相處相處也好,就沒阻止。卻疏忽了,她本就心事重重,又受到如此打擊。這——」
她重重吐出一口氣,「我是女人,我知道最能傷女人心的,唯有一個『情』字。」
「小七,你不用說了。」端木弘似下定了什麼決心,認真道:「我娶她。」
「真心的?」沈青萱不為所動,「還是因為歉疚想要補償?」
「我為什麼要歉疚?」端木弘目光坦然,「小七,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吧,其實對女人沒多大耐性的。坦白說,雖然那晚是我行事莽撞了些導致了這小郡主傷情病重,但那也僅僅只是一個導火索。當然,我並不是推脫責任。這事兒也的確怪我無狀了些。但是即便是如此,也用不著我拿終生去賠吧?若真是如此,從前那許多女人為了我茶飯不思相思成疾的,我一個個的都娶回去,我那王府里還不成了女兒國了?」
他笑笑,「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我會因為對一個女人的歉疚而娶她。」
「那就是真心的了?」沈青萱自然也是了解這個兄長的,他雖然看著風流多情處處惹桃花,但是那些女人也不過都是擺設。與他相處久了的人都會知道,其實端木弘也有潔癖,尤其討厭女人身上的脂粉味道。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花心之人?
端木弘頓了頓,負手慢慢走著。
「當初答應鳳傾玥要娶他妹妹,我其實更多的只是好奇。覺得他那樣的人,他妹妹定然也不會是那膚淺的世俗女子。我想著如果真要娶妻,娶個懂事乖巧的也不錯。那天我在皇宮見到鳳傾瑤,說實話,她很單純,沒有一點心機。就像…」他稍微措辭了一番,才道:「就像剛出生的嬰兒,完全沒有被世俗的骯髒所污染。這樣的女子,是該男人好好疼惜的。」
沈青萱點點頭,「還有呢?你憐惜她,對嗎?」
端木弘想了想,才點頭道:「嗯。」
沈青萱心下瞭然,而後笑了笑。
「或許真該讓你看看瑤瑤剛才那個樣子,或許你就該心疼了。」
「她…很不好嗎?」
「你說呢?」沈青萱繼續走著,嘴角彎起了淺淺的笑容。
「三哥,你要是真對瑤瑤有好感呢,就拿出點誠意來,別光嘴上說說。」
「什麼誠意?」
沈青萱慢悠悠道:「別忘了,你府里可還有那麼多千嬌百媚的美人呢。」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端木弘是聰明人,相信他知道該怎麼做。
已經到了門口,沈青萱回頭對他說道:「行了,我要回宮了,你也早點回去吧。記得,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我看你最近也累了,也別來上朝了,沒事多走走,陶冶陶冶情操。嗯,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她上了轎子,帘子落下,遮沒了她嘴角一縷淺笑。
端木弘站在王府門口,重複著幾個字。
「陶冶情操?」
他似有所悟,笑了笑。回頭看著鎮南王府的門匾,迎著陽光,他笑得意味深長又志在必得。
==
沈青萱回到皇宮,正好鳳傾璃處理完了政事,見她回來,忙摟著她的肩膀開始絮絮叨叨問個不停。
「還順利嗎?有沒有累著?孩子還好嗎?」
「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我要怎麼回答?」沈青萱好笑的看著他,懶散的坐在美人榻上。「放心,我好得很,我就是擔心三哥和瑤瑤。」
鳳傾璃揮退了殿內的宮女,上官薇也被紅萼牽著走了出去,他邊體貼的給沈青萱揉著肩膀,邊道:「瑤瑤怎麼了?病得很嚴重嗎?連你也沒辦法?」
「身上的病好治,最關鍵的是心病啊。」
沈青萱看了他一眼,依偎在他胸懷。
「子靖,你說我們倆一路走來,也挺辛苦的吧?我如今瞧著三哥跟瑤瑤,覺得他們也辛苦。」
「怎麼說?」
「瑤瑤啊,小女兒心思,情竇初開啦。」沈青萱嘆了口氣,「我三哥那個人吧,你也知道。向來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的,但這樣的人其實最是專一。要是他喜歡上瑤瑤,一定會真心待她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他從小在皇宮裡長大,什麼女人沒見過?比起單純的瑤瑤,他的確是心硬如鐵。」
「所以你在擔心?」
鳳傾璃很快就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
「是啊。」
沈青萱有些鬱卒,「看三哥的樣子,對瑤瑤也的確有幾分心思,不過要說到動情,只怕還早了點。他是等得起,可瑤瑤如今都已經因他病成這樣了。我就是擔心瑤瑤她,哎,情之一字啊,自古傷人。」
「說得自己跟個情聖似的。」鳳傾璃笑了笑,「其實我倒覺得你不必如此心煩,船到橋到自然直,這不是你以前常說的話嗎?如果他們倆有緣,自然會走到一起,如果沒緣,強求也沒用。」
「三哥說了,他願意娶瑤瑤。」沈青萱抬頭看著他,「我剛向他暗示了,他要是真的甘心為了瑤瑤放棄一片花叢,那我就放心了。就怕他對瑤瑤只是一時憐惜或者興趣,到時候受到傷害的還是瑤瑤。你不知道,女人要是受了情殤,可是生不如死啊。」
「男人也一樣。」鳳傾璃抱著她,在她耳邊悶悶道:「當初你不就讓我生不如死了一回?」
沈青萱一怔,而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記一輩子不成?再說了,你以為光你一人痛苦,我不也痛苦嗎?我還懷著孩子呢…」她突然不說話了,還說什麼呢?當初那麼不容易都走過來了,何必再提起那些傷心事來來讓自己心煩呢?
鳳傾璃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有些感嘆也有些慶幸。
「當然要記一輩子,咱們這一路走來不容易,那些點點滴滴的記憶都是見證,不能輕易就忘了。」
她低低的笑,「行,那你就記一輩子吧。」
他低頭,一個溫熱的吻落在她額頭上,語氣纏綿而溫柔。
「這麼大半天,累了吧?好好睡一覺吧。」
「嗯。」
她雙手環著他的脖子,任他抱著她走到床邊,然後和她和衣躺了下來。
翌日,暗衛來報,衛親王去了鎮南王府。
她坐在美人榻邊逗弄兩個孩子,聞言只是露出瞭然又高深莫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