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遇容燁,驚覺真相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上天聽見了沈青萱的預言,她不僅前四個孩子出生在冬天,就連最後兩個龍鳳胎,也是出生在臘月初八。
那是在永曆五年,長子和長子已經五歲,鳳君兮四歲,鳳君天三歲的時候。眼看著已經有了四個孩子,鳳傾璃實在不忍心讓她再受生產之苦,於是偷偷的做了安全措施。兩年都沒有出意外,卻不成想卻在永曆五年春的時候,沈青萱又懷孕了。鳳傾璃鬱悶於自己的措施不當,沈青萱卻詫異的算了算生產的時間,居然還是在冬天。
當她跟鳳傾璃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鳳傾璃立即就消除了失策的鬱悶,無奈的搖搖頭,道:「罷了,這孩子跟我們有緣。」
沈青萱扶著自己的小腹,嘆息道:「不知道這回又是男是女?」
梳著兩個髮髻的鳳君綰跑過來抱著她的雙臂,一雙鳳眸綻亮的看著她。
「母后,要弟弟,綰兒要弟弟。」
三歲的鳳君天卻憋著嘴道:「要妹妹,天兒要妹妹。母后,你給天兒生個妹妹吧。」有妹妹的話,他就不會被二姐欺負了,還他欺負小妹妹。
鳳君兮眨了眨眼,盯著沈青萱的肚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她覺得,妹妹也好弟弟也好,總歸她又要有一個玩伴了。想到這裡她又十分仰慕的看著自個兒父皇,兩年了,她終於又要有弟弟妹妹了。父皇您真是寶刀未老,一擊即中啊。
鳳傾璃要是知道自個兒女兒在想什麼,估計得氣得吐血。
風君塵皺眉思索著,有多一個孩子,豈不是又要分散母后對他的愛了?霸道的太子殿下不開心了,站在一邊皺著眉頭生著悶氣。
已經八歲的上官薇笑著走過來,「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薇兒都喜歡。」
上官漠一向都聽姐姐的,此刻也含笑點頭。
「若是妹妹,一定跟皇姨一樣漂亮。」
鳳傾璃再一旁聽著,忽而笑問:「那若是弟弟呢?」
「弟弟…」上官漠仔細想了想,然後很認真道:「男生女相,將來一定受女孩子追捧。」
沈青萱撲哧一聲笑了,鳳傾璃嘴角抽了抽,有些鬱悶道:「就不能像朕?」
上官漠眨眨眼,有些錯愕的看著他。
「就是像您才男生女相嘛…」他突然伸手捂住唇,眼睛睜得大大的,頗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退。
鳳傾璃瞪著他,沈青萱卻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呵呵呵…哎喲我不行了。」她笑得岔了氣,捂著肚子開始呻吟。
鳳傾璃連忙去扶著她,一臉的緊張。
「萱萱,你怎麼樣?是不是動胎氣了?太醫…」他說著就要喚太醫,沈青萱拉住了他。
「沒事,我只是…」她坐下來,臉上笑意忍不住,盯著他半晌,又笑起來。
「還真別說,漠兒說得有道理,你確實…嗯,男生女相。呵呵…」
「萱萱。」鳳傾璃臉色黑了下來。同時黑臉的還有鳳君塵,他長得像鳳傾璃,豈非也說他男生女相?非常有性格的太子殿下不滿了,很有氣勢的走過來,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沈青萱。
「母后。」他語氣淡漠而語氣控訴,明顯覺得受了委屈。說話的時候,眼角餘光光還瞥了躲在上官薇身後的上官漠一眼,似乎有些冷意。上官漠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沈青萱笑了半天發現兒子生氣了,可兒子為什麼生氣?再看看身邊的鳳傾璃,她恍然大悟,又低低笑起來。
「好了,塵兒別生氣,母后是說你父王。」她手指撫摸著兒子的眉眼,笑眯眯道:「我的塵兒長得這麼漂亮,將來一定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哪裡女相了?」
鳳君塵這才舒展了眉頭,乖乖坐到一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的肚子,忽然道:「母后,您這次會不會懷的是雙胞胎?」
厄?
沈青萱愣住了,鳳傾璃也愣住了。滿殿的大小几個活寶傻住了,幾雙眼睛不約而同的齊齊盯著沈青萱平坦的肚子。沈青萱被看得乖不自在的,攏了攏衣衫,道:「雙胞胎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已經生過一對龍鳳胎了,這次要麼就是女兒要麼就是兒子,雙胞胎的幾率不大。」
「哦。」
鳳君塵收回目光,其他幾人也訕訕的把眼睛調開,沈青萱忽然覺得氣氛詭異,而這種詭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九個月後她生產那天,她終於恍然大悟。原因無他,只因她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后,真的生下了一對龍鳳胎。鳳傾璃又驚又喜,她則是當時就傻眼了,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兒子莫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至於其他幾個小鬼頭,鳳君兮興奮得直流哈喇子。太好了,她多了兩個玩伴哎,兩個哎。母后你不愧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啊啊啊啊啊,我對你的敬仰如黃河滔滔不絕。才二十一歲的年紀,就生了六個孩子,您實在是太強悍了。當然,最強大的還是父皇。
她十分仰慕的看向抱著兩個孩子樂不可支的父皇,眼中桃花心亂泡。
父皇您實在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啊,這不但是一擊即中,而且是兩個啊,兩個啊啊啊啊。她實在是太興奮了,太高興了。興奮到不行的二公主,因為多了兩個玩伴而傻兮兮笑了一天。上官漠在一旁眨眨眼看著她,眼中露出一絲寵溺。
鳳君綰也開心,因為她如願多了一個弟弟。鳳君天也如願多了一個妹妹,還外加一個弟弟,從此以後他不是最小的了,有兩個弟弟妹妹給他欺負了,這實在是太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官薇溫柔的笑著,一臉的喜悅。
鳳君塵首次對再次有弟弟妹妹的誕生露出了笑臉,原因無他,因為他一時戲言猜中母后懷的雙胞胎,他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驕傲和自得來。
於是驕傲自大冷漠強勢從不對弟弟妹妹假以辭色的太子殿下,在以往那數十年裡,格外表現出了對這兩個最小的弟弟妹妹史無前例的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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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追溯到永曆二年春,大越邊境的一座小城。
這座小城比較偏遠,人煙稀少,卻難得的繁華富庶,百姓安居樂業,上下有序。官道旁有一座小茶館,一個素衣錦袍的男子優雅落座,垂眸間眉目溫潤如水。夕陽灑下來,給他周身鍍上光輝,照得他臉部線條越發柔軟而美麗。一抹薄唇如沾染晨露的迎春花,豐潤而飽滿,薄而完美。
他靜靜的坐著,然而姿容儀錶高貴出眾,令來往的人群紛紛側目。他身邊跟著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沉默著不說話。
道路旁有野花爭相綻放,春風度,一霎飄向。
他聞著那幽香,恍惚間想起另外一種淡淡的香味。清晰而深幽的,又帶幾分魅惑和迷離,引人不斷沉淪。那是流連在記憶深處刻入骨髓的香,絲絲縷縷,漂浮著那些經時光碾磨越發眷戀的…屬於女子的體香。
眼睫垂下,他盯著白瓷杯以及杯中清茶。腦海里卻回蕩著一雙素手執壺斟茶,茶香和花香混合在空氣里,沁人心脾。她臉上幽幽而柔軟的笑,伴隨著那清茶飄散在空氣里,迷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有多久了?多久沒想起她了?
不,她早已刻在他的心上,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沒一次心跳,血液循環往返,都有她的呼吸伴隨在腦海里翻湧不息。
那次大戰後拒絕了她的招賢封爵,悄無聲息的離開。將近一年來,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天山暮雪。他也看到了,大越的百姓,在鳳傾璃當政開始,慢慢的過上了安穩的生活。那個人為她廢棄後宮,專寵她一人。這是早就料到的,他並不奇怪。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與人共侍一夫?
軒轅逸淺淺的笑起來,眼神如有流光,遮住了眼底蔓延著層層的落寞和孤寂。
傾國相送,予她一世安穩幸福,是他所能給她最後的祝福。儘管,或許她並不稀罕。
「公子。」
書童猶豫著開口了,年後來到這個小城,他們才知道去年冬皇后誕下小公主。當時公子怔了怔,而後無言的沉默。那夜的月色很涼,照在他身上,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也如這一刻這般落寞和孤寂,淡淡的喜悅又夾雜著無可奈何的憂傷。
這樣的公子,讓他心疼。
「您若是挂念皇后,可以進宮去看她。」
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對當今皇后一片痴心,不然也不會因得了那女子誕下公主的消息后就一直這樣沉默寡言。當然,其實公子平時也不多話,總是很安靜,笑容一如往常。但是他這個跟在公子身邊多年的人,哪能看不出公子的孤獨?有時候也怨沈青萱,公子對她一往情深,為什麼她就是看不到呢?公子為了她,至今未娶。就連原本納了幾年的蘭側妃,也在公子將軒轅國拱手想讓給大越帝君離開后也給打發了離開。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蘭側妃跪在公子面前,苦苦哀求公子不要趕她走,只要可以留在公子身邊,即便是為奴為婢她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但是一直溫潤儒雅笑意溫和的公子,那天卻冷靜而冷漠的拒絕了蘭側妃。任蘭側妃跪著哭求,公子依舊不為所動,一去不回頭。
「看她?」
軒轅逸忽然淡淡的笑了起來,笑意如水而眼神寂寞悲涼。
「鳳傾璃大抵又要打翻醋罈子了,罷了。知道她安好就行了,何必再去打擾她?」
書童默然。
軒轅逸又淺淺一笑,「女兒嗎?也不知道長得像誰?」又搖搖頭,嘆道:「他們兩個孩子,必定是龍章鳳姿粉雕玉琢的。有機會,我還真想去看一看。」
「小風。」
他喚道。
「是,公子。」
叫小風的書童立即應了聲。
軒轅逸站起來,整了整衣冠,又看了看天色。
「走吧。」
「嗯。」
小風將茶錢放到桌子上,追上去,問:「公子,我們現在去哪兒?」
「進城,找個客棧住下來。」頓了頓,又道:「聽說容燁最近也到了這個小城?」
「是的公子。」小風眼神熠熠,對有著天下第一公子之稱的容燁很是敬佩,「容公子消失了一年,近來忽然又復出了。哦對了,剛收到消息,據說這小城裡最近有些不太平。好像有採花賊橫行,容公子應該就是為這事兒來的。」
「採花賊?」軒轅逸眼神閃了閃,忽然又露出笑意。「我看最大的採花賊應該是他才是。」
「啊?」
軒轅逸眉眼彎彎,「容燁風流天下皆知,但凡是他看中的女子,就沒有不主動對他投懷送抱的。說起來,倒也不用他親自去采。」
「可是…」小風猶豫著,嘟囔道:「容公子不是喜歡…」
他不說話了,容燁的身份其實知道的人不是很多。那年肖太后壽宴上,太過混亂,但是有些秘密還是一律潛規則的禁言了。況且即便有傳言,也遠遠傳不到這邊境小城來。但是跟著軒轅逸多年的他,卻還是知道的。鳳傾玥就是容燁,他和公子一樣,都對當今的皇后情有獨鍾,痴心不悔。他沒見過那個女子,但是如果能令這天下最優秀的幾個男子如此傾心從此眼中再無他人的女子,想必非同一般。
不過想來也是,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上朝堂坐龍椅平叛亂殺叛賊,有誰能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還能安然誕下腹中子?又有幾個女子能傾國相送只為換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
軒轅逸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有些飄渺和淡淡的蕭索。
「我也許久沒見他了,興許這次還能碰上。」他低眉淡淡的笑,「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採花賊,竟然勞動他親自動手。」
小風嘻嘻笑道:「容公子仁義天下,愛打抱不平,見到有採花賊迫害良家婦女,自然要拔刀相助,懲處禍害。」
「他不禍害人就不錯了。」軒轅逸以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眼波流轉如春水蕩漾。「他若是解決了那個什麼採花賊,估計那些被采了花的女子都非他不嫁了。」
小風覺得,公子好無良。
夜幕初降,在城內找到個客棧住了下來。軒轅逸大抵是覺得無論之前在秋府,還是那幾年在軒轅國,都過得太累。這如今卸下了所有包袱和責任,輕輕鬆鬆遊盪江湖,當真是愜意自在啊。大戰後沒多久,其實他回了趟軒轅皇宮,母后早就毒入肺腑,藥石無救了。
軒轅國不存在了,母后一生的雍容和富貴也蕩然無存了,還活著幹什麼?不如一死了之。
今夜月色極好,星辰燦爛如銀河之光。
軒轅逸站在窗前,看著階下青石玉階,庭前有牡丹亭亭綻放,散發出的香味令人心神迷醉,不知今夕是何夕。
「小風。」
他忽然開口。
剛收拾好床鋪的小風聞言立即走過來,「公子。」
「文玉如何了?」
從前在軒轅,也就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對他來說稍微有些不一樣。
小風奇怪的看著他,「公子,您忘記了,公主哦不,小姐已經在去年秋天就嫁給了大越烈王薛雨華,成為烈王妃了。」
「這我知道。」軒轅逸淡淡道:「我問的是,她現在在烈王府如何?有沒有人欺負她?」
小風想了想,道:「小姐嫁過去以後,最開始挺不開心的,而烈王雖然對他無意,卻也是禮遇有加。烈王自從被封王成親以後,就獨自辟了府邸。他也沒有側妃小妾,烈王府只有小姐一個女主人,沒人欺負小姐,公子您就放心吧。」
「我不擔心別人欺負她,我就擔心她任性胡鬧。」軒轅逸嘆了一聲,仰頭看月,搖搖頭道:「她一心惦記著容燁,如今嫁人了,如果還不收斂的話,薛雨華再好的耐性也給磨光了。本就對她無意,日後只怕更加冷落她了。」
提起這個小妹,他頗有些無奈和頭痛。
「文玉那個性子還是太過桀驁了些,如今軒轅國已經不存在了,她也不再是什麼公主了。雖然當初我主動遞上降書,軒轅皇族降服大越,不算是戰俘。她和薛雨華的婚事,也因此沒有毀約。但是她若還這般驕矜胡鬧,以後就算人家冷落她,也是她自取其辱無人可救了。」
「那公子…」小風皺眉道:「您要幫小姐嗎?」
「不了。」軒轅逸搖搖頭,「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便去打擾她。不過若讓她吃些苦頭,能成熟一些也不錯。」
薛雨華一心痴戀明月,文玉那個性子,只怕難以讓他回心轉意。早就告訴她容燁那個人深不可測不可捉摸,她非不聽。如今人家都走了,連京城都不回,她也嫁人了,還對人家戀戀不忘。不過幸好容燁沒有再回去,不然以文玉的性子,若是聽到消息,鐵定不管不顧的追了去。那個時候,就算薛雨華想給她留面子,只怕也留不住了。
「罷了,由著她去吧。」軒轅逸揉了揉眉心,問:「那採花賊何時出現?」
「哦,公子。」小風立即道:「屬下方才已經打聽過了,那採花賊每個月初一和十五子時出現,今天剛好十五。到子時的時候,大約就會出現了。」
軒轅逸點點頭,又問:「容燁呢?還沒出現嗎?」
「沒收到消息。」小風先是搖搖頭,后又笑道:「公子,容公子那個人,神出鬼沒的,誰也不了解他的行蹤。說不定他早就來了,潛藏在某個角落,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軒轅逸點點頭,「他這人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一旦脫去鳳傾璃的高潔外衣,骨子裡還是一個瀟洒的江湖客。不過他向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自從他離開后,多少人找他。他若明目張胆的出現在這裡,就不怕暴露行蹤?」
小風也皺了皺眉,「公子,屬下愚鈍,不知公子此話何意?」
軒轅逸低著頭思索了會兒,須臾又笑了笑,眼神隱匿在黑夜裡,多了些看不進道不明的東西。
「罷了,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或許,他只是心血來潮也說不定。」
小風總覺得,公子這話有些意味不明。但是公子在他眼裡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公子說的話就是正確的,他不能有半點懷疑,否則就是對公子智商的侮辱。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時間還早,公子先休息一會兒吧,屬下先告退了。」
軒轅逸沒有理會他,而是站在窗前,仰頭望月,神色幾分凝重。
這次來到這個小城,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有些事情,或許他該仔細調查調查。
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越來越沉。軒轅逸一直站在窗前,似已經凝固成了玉雕。這時候,忽然一陣狂猛的風吹來,他目光一縮,有打更聲起。
子時到。
忽有黑影從遠處屋檐上掠過,那身影很快,快如鬼魅,幾乎眨眼就散。
他微微挑眉,這世上有這等輕功之人,可不多。想了想,他身子一閃,掠了出去,無聲無息的跟在那黑影身後。那黑衣人武功很高,他要小心的跟著,還得隱藏住自己的氣息,倒是有些吃力。
過了一會兒,那黑衣人停在一座府邸前,似乎頓了頓。有那麼片刻,軒轅逸以為他發現了自己。不過下一瞬,那黑衣人就凌空躍了進去。很熟練的在院子中穿梭,很快就來到一座清雅的小院,一看就是女子的閨閣。
一來就直奔這個院子,看來這採花賊早就打探好了目標啊。
軒轅逸落在屋頂上,不動。冷眼看著那採花賊就這麼明目張胆的破窗而入,隱約聽到一聲低呼,似乎是受了驚嚇慌亂之中想要叫人,然而又突然消失,似乎被人給堵住了。
他笑笑,手裡一顆碎石正準備擊向牆壁,這樣就能驚動這府里的人。不過剛要出手,他忽然又頓住。握了握手心,稍刻,指縫間灰燼隨風飄散在空氣里。
黑衣人出來了,手裡抱著一個女子。朦朧的月色下,可看清那女子還穿著寬大白色睡袍,外面一件黃錦緞披風隨意的穿在身上,看來是見到有人闖入,心急之下才穿上的。如今被那黑衣人抱著,披風鬆懈,隱約露出頸部一抹白皙的肌膚,鎖骨精緻如玉。再延伸上去,女子容顏姣好肌膚如玉,黛眉凝脂唇線嫣紅。此刻緊緊閉著眼睛,任由那黑衣人抱著,渾身的力氣早已消散。
軒轅逸正準備追上去,忽然聽得耳邊一聲風聲掠過,隱約帶著幾分笑意。
「喲呵,挺猖狂的,本公子眼前,也敢行這雞鳴狗娼之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軒轅逸眼神一閃,望向聲音的來源處。一個黑衣人懶散的倚在遠處樹枝上,那樹枝似乎不堪承受他身體的重量,微微有些傾軋,卻始終沒有斷裂。一截黑袍灑下,摻雜著金絲銀線,在月色下閃閃發亮。
那人身影修長而身姿飄逸,斑斑樹葉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容顏,隱約也可看見有銀色的面具一閃。
他聲音邪魅而漫不經心,卻又透露出幾分莫可比擬的自負和桀驁。
容燁!
天下有這般風姿這般氣度這般武功的人,除了他在無第二人。
軒轅逸忽然就不動了,沉浸在暗夜裡的容顏隱約幾分笑意。還以為這個人今夜不出現了呢。還好,不枉他等了這麼久。
「許久不出江湖了,好像許多人都忘記我了,連你這宵小之輩竟然都敢在本公子面前如此猖獗。哎,看來本公子得復出了啊。」
聲音閑淡仍舊笑意滿滿,連看也沒看那採花賊一眼,很明顯沒將那採花賊看在眼裡。甚至,還有幾分不屑和傲慢。不過也是,容燁是誰?少年成名天下敬仰,凡是他過處,那些雞鳴狗盜的惡徒全都消失無蹤。斷然沒有在他眼皮子底下還容得人作惡的。
那採花賊明顯也認出了容燁,面紗外的眼睛閃過一絲戒備,低啞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名動天下的第一公子。這是吹了什麼風,竟然將你老也給吹到這邊關小城來了?」
容燁慵懶的躺著,那樹枝搖搖晃晃的,真讓人擔心下一刻就斷裂然後他狼狽的墜地。然而他卻彷彿並不擔心,一隻手還折了樹枝懶洋洋的搖晃著,右腳屈膝靠在左腳上,聲音懶散又有些鬱悶。
「早知道軒轅兄也來了,我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簡直浪費我的時間。」
那黑衣人聞言一驚,立時朝軒轅逸這個方向望過來,眼底戒備更濃。軒轅逸卻一撩衣袍,坐了下來。月色下他臉上笑容寵辱不驚,淡淡道:「我只是路過,聽說故人在此,順便來這一遭。我這人,容兄想必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再說容兄美名遍天下,尤其深得天下女子敬慕推崇,為人又最是憐香惜玉。如今這無辜女子為人所擒,眼看清白不保,想必容兄也是不忍的。我嘛,就不搶容兄的功勞了。正好,我追了這一路,也累了。容兄武功絕世,想必這小小賊人,必定不是你的對手。我就在這兒,坐看容兄的風姿了。」
容燁似乎嗤笑了一聲,「你倒是會減清閑。」
『你』字方一出口,他身影也跟著一掠千丈,轉瞬就落在了那黑衣人身邊。那黑衣人反應倒也快,眼見他追了過來,直接將說中美人扔了過去。然後灑下一包白粉,利用絕世輕功轉瞬離去。容燁似乎怔了怔,卻沒去接那美人,而是反手一揮,將那美人揮到了軒轅逸懷裡。
「我去追那採花賊,這位姑娘就麻煩軒轅兄憐香惜玉了。」
容燁已經消失,那聲音自黑夜裡傳來,隱約帶著幾分笑意。
那女子拋過來的時候,軒轅逸先是怔了怔,似沒想到容燁有此舉動,不過他也知道容燁這人潔癖極重,看似風流,實際上除了那個人以外,還真沒哪個女子能近得了他的身。原本以為他做回容燁的時候,某些習慣還是要改一改,沒想到還是如此。
看來無論是鳳傾玥還是容燁,無論性格如何天差地別,有些骨子裡極其深刻的避諱和禁忌,還是一樣不可觸碰也不可更改。
他無奈,只得伸手接過那女子。剛準備將那女子送回去,這時候,下方卻隱隱傳來有腳步聲,看來是剛才那番動蕩驚動了這府里的人。偏在這時候,那女子似乎快醒了,睫毛動了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軒轅逸暗道不好,迅速掠下屋頂,一腳踢開房門,就聽到有人在大喝。
「採花賊哪裡跑?」
他回頭,火把大亮,許多人沖了過來,還有一隊官兵步履奇快的跑了過來,手上大刀閃閃亮亮,凌厲而駭人。
眾人一見那採花賊竟然是個玉面堂堂的美男子,且難得的風姿獨具,儀態高貴,都怔了怔。
一個穿著富態的中年男子自人群中走出來,一見軒轅逸懷中的少女,立即怒道:「大膽賊人,快放了我女兒。」
軒轅逸苦笑,心知這些人大約將他當做採花賊了。正欲解釋,懷中的美人卻在這時候醒了過來。她一醒過來還有些迷糊,被火光刺激得下意識抬手去擋,衣衫很薄,薄得她都能透過那些絲滑紋理看清上方一張輪廓精緻而優雅的面容。
她怔了怔,而後立即放下手,正好軒轅逸也低下頭,一張如玉的容顏頃刻入目。那般絕色容光,讓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立時呼吸一滯,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姑娘,你別誤會,在下不是採花賊。」
軒轅逸想要解釋,然而之前那中年男子卻高喝一聲。
「你這膽大包天的採花賊,還不束手就擒?」話音一落,那些衙役官差全都提著刀奔了過來。
「爹爹不要。」
美人此時才發現自己尚被『採花賊』抱在懷裡,驚訝之後卻不是憤怒,而是羞澀,又微微摻雜著幾分喜悅,顯然是春心萌動。又見父親帶人衝過來,她忙驚呼了一聲。
耳邊傳來低低的嘆息,她抬頭望去,軒轅逸苦笑一聲。
「姑娘,今夜冒犯實在是無奈之舉。我不是採花賊,真正的採花賊已經逃走了。不過你別擔心,我的朋友已經追過去了,很快就會將那採花賊擒獲。」邊說話他邊退了進去,不等那女子開口,他已經將那女子拋到了床上,就這方才採花賊破開的窗戶飛了出去。
「公子——」
那美人起身大聲呼喚,神色隱隱焦急。
下一刻,大批人馬湧入,隱隱摻雜著之前那中年男子的關切聲。
「女兒,你沒事吧?」
女子驚叫了一聲,忙用被子掩蓋住自己的身子。
「快出去。」
所有人一聽這聲音連忙頓住,那中年男子這才想起來這是女兒的閨房,這裡全是男人,不宜進去。於是攔住了所有人,沖裡面喊道:「芷雲,你沒事吧?那賊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名喚芷雲的少女面色驚慌,用被子緊緊掩住自己的身體,道:「沒有,爹,他已經走了,你們快去追,興許還能追上。」
明知道人家不是採花賊,而且還救了他,卻偏偏誤導大家,想要通過群眾的力量來捕獲軒轅逸歸案。若是軒轅逸知道自己好心卻被當做了採花賊,估計後悔當時容燁將那女子扔過來的時候他沒有直接一掌把這女子劈死,反倒是惹了一身的瘙。若是容燁在這兒,大約會笑得風流倜儻,說:「看來本公子這個天下第一風流的名號,要送給你軒轅兄了。」
很明顯,這位芷雲小姐半夜醒來被陌生人抱在懷裡,匆匆一見之下對方又是個年華正茂風姿絕俗氣質高貴的美男子,春心萌動想要佔為己有了唄。
做了冤大頭的軒轅逸不知道,今夜就因為自己一個無心的舉動,會害得自己背負採花賊的罵名,而且還惹了一個難纏的女人,弄得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得東躲西藏不敢見人。只因為,那芷雲小姐是這一代有名才女,而且畫得一手好畫。驚鴻一瞥之下,已經將他的容顏記住,第二天就畫了他的畫像交給衙役張貼到大街小巷尋找他的蹤跡。搞得軒轅逸鬱悶了好久,最後貌似這事兒還鬧得挺大。軒轅逸本來不想理會,又不想這事兒傳到京城皇宮去,才出面解決了此事。
至於他是怎麼解決的先不談,總之這是后話了。
而此刻,他正追著容燁而去。剛才耽擱了那麼些時間,容燁和那採花賊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半個時辰后,他停在一個小樹林里。舉目四望,還是沒看到半個身影。他低低一嘆,又跟丟了。轉身就準備離去,衣擺被一截樹枝勾住了。他低頭一看,卻見那樹枝上沾著一小片黑布。
黑色的…
軒轅逸眯了眯眸子,忽然身影一掠。
不遠處,有黑衣人迎風而立,似乎準備走,然而聽到風聲,便停了下來,負手而立。
軒轅逸停在他身後,詫異容燁居然沒有離開,而那採花賊也不見蹤跡。
「容兄,就只有你一人嗎?」
他走過去,忽然覺得今夜容燁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可具體哪裡不一樣,他有說不出來。只是眼前這個人,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
容燁一動不動的站著,目光很遙遠。
「軒轅兄今夜可是為在下而來?」
軒轅逸一笑,「久不見故人,特來問候,只是容兄神出鬼沒的,我險些又錯過了。」
容燁似乎低低笑了一聲,緩緩轉身。樹枝斑駁的影子垂下,因為逆光的關係,連他臉上的銀白色面具也被蒙上了暗影。再加上她一身黑衣,看起來竟有幾分暗夜幽魂的形態,令人望之驚心。
「聽說軒轅兄這一年大江南北的跑,不成想在這偏遠小城,也能見到軒轅兄,實在是榮幸之極。」
軒轅逸負手走過去,盯著他臉上的面具,笑了笑。
「這裡又沒其他的人,容兄何必還戴著這個面具?不覺得累嗎?」
容燁在笑,那笑聲隱在黑夜裡,平白的就多了幾分不知名的味道。似落寞,似自嘲又似惆悵,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蕭索。
這般姿態,倒是與他第一公子的形象極為不符。
「本公子戴著面具習慣了,還真脫不下來了。」
軒轅逸挑了挑眉,「容兄似乎有心事?」
容燁又不笑了,隱約見到他書挑了挑眉,眼神里流露出邪魅的光。
「本公子的心事,不就是軒轅兄你的心事?」
軒轅逸慢慢的淡下了笑容,黑暗裡他溫潤如水的面容似也罩上了這夜的暗沉和隱隱的涼薄。
「我以為,容兄紅顏知己眾多,定然早就覓得如意佳人為妻。卻不想…」
容燁彈了彈衣上根本沒有的灰,沉默不語。
軒轅逸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容燁其人,最是毒舌,且半點不肯吃虧。即便被人拿到把柄戳到了痛腳,也必定會想方設法讓對方比他更痛。都說他仁義天下俠名遠播,其實軒轅逸是知道的,容燁有時候,特別小氣,小氣到睚眥必報的地步。自己方才那番試探,本以為他會冷嘲熱諷才是,沒想到——
他皺了皺眉,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又重來,忽然咦了一聲,道:「那採花賊呢?被容兄殺了嗎?怎麼沒有血腥味也沒有屍體?」他笑笑,風度優雅且舉止從容,道:「方才容兄可情急之下可讓在下做了個冤大頭,如今只怕在下被冤枉成了採花賊了。還望容兄交出那人來,也好洗脫在下清白才好。不然的話,在下只怕這輩子都見不得人了。」
容燁偏頭瞥了他一眼,「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麼包袱枷鎖了,只要今後沒人再作案,你這個『採花賊』也名不副實了,那個時候你也已經遠走他鄉,誰還來抓你?」
這話說得還真是沒心沒肺,也就容燁才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軒轅逸搖頭嘆息,「容兄可是為難在下了。」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他忽然出手如電,直直攻向容燁的面門。容燁也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毫不詫異,身影一飄就躲過了。笑聲又起,「軒轅兄這是為何?不過只是開個玩笑罷了,用得著出手這麼狠?要是毀了在下這張臉,你可得成為天下女子的仇人了。」
這聲音這語氣,儼然一個風流公子哥又極盡自負的形象。
軒轅逸心中奇怪,招式卻沒停下,同樣笑著道:「在下一直佩服容兄的武功,只是容兄神出鬼沒,在下一直為未曾領略高招而深以為憾。今日好不容易見到了容兄,這樣難得的好機會,在下自然不能錯過。唐突冒昧之處,還望容兄見諒。」
兩人都是絕世高手,邊說話邊打鬥,分毫不讓,轉眼間就過了幾百招。強大的真氣涌動,周圍的樹木全都斷裂傾倒,濺起濃濃煙塵。
隱隱約約有大批人馬靠近,「快,採花賊就在前面,快追,不能讓他跑了。」
容燁忽然一頓,似乎為那些聲音所驚。軒轅逸卻趁著他分神,一把揭開了他的面具。容燁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震驚的看著他。軒轅逸卻比他更震驚,手中捏著銀色的面具,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
一封信扔了過來,然後一陣風過,面前的人已經隨風遠去。
「幫我把這信給她。」
軒轅逸站在原地,甚至都忘記了身後還有追兵。心中一直疑惑的事終於得到了答案,他低頭看著那封信,手指慢慢收緊。而後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密林里。
而此刻,追兵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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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約就是最後一章,也或許還有兩章,可能還要寫男女主一章,嗯,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