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似故人來
孝仁帝九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今天,前皇后蕭氏病逝。所以今日是蕭皇后的忌日,太后素來喜愛蕭皇后,每年今天都會親自來靈雲寺為之祈禱超度。
今日聽小沙彌說起靈雲寺有貴人借住,她心裡就隱隱有所猜測。方才又見這小屋雖然平常,卻有侍衛保護,便知道這神秘的老夫人,必定就是當今太后。
方才太后那番話看似隨意,實則寓意深厚。皇後母儀天下,掌管所有後宮事務。這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不精,治不好太后的病,便是皇后管理不善。拿太醫沒本事說事,實則是說皇后打理六宮失誤,不配領導六宮。
太后素來與皇后不睦,秋明月知道。可是她卻萬萬沒有料到,太后居然就這樣在她面前毫無顧忌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明目張胆的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表現出對皇后的不滿。
深宮輝煌卻也骯髒,皇宮見不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太后和皇后不合,但在場面上還是過得去的。如今太后在自己面前這般暗諷皇后,是喜歡她欣賞她?不,不可能。在深宮那個大染缸一路摸打滾爬坐到今天的位置,早已成人精了。若讓人知道今日自己聽到太后這番話,自己必定會成為有心人爭鬥的棋子。
想到這裡,秋明月不由得脊背一冷。果然是從深宮裡出來的女人,淡淡幾句話,就可置人於死地。
或許,她早看出自己的算計了吧,有意要給自己一個警告和教訓。
沒錯,當發現太後身有頑疾的時候,她心中確實有著自己的籌劃和算計。
此番她母子三人回到京城秋家,人生地不俗的,周圍又有虎狼環飼,便縱有秋仲卿的護佑,只怕也少不了被人算計。只單單一個外室庶女庶子的身份,就夠她們憋屈任人欺凌了。所以,要想在那個大院里好好生存,自然要找一個靠山。而這個靠山,必須要有一定的權利。
秋明月萬萬沒有想到,此番回京居然會遇見太后。當然,這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自然要好好把握了。
而太後身邊那婦人,也就是金嬤嬤與書雪見太后就這樣擺明了自己的身份,也很是詫異,而後看向秋明月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想通一切關鍵后,秋明月反倒從容了。以前在二十一世紀,她是學法律的,論能言善辯,那是她的強項。
當下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對太後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禮節。
「民女秋明月不知太后駕到,言語多有冒犯,請太後娘娘恕罪。」
太后挑眉,對她這樣淡定從容的舉動很是意外。況且她未經宮中嬤嬤教習,居然對於皇家禮節那般熟悉,即便是皇宮中的公主,也未必能做到她這般標準與優雅。太后的眼神又深邃了幾分,嘴角卻帶著淡淡笑意。是個可造之材,若是以後——
想到躲在裡間的孫子,太后眼眸閃了閃。
「你姓秋?」她嘴角牽起玩味兒來,隨手一指。「先起來說話吧。」
秋明月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坐到太后床邊,嘴角含著淡淡笑意。
「太後有吩咐民女不敢不從,只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太后鳳體安康要緊。」
太后聞言就笑了,「好個聰明的小女娃,老婆子我喜歡。」太后精明的眸子里含了幾分喜愛和寵溺,遂伸出手來。
「我倒是想看看小丫頭究竟有幾分本事,治好了哀家這病,哀家必有重賞。」太後言語盈盈,語氣雲淡風輕。
秋明月眼睫一顫,太后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
平復了情緒,秋明月開始為太后把脈。幾乎是剛一搭上太后的脈搏,她的眉就下意識的一蹙。稍刻,她收回了手。
「如何?」太后臉色仍舊淡然無波。
秋明月眼底劃過一絲複雜和疑惑,「無礙。」
「哦?」太后揚眉,眼中的趣味兒卻是多了幾分。
「唔,看來太醫院那幫老東西確實無用,連一個小丫頭都不如。」太后這樣說著,語氣卻並沒有任何憤怒。
秋明月聞言就淡淡笑開了,心想在太后這樣的人精面前,還是不要耍什麼心機為好。否者讓太後生了厭,可不是她的初衷了。
「御醫們自然是醫術精湛的,只不過宮內貴人太多,御醫們個個不敢大意,惶恐緊張之餘,只怕有所紕漏。雖然情有可原,可要知道,這開藥抓藥的,有時一味葯的差距,就能將救命仙藥變成殺人的毒藥。所以,太過糊塗了,卻是有礙宮中貴人康健。還是早早提醒之,切勿等到大錯鑄成,那可就晚了。」她說話的時候,手指粘了一點灑落在案几上的白色粉末。一番言語看似平常,卻是意有所指。
太后深看了她一眼,復又笑道:「你剛才自稱姓秋,龍淵閣大學士秋士原是你什麼人?」
一切都在按著秋明月所想的那般進行,可到了這一刻,秋明月卻抑制不住內心的緊張。她暗中握了握手,力求面上保持冷靜。
「回太后的話,那是民女的祖父。」
「原來如此。」太后並未有任何詫異,卻是將目光投向了金嬤嬤。
金嬤嬤會意的上前道:「稟太后,秋大學士有三子兩女。有兒孫十三人,年長的幾位孫小姐奴婢都聽說過,卻並沒有…」她說到這兒便自動閉上嘴巴,看向秋明月的眼神也更多了一絲防備和疑惑。
太后斂眉不語,只淡淡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深吸一口氣,嘴角卻噙著一絲苦笑。
「嬤嬤想說,秋府並沒有一個叫秋明月的是嗎?」
金嬤嬤沉默,臉色卻有著一絲不可察覺的冷意。太后卻淡道:「你父親是誰?」
秋明月鳳眸明光微晃,燈光搖曳,於她明媚的眸子添了幾分迷濛。
「秋仲卿!」
太后眸光若風中燭火,極快的劃過一道精芒。
「你母親呢?」
「揚州前任府尹沈從山的女兒沈柔佳。」
太后還未開口,那金嬤嬤就首先驚呼了一聲。
「你外祖母是不是姓虞?」她有些急切的看著秋明月,眼底隱隱有著激動之色。
秋明月心頭雖然有些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
「是。」
金嬤嬤眼眸立刻就濕潤了,看著秋明月,喃喃自語道:「難怪,與她那麼相似…」
「嬤嬤?」秋明月眸光震動,莫非金嬤嬤認識她的外祖母?
金嬤嬤擦了眼角的淚水,眼中仍舊有著激動和喜悅。她走過來,伸出蒼老的手顫顫巍巍的撫上秋明月的容顏,眼中蓄滿了淚花。
「揚州有美傾天顏,粉面桃花動人弦,要問伊人自何方,虞家小女誰能比?當年這首詩在揚州人人耳熟能詳,說的,便是你的外祖母虞氏。」好一會兒,金嬤嬤才剋制了自己的情緒,聲音仍是有幾分哽咽。
「當年你外祖母被譽為揚州第一美人,凡見者莫不傾心。而你的容貌,更是比你外祖母更甚幾分。難怪,剛才奴婢看見你,總覺得那般熟悉。原來你竟是虞小姐的外孫女…」
秋明月聽得渾身一震,也不管太后在場,立刻就問道:「嬤嬤可是認識我外祖母?」
金嬤嬤握住了她的手,「你…你外祖母如今還好嗎?」
秋明月鳳目一暗,「外祖母早於七年前就過世了。」
金嬤嬤聽得大震,似受不了這個打擊,腳步踉蹌的退後兩步,幸好有書雪在背後攙扶著,才避免她摔倒在地。她扶著書雪的手,再也忍不住壓抑的哭泣起來。
「小姐啊…」
秋明月猛的睜大眼睛,「嬤嬤,你?」
從一開始,太后就一直靜靜的躺著,此刻才淡淡開口。
「金嬤嬤曾經是你外祖母的貼身丫鬟,後來機緣巧合的進了宮,做了哀家身邊的貼身侍女,這一晃,便是四十多年了。」
秋明月無法平復心中的震驚和激動,她看著金嬤嬤,試探這開口。
「莫非,金嬤嬤就是外祖母常常提及的…夢嵐?」
「對,對…我就是夢嵐。」金嬤嬤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姐竟然還記得奴婢…」
秋明月心中也有感傷,小時候聽外祖母提及過。她曾經有一個貼身丫鬟,名叫夢嵐,兩人雖然名為主僕,但情同姐妹。後來又一次,外祖母帶著夢嵐去寺廟裡上香,不幸遇上劫匪。夢嵐為了保護外祖母,自己一個人將劫匪引開,才得以逃命。外祖母一直對夢嵐心中有愧,這些年也在不斷尋找,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沒想到,她居然入了宮。
金嬤嬤慢慢止住了淚痕,才說道:「當年奴婢遇難,被人所救,後來又被選進宮中當了宮女…」
秋明月嘆了一聲,「嬤嬤辛苦了,外祖母知道嬤嬤如今尚在人世,也會瞑目的。」
金嬤嬤剛止住的淚花又有決堤之勢,聽得太后輕咳一聲,她才驚覺自己剛才居然在太後面前失禮至此,連忙跪在地上。
「奴婢該死,請太后降罪。」
太后擺了擺手,「罷了,看來天意如此。」她看向秋明月,「小丫頭,你還沒回答哀家的問題。秋大人的妾室並不多,膝下只有四個女兒,嫡長女秋明霞已經嫁給中山伯世子為妻。還有兩位嫡女,你的年齡,都不符合。」
秋明月揚唇,眼底沁出絲絲諷刺。
「民女自小並不長在秋府。」
「哦?哀家記得,沈府尹幾年前可是因貪污被罷官了,一個月前才得以昭雪。」太后揚眉,神色自若。其實自方才金嬤嬤那一番哭訴后,再結合剛才秋明月自稱民女而非臣女。以太后的心機,自然猜出了秋明月的身份,也明了她今晚救自己的目的。
秋明月自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瞞不過太后,她也不打算隱瞞。因此她坦然抬頭,目光清涼如水。
「太後娘娘心如明鏡,母親獨自孕育臣女和弟弟十多年,今日終於得父親真心相待,接回京城。途經此地,見天色已晚,遂借宿於此。」
太后笑了,「你有什麼事要求哀家?」
「太后明鑒。」秋明月跪了下來,抬頭迎上太后含著精光的笑眼,一字一句道:「民女不求富貴榮華,只求母親弟弟健康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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