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大通旅店
吃完了中飯,老師們便安排同學們躺下來休息。有不少學生,特別是那些小的,走了那麼遠的路,背誦了那麼久的書,加上緊張的心情鬆懈了下來,就紛紛地倒頭睡著了。
蘇湄也倚著棵樹靠了下來,抬眼見阿圖正準備在她身邊躺下,那架勢似乎是要睡個頭並頭,不由心中大羞。心想這少年現在語言是沒什麼大問題了,但禮儀還是欠了太多,自己雖然是他的老師,但總還是個年輕女子,他雖然是學生,但畢竟已經是幾乎長成了的少年男子了。
她連忙喝止住了他,指著遠遠的一塊地方,示意他去那邊睡。阿圖愣了一下,才很不情願的移開了兩步,然後倒下就睡,隨即便不動了。這兩步也似乎有點近,蘇湄再待喊他睡遠點,只見他像是睡著了,也就算了。
她再次躺了下來,突然想到剛才自己所想的「年輕女子」、「少年男子」的問題,心裡卻突突地跳了一陣。她今年二十一了,別的女子這個時候早就嫁了人,恐怕孩子都有幾個了。她卻是為了讀書,一直都沒肯談婚論嫁。
她是蘇州人,去年剛從京都大學經史學院畢業。本來她已經參加了博學士的考試,並獲得了本校博學院的錄取。只是家裡認為她年紀漸大,勒令她回老家嫁人,並認為她最好是不要再讀了,女人相夫教子最好,書讀得太多也是沒用的。她不從,家裡就斷絕了她所有的經濟來源,以此相逼。
她考試成績雖好,但尚不足申請全額獎學金,又不服自己的人生就這麼平淡的收場,正好看到學校貼著張告示說北疆有個學堂招人,對於京都大學畢業的老師,包吃包住,每月薪俸八貫。她與學校協商,校方考慮到她的情況,同意保留她的博學院入學資格兩年。在獲得了這個結果后,她便來了這北蝦夷之地。她計算好了,自己只要在這裡教上兩年的書,所獲的薪俸就足以支撐到她讀完博學院的課程了。
她想到這裡,反而睡不著了,轉了個頭卻發現阿圖正盯著這邊看。他不光在看,眼睛還在不停地在她身上游移著,從胸部到腰部再到腿上,然後再退回來,周而復始。
「這死小子,原來是裝睡啊!」蘇湄心中又氣又惱,還帶著羞怒。
她剛待訓他,他卻猛然醒悟到蘇湄已經轉過頭來,便旋風般地轉過身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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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村上房家又回來了,不過這次他帶來了大批的人。
這批人剛來到這裡,就開始哭著喊著,「阿三」、「小毛」、「兒啊」地亂叫,原來他們都是學生們的家長。中午的時候,松前國士兵在鎮子里貼了通告,讓學生的家長先在鎮子上集中,然後一起去海邊領孩子回家。
家長們一擁而上,紛紛跑上前去各自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手中亂翻著孩子身上的衣服,眼裡不停的查看孩子身上有無傷痕缺損的,口裡則滿是關切愛撫之詞。臨走的時候還紛紛向村上房家道謝,大讚松前國是仁義之國,松前兵是仁義之兵,把村上房家感動得眼睛都紅了。
這樣,下午共來了兩撥家長,接走了所有的學生。現在除了老師與家眷,就只剩阿圖一個學生了。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沒有家長來接?」村上房家對著阿圖厲聲喝道。
楊繼擀卻走了上來,站在了阿圖的身邊,好言道:「他叫趙圖,是名孤兒。在學堂里讀書,也在學堂里打雜。」
「所有牧場子弟都已經回牧庄了,他不是牧庄的子弟。」楊繼擀再補充了一句。
村上房家盯著阿圖看了幾眼,只見他穿著傭工的衣服,不像其它的學生都穿著學生服,也就信了楊繼擀的話。再說,上面所最看重的是傅家的子弟,傅家子弟的特徵軍中剛才已派人前來告訴他了,這人顯然不是。即便他是牧場的子弟,就這麼一個也是沒什麼用處的。
想到這裡,村上房家面露笑容,春風又回到了他的臉上,只聽他道:「山長,我軍在鎮上的客棧租用了幾間客房,各位先生與家屬們要不就在那裡委屈兩日吧。」
既然還要「委屈兩日」,就說明牧庄現在還沒被攻下來。
楊繼擀感覺鬆了口氣,便道:「既然如此,就麻煩貴軍了。」
※※※
一行人由村上房家帶隊來到了頓別鎮上。
此時,頓別大街上一片空寂,家家店鋪都是閉門納戶,行人自然也都是回家不出。不過沿街之上卻稀稀落落地站著些藍衣松前國士兵,總算是聚集了點人氣,顯然松前**隊已經完全控制了此地。
大家要住的客棧就在這頓別大街之上,名叫「大通旅店」。大通旅店沒有關門,不知究竟是因為店主的膽大還是因為松前國逼著他們開戶迎客。
村上房家帶著眾人進去后,店小二便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隨後就給眾人安排了房間。楊繼擀和蘇湄是後院上房每人一間,其它有家眷的老師是每家一間,無家眷的則是兩人一間。阿圖既然只是名僱工,就享受不得老師的待遇,村上房家隨便給他安排了一個前樓的通鋪。
安排完了,各人自行回房。楊繼擀在叮囑了阿圖不要走出客棧之後,也回房休息。他今日忙了一天,也是累得很了。
阿圖走進房間,只見房內沿著牆有兩排大炕。小二領著他到了其中的一個位置,指著那裡告訴他這就是他的鋪位。
此時房間內已有了六、七位入住的客人。三位客人正坐在炕頭上相互說著話,還有幾人正在炕上呼呼大睡,呼嚕聲震得天響。房間里瀰漫著一股臭汗的味道,還夾雜著酸菜味、旱煙味、臭腳丫味等等不表。
阿圖皺了皺眉,伸手拉過那床被子一抖,只見一隻蟑螂居然從被子里落到了地上,在地上彈了一下,然後便迅速地溜走了。
好在阿圖從來不曾歧視過任何一種生物,他對蟑螂事先不經同意就佔用了他的被子也毫無異議,於是他除了鞋,上了床,蓋上被子就睡了一覺。
這覺一直睡到小二來喊他吃晚飯。晚飯是楊繼擀以學堂的經費定的包桌,學堂的人熱熱鬧鬧地坐了滿滿的兩個大桌。
當下店內除了他們,大概還有七、八桌,二十來位客人也在吃飯,聽他們說話大多都是在七嘴八舌地談論著這場突來的戰事。
飯席中,蘇湄一直沉默不語,快吃完了卻忽然道:「趙圖,晚飯後照常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