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七對西寧路並不熟,之前來過兩次都是過來見客戶。那個姓崔的客戶在電話里把自己的藏品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小七聽他那番描述心裡就暗暗覺得這事兒有點兒懸。不過客戶是裴老的一位老同事介紹給他的,小七不好直接拒絕,就硬著頭皮過來看了看。這位崔先生的藏品說是一件祖上傳下來的元青花花鳥瓜棱罐,結果見了實物之後小七大失所望——他簡直要懷疑這東西會不會是這位崔先生自己捏出來哄著自己玩的了。
「不但是現代工藝品,」小七喃喃念道:「還是極其拙劣的工藝品。」
坐在副駕的位置上低頭看手機的裴戎沒聽清他的嘟囔,頭也不抬地問道:「什麼工藝品?」
「沒什麼。」小七回過神來,伸手拍了拍方向盤,「慕容錦真的住這裡?」
裴戎抬起頭掃了一眼馬路對面的窄窄的巷口,淡淡說道:「西寧路南段已經開始拆遷了,住在北段的人出來進去只能走這個口,等著吧。」
小七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慕容家的孩子就算不是含著金湯勺出生,也是自小錦衣玉食,從來沒有在物質上有所欠缺過。尤其慕容錦,他手裡還有他早亡的父親留下的產業,哪怕他遊手好閒一輩子,也不至於落魄到要住進西寧路……
小七突發奇想,「他不會是得罪了什麼人,在刻意隱藏行蹤吧?」
裴戎伸手過來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聰明。」
小七吃了一驚,「真的?!」
裴戎笑著說:「他現在的日子著實有些艱難了,我不是說他缺錢,而是說他即便有錢也不敢伸開手腳去過好日子。兩邊的人都在等著圍堵他呢。他跟慕容家那位新任掌門關係可不大好吧?」
小七點頭,「是不大好。」要不然慕容嘉當初剛知道慕容錦上位的時候,也不會纏著父母在老宅大鬧一場了。
「慕容家把他打發到廣州負責南方那一片的買賣,」裴戎說:「這樣的安排雖然說有點兒流放的意思,但是慕容家在廣州的產業也是不容小覷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干不下去。」
「跟我賣關子?」小七斜了他一眼,心裡卻著實有些驚訝裴戎怎麼會知道這些。他工作忙著呢,哪裡有時間去關注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
裴戎揉了揉他的頭髮,含糊地笑著說:「嗯,不賣關子。其實我們關注的是三島一野。這個小鬼子好像跟慕容錦鬧了彆扭,放話說坑了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小七暗暗咋舌,不會是因為他那兩對坑爹的曜變天目盞吧?那麼兩件小東西能挑動一對合伙人反目相對?不至於吧?
「具體怎麼回事兒我也不方便跟你說。不過能看得出來三島有意要霸佔他們合夥的生意。」裴戎說:「一開始三島想把慕容家趕出濱海這一代的市場,後來不知道跟慕容嘉達成了什麼協議,開始對慕容錦不依不饒的圍追堵截。」
或者是他想跟慕容家恢複合作的關係,用折騰慕容錦來向慕容嘉表示誠意。這一點裴戎和小七想到一塊兒去了。就算實情不全如此,只怕也有一部分是這方面的原因。小七暗想,就知道慕容嘉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自己的前任——這圍追堵截的肯定不僅僅有三島的人。
裴戎在他耳邊低聲說:「吶,出來了。」
小七抬起頭,隔著半條街看見慕容錦裹在一件半長的灰色風衣里,低著頭走出了窄巷。雖然是個陰天,他臉上還是戴了一副大墨鏡,生怕自己會被人認出來似的。肩膀微微內扣的姿勢顯得戒心十足。
小七心裡的感覺稍稍有些複雜。他可不認為慕容錦如今的境況已經滿足了自己的期望。這明明就是一頭被打壓得不得不低頭的惡狼,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絕對會撲起來擇人而噬。只看他那雙眼睛就知道他仍是一個潛藏的危險。
小七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如果再放任慕容錦卧薪嘗膽,那之前所有的心思不是都白費了嗎?
「慕容本家那邊知道他的下落嗎?」
「你想讓他們知道的話也不難。」裴戎想了想,「這件事我來辦,你就別管了。」
接下來的幾天小七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沒有什麼具體的原因,就是有一種彷彿要出什麼事兒的感覺。
小七有些神經質的每天都給小六夫婦打電話,又把裴老接過來跟他們一起住,讓師父何茂陪著他坐在院子里看報紙聽廣播,在公園裡散步,就是不讓他回家去住。搞得裴老還有點兒擔心,以為裴戎那邊是不是要辦什麼大案子。
裴戎也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他們沒什麼大行動,該上班也得上啊,每天還有訓練任務呢。可小七還是很緊張,每天送他出門的時候都會反覆叮嚀,生怕他在哪個環節上大意了鬧出什麼岔子。裴戎有些疑心是不是「六七家」出了什麼事,旁敲側擊一番之後,發現並非如此。直接去問小七又問不出什麼來,只好每天出門之前囑咐他們有事兒及時給他打電話。
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個月的平順日子,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小七也慢慢的放鬆了神經,不再疑神疑鬼。霜降這天夜裡,裴戎在書房加班整理文件,小七自己陪著師父下了兩盤棋,剛剛回到自己房間打算洗洗睡覺,突然接到了喻白打來的電話。
小七聽見話筒里許久不曾聽過的聲音,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喻白和慕容錦那是什麼關係,那活脫脫就是偶像明星和腦殘粉,無論慕容錦做了什麼不要臉的事兒,都會被喻白的腦補出一段不得不為之的隱情。小七覺得跟這樣一個宛若被洗了腦的人說話真心累的慌,但是他又有點兒想知道慕容錦到底怎麼樣了——除了喻白這個不離不棄的死忠派,只怕沒有誰會更加了解慕容錦的情況了。
「雁輕,」喻白開門見山地問他,「你能不能過來看看阿錦。」
小七胸口微微一滯,心說這貨這叫什麼語氣,這明明不是在表達請求啊。卧槽,老子又不該你們家的。
喻白等了等,見他不吭聲便又說道:「他病了。傷口感染,一直在發燒。」
這一句話貌似信息量很大,小七心想,難道是被揍了?
「你是打錯電話了吧?」小七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覺得這種情況下你應該打給醫生。」
喻白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說:「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說完這句話,喻白沉默了下來。小七聽著話筒那一端沉重的呼吸,心裡卻有種想要冷笑的感覺。一個沒忍住,小七真的冷笑了出來,「真夠蠢的。你居然會這麼想……喻白,你差不多是我見過的最蠢的人。」
喻白的呼吸變得急促。
「你到現在還以為他是對我抱有什麼隱秘的感情嗎?」小七低聲笑,「他會念叨我的名字,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在他心裡還殘存著那麼一丁點兒的良心——因為我是他生平所做的第一樁虧心事。」
「你……你什麼意思?」
小七忽然覺得厭倦,「沒什麼意思。他害過我。就這樣。」
喻白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害你?他……」
「所以不要再提什麼讓我去看他的蠢問題了。」
話筒另一端的喻白似乎在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雁輕,如果……我是說如果……這裡面有什麼隱情呢?」
小七簡直要笑出聲了,「喻白,慕容錦從來就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好人。這一點,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加清楚。」
喻白的喘息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耳膜,小七神差鬼使地問了一個他疑惑了很久的問題,「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嗯?我覺得他爹媽對他都沒有這麼死心塌地。」
喻白緩緩說道:「他救過我的命。」
小七不知道他說的救命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救法,但他是真的想反問一句:就因為他救了你的命,你就要拿這條命給他糟踐到死嗎?!小七深深吸了口氣,把翻騰在心底的那些話都壓了回去。別人過的怎樣說起來是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愛怎樣就怎樣吧。
「你還有什麼事嗎?」
喻白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艱難地說:「見最後一面也不可以嗎?我們馬上要去日本了。」
小七怔了一下,「日本?!」慕容錦不是野心勃勃要奪回自己的江山?他怎麼會捨得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國外?
「是慕容嘉乾的。」喻白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憤恨,「他跟三島一野達成協議,平分了之前阿錦名下的產業,還許諾了若干好處,東郊那塊地皮也計劃雙方共同開發。慕容嘉和三島一野合作的唯一條件就是讓他們把阿錦帶去日本,並且在有生之年——至少是慕容嘉的有生之年不許放他回來。」
小七聽得目瞪口呆。這劇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不過有一點倒是在他的預料之內:慕容嘉是絕對不會容忍慕容錦這個潛在威脅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從這一點來看,他和慕容嘉無疑是同一條陣線的盟友。他只是沒想到慕容嘉的手段會這麼狠。直接弄死他是不行的,過不了家裡那幫老頭子那一關,他真要干出那種事,估計下一個被逐出宗族的人就變成了慕容嘉。但是把人弄到國外之後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小七無意識的抖了一下。心底有種詭異的輕鬆,同時又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慕容嘉呢?」
喻白忿忿說道:「回山溝里去了。他說那裡是慕容一族的根本什麼的……這裡只留下了一個全權負責的杜雲賢。」
小七果斷閉嘴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裡面明顯沒有他什麼事兒啊。
「你能過來一趟嗎?」喻白還在試圖磨他,「就當是見最後一面……」
小七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慕容錦還活著,拜託你轉交一句話:恭喜你,被自己兄弟出賣的感覺,你終於也嘗到了。另外,喻白,人在做天在看,別拿別人都當傻子。」說完這句話小七就掛了電話。
喻白在他看來就是個純牌的傻子,並且以為誰都是跟他一樣的傻子,隨便說幾句話就能把一個人忽悠的暈頭轉向——真以為自己有搞傳銷的口才?
一群賤人。
喻白鬧了這一出之後,小七心裡最後的一絲不自在也徹底消失了。
不管是誰,做了壞事或者打算要做壞事,就要有承受後果的思想準備。自己作死,別人那是攔也攔不住的。
善惡循環,報應不爽。這報應一定要加上利息才夠公平。慕容錦當初算計小七,但小七和他之間畢竟沒有什麼血緣關係。而慕容嘉則完全不同,那可是慕容錦的堂兄弟,他們倆的父親可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
大家族裡少不了爭鬥,但是真正鬧到你死我活的畢竟不多……
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別人的生活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小七轉過頭,望著剛從書房走過來的裴戎,低聲說:「喻白和慕容錦想把我騙過去呢。」
裴戎走過來揉了揉他的腦袋,把他摟進自己懷裡,「這倆貨沒幾天可蹦躂的了,三島正忙著跟討好慕容嘉,想跟慕容家修復關係。慕容嘉是恨不得馬上弄死慕容錦的,這種情況下他去了日本還能有好?」
小七恨得直咬牙,「到這個份兒上了還算計我,真不是人。」
裴戎笑著說:「三島跟慕容家要燒瓷的匠人,慕容錦自然能猜到他們是沖著曜變天目盞去的。我估計他是算計著要把你交給三島,好讓三島放他一馬呢。他現在什麼籌碼都沒有了,除了曜變天目盞,他還能拿什麼跟人家討價還價?」
至於慕容嘉為什麼沒有把小七的情況透露給三島,裴戎估計慕容嘉不可能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的,他不過是要防著那些日本人,暗地裡不得不留著一手罷了。慕容嘉哪可能讓慕容錦事事順心如意呢?背著慕容錦的時候,不定在三島面前說了多少壞話。裴戎估摸著,三島那邊能不能相信真有小七這麼個人存在都還不好說呢。所以慕容錦才會煞費苦心的讓喻白出面來釣小七上鉤。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喻白一直在懷疑慕容錦對小七所抱有的感情。所以他並不希望小七真的見到慕容錦。這一點從他對小七說話的態度上就能猜出來。
「一開始這幫老傢伙指責慕容錦違反家規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們多麼堅持原則呢。」小七輕嗤,「現在才發現他們也不過是表面上道貌岸然。慕容嘉把這部分盈利大大方方地歸入公中,當做了每年的紅利,這些跳出來扎刺的人立刻就慫了……慕容家的子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說慕容錦當初要是也圓滑一些,多給那幫老傢伙分點兒錢堵堵他們的嘴,或許就不會落到值這般下場了吧?」
「誰管他們。」裴戎親了親他,「一家就沒個好東西……狗咬狗一嘴毛。」
小七被他的話逗笑了,緊鎖的眉頭也不覺鬆開,「還好有慕容嘉。」
小七或許可以接受慕容錦好好過他自己的日子,只要別來打擾自己就行。但慕容嘉顯然不會這麼想,只要這個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動,慕容嘉就無法安心。
裴戎也笑了,「還好有慕容嘉。」
小七摟住他,「不說他們了,咱們好好過咱們的日子就行。」
裴戎笑著吻了吻他,「嗯,好好過咱們的日子。」
窗外,月華如洗。
黑貓帶著呆萌的小貓在樹下跳來跳去地玩耍。兩隻圓嘟嘟的小刺蝟頭挨著頭,親親熱熱地依偎在一起分吃一包牛肉乾。
蟲聲呢喃,滿院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