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婆的奶茶

第一章 孟婆的奶茶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搖啊搖……」

身體什麼感覺也沒有,耳邊除去流水聲,就只有這個在他頭頂上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反覆倒帶地念叨著這一句。

37閉眼睛躺著,不打算睜眼,反正睜眼也什麼都看不到。

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也知道這是要去哪裡。

「又死了啊。」沙啞的聲音停止了念叨,離他很近地說了一句。

「嗯,羨慕啊?要不要跟我換換。」他閉著眼睛沒好氣地說。

「這次……過得去么?」那聲音又問。

他沒回答,聽著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嘆了口氣:「下一句是什麼?」

「什麼下一句?」

「搖到外婆橋下一句是什麼?」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沙啞的聲音再次開始重複這一句,念叨了一會又停下了,「你為什麼又死了?」

又。

是的,又。

又死了。

像這樣沒事就來奈何橋一日游的人估計就他一個。

「不記得了。」他簡單地說。

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笑得挺難聽,37又嘆了口氣:「你還是繼續外婆橋吧。」

那聲音沒理會他,繼續嘎嘎笑著。

37也不再說話,他的確是不記得,他只知道距離自己第一次死亡已經很久了,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的。

但死後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再次能續上的記憶,就是最近總這麼來來回回在陰曹地府的擺渡船上呆著。

死了一次又一次,外婆橋聽了一遍又一遍,永遠也聽不到下一句,簡直抓心撓肺。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笑聲中有人在他耳邊問了一句。

「誰?」37猛地睜開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人能說話,這條船37坐過很多次,這船上都是剛死的人,嘎嘎新的新鮮小魂魂,這些鬼出不了聲,也顧不上出聲,都忙著迷茫驚恐呢。

沒有人回答他,耳邊的外婆橋和水聲也都消失了,聽不到聲音,看不見東西,沒有任何感覺,四周像是凝固了一樣。

又過了一小會兒,37看到細小的光,他知道到地方了。

前方出現了一點小小的亮光,那是孟婆的燈。

37往前移動了一下,燈光里能看到河邊伸出的一塊板子。

沙啞聲音的船工管這玩意兒叫橋,而且還管它叫奈何橋,37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深受打擊,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傳說中的奈何橋居然只是塊架在河邊的門板。

這比孟婆有時候是男的還要讓人無法接受。

「孟大姐來了。」那個沙啞的聲音在37身後說了一句。

「帶了幾個?」尖銳的女聲響起,燈影里出現了一個黑影。

「四個,一個淹死的,倆病死的,還一個不知道怎麼死的。」

黑影往前走了兩步:「不知道怎麼死的?又是那個死個沒完的小孩兒嗎?這倆月都來多少回了。」

「是我,」37也往前走,站到船頭,伸出手,「姐姐快給我一杯……一碗……一罐……今兒你發的是什麼?」

「奶茶,」黑影尖著嗓子笑了兩聲,晃了晃手裡一個像杯子似的東西,「爆蛋奶茶,獨家秘制,喝完你立馬就可以失憶去投胎了。」

37突然很緊張,手都有些抖。

他每次都會緊張,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喝到過孟姐姐的失憶特典,無論是紅棗銀耳湯還是芝麻糊還是奶茶果茶,他從來沒有喝到過。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過去,一定要喝到,一定要投胎!

「咦?」身後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37一聽這聲音頓時心裡一沉,完了。

每次聽到這個咦,他就知道完了,但他還是不死心地沖孟婆喊了一聲:「扔過來!」

黑影一揚手,爆蛋奶茶朝他這邊飛了過來。

他正要撲過去接的時候,什麼感覺也沒有的身體突然有了感覺,這感覺還很清晰明確,他被人一腳踹在了屁股上。

「回去,」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回去找到你自己。」

「我不……」37沒來得及說完話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接著迅速地向下墜去,很快地失去了意識。

找到我自己?

去哪裡找?

為什麼要找?

明明已經死了,而且都已經死成熟練工了。

為什麼?

我自己又是誰?

37不知道這種狀態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總之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了耀眼的陽光。

身邊有行人走來走去,馬路上汽車按著喇叭……他又回來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慢慢轉身走到旁邊商店的玻璃門前看了看,玻璃上映出了行人的身影,但沒有他的。

他對著玻璃揮了揮手,又跳了兩下,最後有些失望地蹲下了。

還是老樣子,他依然是個死了卻投不了胎的鬼。

在玻璃門前蹲了一會兒,抬頭時發現這是一家k記。

k記!

37很快地站了起來,他還沒有吃過k記。

其實不光是k記,別的他也沒吃過,在他殘存的記憶里,他在第一次死之前,好像就沒出過門,他的世界就是一個由很多灰白色屋子組成的巨大迷宮,他只記得那是個研究所。

總之,為了紀念自己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到人間,他決定去吃一次k記。

不過……他轉頭往四周看了看,得先找個身體。

找身體這種事挺麻煩,得一個個試。

根據37這段時間以來的經驗,有些身體進去了就不舒服,呆不住,沒幾分鐘就會被彈出來,還會讓本來在白天就很虛弱的他更虛弱,自己看自己都快看不見了,跟個透明的塑料袋似的。

找一個合適自己呆著的身體要花很長時間,37時間挺多,大概再沒有比他更悠閑的鬼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人間的原因,每天無所事事地瞎轉悠。

37不斷地靠近行人,尋找合適的身體。

也許他投不了胎是因為夙願未了,也許他的夙願就是吃一頓k記。

從太陽當頭照一直試到太陽落山,37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身體,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擠進這人的身體之後,他馬上感覺到了,這人餓了,這人頭痛,而且這人很累,也很困,眼睛看東西都有點模糊。

這是一個估計已經連續工作了很長時間,疲憊不堪倒下就能馬上睡死過去的人。

這些感覺讓37不太舒服,但身體是合適的,反正就吃一頓飯,也不用挺太久,他轉頭往k記走去,摸出這人兜里的錢包看了看,有幾百塊錢。

走進k記的時候,37很激動,這是他第一次走進k記,聞到k記里的食物香味。

他在桌子之間很興奮地轉著,幾次都踩在了服務員的拖把上。

轉得差不多了之後他才看了看櫃檯那邊,要排隊,他隨便找了個隊伍排在了後面,跟著人慢慢往前移動。

過了十來分鐘才終於輪到了他,他抽出一張一百塊沖點餐的小姑娘揮了揮:「給我一份肯德基。」

「請問要哪一種呢?」小姑娘問了一句。

「嗯?」37愣了愣,「哪一種?有很多種嗎?」

「是的,有漢堡,雞腿,雞肉卷……」

37聽得有點兒迷糊,但他對k記的印象就是漢堡,於是打斷了小姑娘的話:「漢堡漢堡我要漢堡。」

「好的,請問要哪種漢堡呢?」小姑娘又問。

「這也有很多種嗎?」37捏著錢,聽到身後的人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他有點兒著急。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是的,新奧爾良烤雞腿堡,香辣雞腿堡,田園雞腿堡,深海鱈魚堡,勁……」

「啊?什麼?」37聽得很迷茫,吃k記的愉快心情被掃掉了一大半,都沒記住小姑娘都說了什麼,只好再次打斷了她,「不要了不要了怎麼這麼麻煩,給我一份飯算了。」

「培根蘑菇飯,巧手麻婆雞肉飯……」小姑娘低頭又開始報菜名。

「哎!」37忍不住喊了一聲,旁邊排隊的人都看了過來,正在一邊拖地的服務員也停了手看著他,這讓他很鬱悶,把錢收回了兜里,他根本分不清小姑娘說的這些都是什麼東西,他沒想到吃個k記會這麼麻煩,很鬱悶轉身走出隊伍,「吃個快餐都這麼費勁你們還開什麼飯店啊,不吃了!」

小姑娘有些尷尬地沒有出聲,旁邊拖地的服務員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吃個快餐的智商都沒有你還吃什麼飯。」

37很惱火,也很失望,當然還有些不好意思,這年頭在k記連點餐都點不來的人估計沒幾個了。

所以這個服務員聲音很低但還是被他聽見了的話讓他非常沒面子,扭頭指著那個服務員:「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服務員停下了拖地的動作,站直身子看著他,手指在拖把棍子上輕輕敲了敲。

「你……」37想說話,但看清這人的臉之後他停頓了一下,盯著這人瞬間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這服務員挺高的個兒,身材很好,長得也很……帥,還有他喜歡的小麥色的健康膚色……

服務員大概在等他說話,扶著拖把沒動。

37往他面前邁了一步,想伸手摸一下他的臉,但手剛抬起來,突然覺得本來就很疼的腦袋一下像是要炸開了似的,疼得他眼前一個勁兒蹦著小花,身上也疲憊得發軟,老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跪。

接著就是強烈地心慌,心跳節奏完全亂了,這當然不是對眼前這個帥哥服務員一見鍾情,這是……

心臟病?

37還沒來得及細想,心臟位置猛地一陣絞痛,疼得他全身都往一塊兒縮。

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的時候,聽到四周發出了一片驚叫聲。

完了。

又!

又……死了?

盧岩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做個筆錄做了兩個小時讓他精疲力盡。

蹲在派出所門口的路邊抽完兩根煙,他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關寧打來的,一接通直接劈頭就是一句:「你怎麼回事?」

「姐你消息很靈通啊……」盧岩站了起來,往公車站走。

「那人怎麼死的。」關寧問。

「急性心梗,」盧岩摸了摸褲兜,好半天才摸到一個鋼蹦,「我就說了一句話……對了,我覺得你可以給我派活了。」

「嗯?」

「我失業了,我被辭了。」

「你被肯德基辭退了就讓我給你派活?盧岩,你都多久幹不了正經活了,別難為我,你不要名聲了我還要口碑呢。」關寧說得很不客氣。

「我現在可以幹了,我……」盧岩捏著一個鋼蹦靠在公交站牌下,看著遠遠開過來的車,「我今天一句話就說死了一個人,別再讓我去跟蹤婚外情了。」

關寧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那行,明天你去跟蹤上回說的那個小三兒,不要求你一句,十句,二十句,你要能把她說死了,我給你派個大活。」

沒等盧岩再說話,關寧把電話給掛掉了。

盧岩嘖了一聲,捏著鋼蹦上了車,扔進投幣箱里正要往後面走,司機叫住了他:「兩塊!」

「不是一塊么?」盧岩愣了愣,他身上就一個鋼蹦的零錢。

「兩塊,空調車。」司機盯著他。

盧岩翻了半天也沒能找到第二個鋼蹦,只好往投幣箱里扔了五塊錢,坐到了最後一排。

人要倒霉起來不光是開口一句話就有人能嘎嘣一下死你跟前兒,就連坐個公交都要比別人多交四塊錢。

到站以後車上只剩了盧岩一個人,他下車之後,司機直接甩了拐彎的那個站,順著直道把車開走了。

盧岩嘆了口氣,慢慢往家溜達。

這一段路相當破舊,沒有路燈,沒有商店。

因為是舊城區,路上被大貨車壓出來的一個個大坑快一年了也沒人來修,深點兒的坑下了雨能養魚,一到晚上就能聽到車子爆胎的聲音,盧岩失眠的時候數過,多的時候一晚上能爆十來輛。

走過最爛的那一段時,盧岩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每一個人的腳步聲都不同,但一般就那麼幾種,對於盧岩來說,很容易分辨。

身後這個刻意放輕了的腳步聲一聽就知道不是路人。

兩秒鐘后,尖銳的刀刃頂到了他后腰上。

「哥們兒,」一個壓低了的男聲在他身後,「借點兒錢。」

盧岩停下了,沒轉身也沒動:「沒有。」

「別廢話,錢包拿出來,還有手機,」刀刃往他腰上戳了戳,「這兒可沒攝像頭,捅了白捅。」

「那你捅吧。」盧岩回答。

劫道這位是新手,盧岩從他聲音和打個劫還啰啰嗦嗦老半天的風格就能判斷出來,就這廢話一大通,被搶的要跑早跑沒影兒了。

而且這人還追不上,之前的腳步聲能聽出來,他穿的是雙不合腳的皮鞋。

「操,這是你自找的!」劫道的咬著牙說了一句,刀刃離開了盧岩的后腰。

新手要不慫蛋,要不傻猛。

這人是後者。

盧岩回手劈在了他手腕上,向著盧岩捅過來的刀落在了地上。

這人大概沒想到劇情會有這樣的發展,猶豫了兩秒,接著就撲向了地上的刀。

「不走?」盧岩一腳踩在了刀上。

「你大爺!」這人一看刀被踩住了,直接彎著腰一拳從下向上沖他臉上砸了過來。

盧岩側身躲開了,抓住他的胳膊順著慣性帶了一下,這人撲了個空踉蹌著往前沖了出去。

出於避免再被糾纏的考慮,盧岩抬腿在他後背上踹了一腳,勁兒很大,這人跪著撲倒在了旁邊的花壇上,半天沒爬起來。

盧岩繞過他快步往前走,這人在背後狠狠地說了一句:「你在哪兒混的!」

「混?」盧岩想了想,「文遠街。」

「文遠……街?」

「嗯,」盧岩摸出根煙點上,轉身看著他,「文遠美食街,我在那兒賣麻辣燙,消費滿一百送啤酒,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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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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