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修訂版)
面對線索紛雜的兇殺案,江清流整天忙著堪驗屍首、查看現場,有時候還要向賀家人各種問話。薄野景行卻閑得發慌,上次的事明顯讓江清流非常防備她。現在晚上從來不跟她同處一室。他住齊大隔壁,平時有點響動,齊大也能及時趕到。而為了遠離惡魔,他讓賀飛虎把薄野景行安排在另一個院子里——這老賊內力已經完全恢復了,誰要想殺她儘管去好了。
薄野景行每天東逛逛西晃晃,然後就等著吃飯。可謂是整個飛鷹寨最閑的人。當然,辦法還是要想的。不然一旦江清流內力恢復,他隨時會動殺機。那個時候自己沒有半點利用價值,就被動了。
薄野景行啃著一顆梨,經過靈堂。賀家師兄弟五人這時候已經沒有時刻守靈了。平時都是婢女照看,因為是凶死,且又無頭,婢女們平時也甚少靠近。都是趁著大白天結伴過來上完香就走。
這時候靈堂冷冷清清,只有一具無頭屍體躺在冰床上,十分凄涼。香快燃盡了,薄野景行趴在貢案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屍首。突然她目光微凜,右手撥開屍體假頭與脖子交接的地方。那介面處碎肉外翻,看著像是被什麼東西絞斷了脖子。
她目光陰晴不定,片刻之後有婢女前來,她便轉出了靈堂。
沒有時間了,必須儘快恢復身體!
想到薄野景行的事,江清流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偏生還得強打起精神查案。他派了些人走訪附近的民眾,打探林小詩的下落。再者如果是外人所為,總會有些可疑之人出沒。
吃午飯的時候他還有些心不在焉,薄野景行估計還在睡覺,也沒出來。江清流草草應付著賀雷、賀豹幾人之人,讓催雪用陳年老酒化了碗胭脂露到薄野景行房間里。等到吃完午飯,去到薄野景行房間的時候,就見薄野景行正嬉皮笑臉地扯著催雪:「少俠,老夫一看你就是骨骼驚奇、天資聰穎的不世奇才。有沒有興趣跟老夫生個孩子啊?」
……
江清流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催雪見到他,跟見了救星似的,借口倒茶,撒丫子就跑。江清流一拍桌子,薄野景行立刻一臉前輩高人的嚴肅模樣:「江盟主,匆忙而至,有何要事啊?!」
江清流拿指頭指了她半天,最後一拂袖子,在桌邊坐下來——這老賊無恥慣了的,何必同她置氣。他深呼吸,最後猛然又是一拍桌子,怒而躍起:「催雪才那麼點大個孩子,你究竟有沒有人性?!」
薄野景行一臉滄桑地摸了摸他的頭:「你們在老夫面前,哪個不是點大個孩子。挑誰又有何區別來?」
……
江清流再度深呼吸,決定跟她認真談談:「薄野景行,你老實告訴我,到底又在思謀著幹什麼壞事!」
薄野景行一臉正直:「老夫在江家地牢三十年,已然看破紅塵,怨僧會、愛別離,不過是紅塵業障。老夫已然盡數放下。」
她說這一番話,簡直比少林寺的大德高僧還要寶相莊嚴,江清流將信將疑:「那你為何執意要生個孩子?」
薄野景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一臉超然物外的淡泊之意:「寒音谷雖然不在了,但師門武學不能斷送在老夫手中。老夫自然希望能有繼承人,將一身所學代代相傳。」
江清流微眯起眼睛:「真的?」
薄野景行起身,一臉嚴肅地拱手:「老夫恐時日無多,平生夙願,還請江盟主成全。」
江清流逼視她,見她一臉風輕雲淡地坦然,又有些相信。畢竟這老賊這麼大年紀,仇家恐都死得差不多了。且她如今這般模樣,寒音谷也早已滿門被屠,她單人雙手,又能生起什麼風浪?!
想罷,他神色雖仍然嚴肅,聲音卻緩和了些:「你既然跟在江某身邊,便需注意名聲,仍是邪魔歪道的作風可不成。」
薄野景行嘆了口氣:「是老夫太過急躁了。」
江清流也不再多說,上得榻來,仍然趁著午休時間先同她練功。為了孩子,薄野景行還是表示了一下關心:「賀飛虎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江清流微微皺眉:「殺人取頭,不像賀家兄弟所為。一則,我向飛鷹寨的幫眾打聽過,賀氏兄弟雖然不睦,平素對賀飛虎倒也頗多敬畏。二則,如果他們殺人取頭,必然是為了矇騙後來查案之人,鋪陳線索,轉移視線。可就我觀來,賀氏兄弟,不像是如此窮凶極惡之輩。」
薄野景行就比他坦誠得多:「幾個慫人,既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腦子。」
江清流瞪了她一眼:「含蓄點!」
薄野景行應了一聲,改口道:「他們雖行走江湖,但也是心思單純、謹小慎微之人,斷不至如此。」
「……」江清流決定略過他的話,只當為自己梳理思路,又接著道,「倒是這個林小詩極為可疑。林小詩是賀飛虎的填房,兩人成親十二年,幫眾一致稱讚她與賀飛虎相敬如賓、恩愛有加。賀氏幾兄弟也紛紛表示她溫柔嫻淑,整個飛鷹寨上下,竟然說不出一處她的是非來。這樣一個人,簡直不像活物。」
薄野景行讚許地點點頭:「你這娃兒,也不是無能之輩。人無完人,若一個人真能完美到這種程度,確實有可能是經過別有用心地偽裝。」
江清流聽不得她這些誇獎的言語,腿一抖,一腳將她從榻上給抖到了床下:「叫我江清流!」
薄野景行嘖嘖兩聲,從床下爬起來:「你這娃兒,若老夫身懷有孕,肚裡孩兒你怎麼著也要叫聲叔。你就不能對你的兩位長輩恭敬點?!」
把個江清流氣得,差點流產。
江清流的調查還真是遇到了一點為難的地方,他有些躊躕:「說來也奇怪,整個村落不大不小也有近百戶人家,飛鷹寨發生這麼大的事,竟然就沒一點反常可疑的地方。」
薄野景行不以為意:「如果林小詩在飛鷹寨潛伏了十餘年,沒有破綻也正常。」
江清流就糾結了:「總得有地方入手吧。」
傍晚時分,天氣剛剛涼快下來,薄野景行還真出去轉了一圈。飛鷹寨臨山,村民主要以打獵為生,村裡也多的是腌肉、製革的人家。如果想買貨真價實的皮袍子、山珍野味、虎骨藥酒什麼的,來這裡就對了。偶爾也會有大戶人家派人進來買些獵鷹獵犬之類。
薄野景行四下轉了轉,她如今這柔若無骨的模樣,在一群獵戶村民之間,實在是惹眼。她似乎全無所覺,在村中轉了一圈。因為是打獵,家家戶戶幾乎都養著獵鷹、獵狗。這些東西性情兇悍,見著生人都叫半天。
整個看來,村裡還真是無一可疑之處。
薄野景行累得不行了,要了一碗菉豆湯,然後作驕橫少爺之狀喝道:「小二,我要拜師,學習絕世武功。你們這兒地處深山,定有隱世高人,快快為我指明路途!」
攤主是個五十幾歲的老頭,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又見她隨手遞過來一顆珠子——方才從江清流佩劍上順手摳的。他能佩在劍上,想必價值不菲。果然攤主一看,眼睛都瞪圓了,登時就喜笑顏開一臉恭敬:「小姐說笑了,這就是一獵戶村,哪來的高人。您若要拜師習武,還是得去沉碧山莊、七宿劍派這樣的名門正派才是啊。」
薄野景行將信將疑:「這村裡就沒一個會武功的?」
攤主得了好處,正好這時候也沒別的客人需要伺候,他索性就站在桌邊:「這個村子,祖祖輩輩就是打獵的。後來呀,村民經常因為獵物打架,賀飛虎他爹賀敬龍在這兒創立了飛鷹寨。平時大家有什麼不平之處,盡數找他。賀老寨主倒是習過武的,聽說還是個高手。也有不少人跟他練過一陣,不過都是些粗淺的拳腳功夫。不敢拿到檯面上見人。」
薄野景行敲著碗,一臉不信:「別你就是世外高人,不肯輕易收徒,故意蒙我!」
老人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富家子弟啊,個個都想著學會不世神功。這村裡除了飛鷹寨的賀家,都是些鄉野獵戶,真沒一個會武的。」
薄野景行點點頭:「可這地兒一看就是山青水秀、地靈人傑,不可能沒有高人前來隱居。這十幾人,就沒高人遷進來過?」
老人一臉教育後輩的語重心長:「這哪裡什麼地靈人傑,山溝裡頭,姑娘都喜歡往外嫁。老夫從小在這裡長大,鄰里鄰居都知根知底,要不是傍著山,飯都吃不上,哪裡有什麼高人。」
薄野景行看上去有點泄氣,但還不服氣的樣子:「你一個人還能了解所有人的情況?這十幾年就沒一個高人來過?」
老人這是對她已經有點好感,雖是富家小姐,驕嬌之氣外露,卻也不掩善良嬌憨,是以也多了幾分耐性。再加之被一個女娃娃一激,他也不服氣:「沒有。老夫從小在村裡長大,這十幾年,除了賀老寨主的林夫人,和村東頭搬來的吳大頭,外人都是住兩三天買足了皮貨就走。哪來什麼高人……喔,對了,村裡的赤腳大夫葉和據說也是逃難過來的。都是些混生活的人,哪來什麼高人。」
薄野景行似乎頗感興趣:「這兩個人都不會武功?!說不定他們就是絕世高人,厭倦了江湖廝殺,這才躲避於深山老林,作個武陵漁人呢。」
老人笑得更大聲了:「他倆是啥高人,一個天天入山打獵,一個開些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方子。傻娃娃,趕緊回家去吧。實在要拜名師,讓家裡出點錢請一個。老頭看你也不是缺銀少錢的人家。」
薄野景行不信邪,執意要拜訪這兩位「高人」。賣涼茶的老頭笑得不行,爭不過她,只得為她指明了路線。薄野景行沿著碎石爛泥、坑坑窪窪的小道先找著了打獵的吳大頭。那時候吳大頭正在鞣製皮貨。見她到來,倒也熱情:「姑娘可是要買皮貨?」
薄野景行在院中轉了轉,院中掛著各種風乾的野味,確實不見什麼異樣。薄野景行選了十幾件珍貴的皮貨,又見他屋裡有靈芝、人蔘,她全部給包上,抱起就走。吳大頭趕緊攔住她:「姑娘,您還沒付錢呢。」
薄野景行一瞪眼:「你瞎了,方才我才付了銀子,轉個身你就不認賬了?!」
吳大頭一聽,也拉下臉來:「姑娘,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你幾時給過銀子?」
薄野景行自然不肯罷休,雙方就是一頓爭吵。這村裡終年寂靜,東頭放個屁西頭都能聽見,何況是吵架。很快院里就聚集了好些村民,吳大頭與薄野景行各執一詞,一個非說沒給錢,一個非說給了。
沒辦法,只好找飛鷹寨的人主持公道了。賀雷、賀豹來的時候,聽手下說是江清流的人跟獵戶起了爭執,自然把江清流也請上。一路趕過來,江清流都不好說了——按這老賊的品行,她買東西會給錢才怪。何況她身上連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能不能付得起錢他還不知道嗎?
但是賀家兄弟想來又不一樣了——這位既然是武林盟主的內眷,豈會賴你這點小錢?那個賣涼茶的老頭正收攤子呢,見狀也圍了過來。村民們四下里一陣議論,他倒是站在薄野景行那一邊:「那位姑娘剛才在老朽桌上喝了碗涼茶,就給了老朽這麼顆珠子。倒確實也不像是賴小錢的。」
外頭正議論紛紛,江清流跟賀氏兄弟一併走進院里,江清流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賀雷只好問:「怎麼回事?」
吳大頭將方才的事說了,賀雷虎著臉:「夠了,江盟主何等樣人,其內眷豈會虧你這點銀子。莫說了。」
吳大頭滿臉不平,薄野景行還不幹了:「不行,老夫說給了就是給了,還能因著這點銀子虧了心?這事必須得給個說法。」
江清流實在是羞得沒臉見人——一看她這麼理直氣壯,就知道她是真沒給錢。他走過去怒瞪了小人得志的薄野景行一眼,低聲喝問:「究竟何事?」
薄野景行給他使使眼色,他突然明白了——她懷疑這個吳大頭?!江清流眉頭微蹙,薄野景行雖然人不靠譜,辦事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他立刻沉聲道:「既然各持一詞,不若就請飛鷹寨就地一搜。這屋子這麼大點地方,若真給了銀子,總能找著吧。」
賀雷、賀豹一聽,倒也同意。當下就命人搜查。吳大頭自從聽說薄野景行是江清流內眷之後就低著頭,看上去一副老實巴交、不敢招惹權貴的模樣。這時候聽說要搜屋,也沒有什麼大反應。
賀家人裡外搜查了一番,果然一無所獲,一點可疑之處都沒有。薄野景行也不慌張,還大聲嚷:「不可能,我明明給了。說不定他埋哪兒了!你們光找地上了,地下找了沒有?!」
吳大頭一聽,頓時就渾身一僵。江清流何等人,當下就注意到了。他立刻吩咐:「仔細搜查地面,看有無可疑之處。」
事關他的清白,賀氏兄弟也不敢馬虎,只得下令:「仔細地搜,一寸地皮也不能放過!」
結果,銀子當然是沒有搜出來,但是有人跑來,大聲道:「幾位少爺、江盟主,後院發現一個秘道!」
賀雷等人一聽,俱都變了臉色,吳大頭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也隨同眾人一般露出一臉訝異:「竟然有個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