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修訂版)
闌珊客佩服得五體投地:「男神!對著這麼個老婦,您如何能裝得出這樣溫柔的眼神?求傳授絕技啊男神!」
薄野景行眼中的溫柔之意漸收,淡淡地道:「闌珊客,她不是什麼老婦。」
闌珊客很是無語啊:「她起碼不下五十五了吧?哦哦,不過比起男神您,她應該還算是風華正茂盛、韶華猶存!」
話未落,薄野景行一個暴粟子敲他頭上:「真正的美人,是不會隨時光而老去的。」
這句話,闌珊客不懂,但是很快他就懂了!
薄野景行同他回到院子不久,苦蓮子正過來為她診脈,突然院外傳來一個聲音:「你在裡面嗎?我可進來了!」
薄野景行朗笑一聲:「闌珊客,再添一副杯盞。」
闌珊客跟苦蓮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種滿胭脂花的圍牆外,一個煙青色的身影靈巧躍起,如一隻燕雀落於牆頭,很快穿過大片的胭脂花,落在薄野景行面前。
再一看這個人,闌珊客和他的小夥伴一齊驚呆了!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身著煙青色的莨綢長裙。那衣裙質地輕薄柔滑,只在裙角以極精細的針角綉著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闌珊客抬起頭,見她梳著一個溫婉的高椎髻,沒有龐雜的飾物,只用素銀的發簪鬆鬆挽起。
明明是美人慵懶般簡潔的打扮,偏偏又在鬢邊別了一朵白色的赤箭花,清而不寒,雅而不媚。而那臉上,更是薄施了脂粉,胭脂在腮邊開出了三月桃花雪,眉眼輕掃,肌膚溫潤明艷。
闌珊客張大嘴巴,這女子,駭然就是方才那個五十餘歲的老婦!可是她如今又哪有半天老婦的感覺?那眼神驟然有了光彩,她如同重新盛開的花。這樣的姿容,便是說三十歲也絕不誇張!
闌珊客半天說不出話,那女子卻緩緩走近,在薄野景行對面坐下來。她露齒一笑,說不出的風姿綽約:「若不是眼神如故,說什麼我也是不敢相認。」
薄野景行提壺為她斟酒:「無論綠漪變得什麼模樣,我卻始終認得。」
那綠漪抿唇一笑,雙手執杯,仰面飲盡:「三十幾年不見了吧?」
薄野景行輕啜了一口杯中酒:「三十二年。」
綠漪眼裡閃爍著淚花:「我真想再為你彈一曲琵琶。」
薄野景行朗聲一笑:「綠漪已是雍容貴婦,不用再彈琵琶。」
外面有人輕敲院門,綠漪放下杯盞,紅唇鮮艷:「我要走了。」
薄野景行沒有起身,含笑注視。綠漪後退兩步,輕輕躍上牆頭。隨後如一縷青煙一般,消散在茂盛的胭脂花之中。
闌珊客一臉驚嘆:「男神,您居然真的跟百里天雄的夫人有一腿?!我的天啊!」
薄野景行搖頭:「舊時故友而已。」說罷,他突然望向闌珊客,「她居然能認出老夫!」
闌珊客很是遺撼:「當年我未能得見谷主英姿,倒是不知道變化如何了。」薄野景行立刻轉向苦蓮子,一副你怎麼看的表情。苦蓮子面無表情:「谷主與當年,顯然變化很大。但是如果是熟悉之人,要認出還是不難。至少屬下第一眼看見谷主,便能識得。」
薄野景行眉頭微皺,過了一會兒,突然叫了一聲:「不好!立刻著人去找江清流,百里匹夫有詐!」
苦蓮子也不知道她此言何意,但立刻派人去找了江清流。這幾天江清流忙得跟陀螺似的,好半天才回到沉碧山莊。走進小院時他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衫,整個人倒是顯得拔挺偉岸:「何事?!近幾日我不在,你有事只管差闌珊客他們去找莊裡管事。沒人會短缺你什麼。」
薄野景行揮手:「娃娃,百里匹夫有異!武林大會在即,恐這老小子已然心生歹計!」
江清流在他面前坐下來,見桌上擺著兩個杯子,不由起疑:「誰來過?!」
杯上隱隱還有口脂的顏色,他眉頭緊皺。薄野景行完全無視他的問題:「百里老小子可能識破了老夫的身份,他若在武林大會時當場揭穿,後果不堪設想!」
江清流也是一驚:「當年雖然他也曾參與那次行動,但畢竟只是一面之緣,如何能認得出如今的你?!」
薄野景行乾咳了兩聲,眼見吱唔不過去,只得含糊道:「這個嘛,其實吧……他與老夫不僅一面之緣。」
江清流大怒:「你與他還有舊怨?!」
薄野景行趕緊為他斟酒,江清流不肯用那個被用過的杯子,薄野景行只好用自己的杯子倒酒給她。江清流喝了一口才反應過來——這尼瑪有什麼區別?真是氣糊塗了!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小娃兒,那都是舊事,不值一提。」她面色倏然嚴肅,「但是此招不得不防。」
江清流這時候才知情,心中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腦子裡瞬間幾個來回。如今百里天雄就住在離這裡不足百丈之地,難道上次他到沉碧山莊,已然對薄野景行的身份起疑?!
江清流幾番思索,終於還是開口問:「你有什麼辦法?」
薄野景行想了想:「武林中見過老夫之人不多,你可用他人扮作老夫。若有人查證,也有說辭。見過老夫之人,不外乎你的至交好友,相信不至於落給那老小子把柄。」
江清流點點頭,薄野景行如今是他的妾室,又身懷有孕。百里天雄即使是懷疑,也不可能讓所有武林人士都前來查看。他若換個人頂替,只請幾位德高望重之人作個證,當不致損及江家聲譽。否則若真讓人得知他與薄野景行這老賊同流合污,甚至還懷了她的……哦呸呸呸,甚至她還懷了自己的骨肉,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江清流立刻派齊大外出,準備找個孕婦前來頂替。傍晚時分,江清流正憂心此事,在薄野景行的小院里等齊大消息的時候,突然外面扔進來一個紙團。
江清流大奇,闌珊客撿起來,自然是交給薄野景行了。江清流也靠過去,薄野景行展開一看,上面一行故意歪曲了的字跡:「離開,危險!」
江清流再笨也知道這是有人示警了,他倒是著實好奇:「何人示警?!」
薄野景行雙手一搓,紙條成飛灰:「送老夫離開,馬上!」
江清流也知道事情緊急,立刻就帶著薄野景行去往他房中——沉碧山莊號稱武林第一山莊,如果沒有幾條像樣的地道那才奇怪呢。他剛剛按開機關,突然外面一聲冷笑:「江莊主,這是要攜同夫人往哪裡去啊?」
江清流一轉頭,就看見百里天雄推門進來,身後跟著臉色鐵青的江隱天,以及武當的廣成子道長,少林的元亮大師等等不少數十人!
在數十雙目光的注視下,江清流第一次體會到了無所遁形四個字——他還牽著薄野景行,正準備把她放到地道里。薄野景行倒是鎮定自若——三十年前,她被整個武林人士這樣瞪了沒十回也有八回了。
百里天雄站在江隱天旁邊,一雙眼裡閃爍著精光,人雖年邁,卻是精神矍鑠,江清流心裡暗暗罵了一句個老不死的。他怎麼不跟薄野景行同歸於盡啊!
江隱天還沒開口,百里天雄已經一臉威重地開口了:「江盟主,放著大門不走,這是要去哪啊?」
江清流是知道事關重大的,薄野景行的身份一旦真被拆穿,江隱天為保整個家族,說不定會放棄他。他可真要跟薄野景行一起自爆了。
他腦子裡千迴百轉,右手一暖,卻是被薄野景行給握住了右手。江清流一怔,就見那老賊毛茸茸從他右臂之下擠出來,露出個腦袋:「清流,這裡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江清流方才一驚,這時候亦已恢復鎮定:「百里掌門,如此突然地闖入江某居處,敢問有何要緊之事?」
百里天雄冷哼一聲:「事到如今,江盟主還要明知故問么?」
江清流當然清楚,但他再蠢也知道不能先行提出:「百里掌門此言何意?」
百里天雄上前一步,一指從他身後鑽出來的薄野景行:「你敢將此人身份公之於眾么?」
江清流一臉莫名其妙:「此乃江某小妾景氏,百里掌門有話不妨直說。」
百里天雄也是個人精,只等著他自行提出或者狡辯。但看江清流也不是個糊塗之輩,是定然不會自行辯白了,他冷哼一聲:「江盟主真要我親口指證嗎?江盟主身邊所謂的愛妾『景氏』,究竟是何人?」
他進一步緊逼,江清流確實是手心都出了汗,卻仍然不肯入套:「江某不明白,百里掌門如此來勢洶洶,著實令人費解!」
百里天雄眼見他依然淡定自若,說不得只好自己提出了:「江清流,你還故作無知!你身邊這位景氏,便是當年的魔頭薄野景行!」
此言一出,周圍之人盡皆色變!江清流也只能強作鎮定,一臉訝色:「百里掌門何出此言?且不說那薄野景行是何等樣人,單說其年歲,到今即使在世,也是一風燭殘年的老人。如何竟與江某小妾搭上半點關係?」
百里天雄的神色冷厲中帶著些許得意:「江清流,你自以為此事天衣無縫,卻不知那老賊當年中過天畫真人的梅花掌。梅花掌印入肌膚,即使不死,身上也必然留下梅花烙印。我當時在場觀戰,親眼見天畫真人一掌擊中她右肩。你如不信,大可命人查看她身上,是否有梅花痕迹!」
江清流眉頭微蹙,薄野景行與天畫真人那一場比武,是很多說書人津津樂道的話本。
天畫真人是武當三豐真人座下第四代嫡傳弟子,修為精深。寒音谷禍亂江湖的時候,天畫真人與薄野景行一場約戰,引了無數江湖人士前往觀戰。
江清流是不知道的——那一年他還沒有出生。據傳兩人功力不相上下,一直戰到盞燈時分,天畫真人一記梅花掌擊中了薄野景行,薄野景行的刀絲卻一擊穿心。
江清流本不信,若薄野景行當真中了梅花掌,觀戰的武林人士豈會放她活著離開?只想不到這老賊當真中過梅花掌,他與薄野景行雖然有過數次床笫之歡,卻也未曾留意。如若身上真有,如何是好?!
他心思幾轉,江隱天望向江清流,二人雖然有意交流,奈何當著眾人的面,也是無可奈何。終於廣成子道長先行開口:「江盟主素來品行端方,當不至於勾結魔頭。若說這位姑娘便是薄野老賊,諸位武林同道也是大大的不信。但是百里掌門想來也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江盟主不若一驗真偽,也免得大家心中猜疑不定。」
那元亮和尚宣了聲佛號,也開了口:「武林大會在即,還請江盟主速速打消大家疑慮。」
江清流實在無法,江隱天只得命沖靜師太跟隨薄野景行進房,驗證其身上是否有梅花掌的痕迹。諸人關門出去,江清流站在江隱天旁邊,心裡不住地盤算著對策。百里天雄冷冰冰地望著屋裡,一行人只等著沖靜師太出來告之結果。
然等了一刻,還無動靜。百里天雄終於按捺不住了,就準備推門而入!江隱天當然攔住了他,上前敲門。裡面仍然沒有動靜,百里天雄終於大步上前,一下子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