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修訂版)
那個時候,單晚嬋在薄野景行的小院子里種花。她用小花鋤把土鬆開,然後施好花肥,把種子播撒進去。薄野景行倚在旁邊的梨樹下。
那時候已是五月初夏,她卻仍有些畏寒,穿著江清流的春衫,素錦紋絲,男人的衣衫在她身上顯得有些寬鬆,襯出幾分清瘦。
「江清流去驚風塢,你如何不跟去?」她摘了一片梨樹葉,兀自把玩。單晚嬋聲音溫婉:「夫君是有正事,晚嬋一介婦人,也幫不上什麼忙。自然是在家料理家事了。」
「嘖,這都誰教你的?」薄野景行一臉「慈祥」地教育,「女人太懂事,不招人疼。」
單晚嬋面色微紅:「不要取笑我,對了,你姓誰名誰呢?」
「嘖,」薄野景行還是知恥的,「老夫名號,不說也罷。你與江清流成親多少年了?」
單晚嬋略略一算:「七年了,我十四歲嫁入江家。」
薄野景行閑著無事,她開始閑操心了:「那為何至今無後?」
單晚嬋不以為她如此直白,一下子就紅了臉:「我……我也不知。」
薄野景行靠過去:「江清流有問題?」
單晚嬋臉都快燒起來了:「剩下的花你自己種吧。」
她丟下花鋤跑走了。薄野景行搖搖頭:「江家小子這小娘子,臉皮真薄,嘖嘖。」
單晚嬋不比薄野景行,每天無所事事。她早上卯時初刻就起床,穿戴洗漱之後先去向太奶奶請安。婆婆李氏這時候一般也在太奶奶那裡。其它嫡庶宗親的女眷也都會過來。單晚嬋請安總不能空著手去吧,偶爾會做些適合各自胃口的甜湯。
幾十個宗親女眷帶著孩子過來,欺她年輕,並不把她看在眼裡。而這一天,單晚嬋向太奶奶周氏請安的時候,周氏當著所有女眷,突然問了一句:「清流那個小的,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啊?」
「啊?」單晚嬋一愣,周氏立刻就不悅了:「清流是我江家的嫡長子,你是他髮妻,家裡的事不知道處理,家裡的人也不會教么?」
單晚嬋垂下頭,半天才嚅嚅道:「可是清流並沒有告訴晚嬋……」
周氏將湯勺一擲,冷哼道:「他從外面帶人回來,還是那樣一個人,你不明白什麼意思?你不明白,也不知道問?」
其他女眷目光各異,周氏又看了李氏一眼:「你這個當母親的,怎麼也不提點提點?」
李氏年輕是也是俠女出身,對這些事本就不擅長。嫁過來之後事事由周氏作主,她幾乎不怎麼處理家事,這時候也說不出話來。
周氏把其他女眷都打發了,這才示意單晚嬋過去:「奶奶知道你心裡委屈,但是男人啊,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清流這樣迎她進門,已經是很為你著想了。」
單晚嬋都要哭了,周氏拍拍她的手背:「你也是個好的,奶奶啊也是真心喜歡。但是晚嬋,要作一家女主人,不是聽話就行的。你這般軟弱,太奶奶就是走了,也不放心啊。」
「太奶奶!」單晚嬋眼眶一紅,她十四歲就進了江家,那時候小娃娃一個,又懂什麼?只是見江清流儀錶堂堂,行事又頗具俠風,一門心思就全撲在自己丈夫身上了。如今江清流找了個不知來歷的女孩回來,對她說不是侍妾,她就毫不懷疑地信了。可原來在別人眼裡,都已經清如明鏡了么?
周氏輕嘆一口氣:「你早晚也是要習慣的,好孩子,明日帶她一併到奶奶這裡來。你要真正拿出主母的樣子,不可讓旁人騎到你頭上。」
第二天,薄野景行還在睡覺,單晚嬋就來找她。好眠被打擾,她脾氣可不好:「你這個丫頭好不曉事,天還沒亮擾人清夢!」
單晚嬋眉眼低垂:「太奶奶……讓你和我一併去向她老人家請安。」
「……」
過了足足一刻,薄野景行終於發現自己想不明白:「所以?就算老夫作客江家,也沒理由這麼早讓客人前去請安的道理吧?這就是沉碧山莊的待客之道?」
單晚嬋很為難:「太奶奶是長輩,你就跟我去一趟嗎。」
要是江清流,薄野景行早就拍案而起了,偏偏她一副小媳婦的樣子,薄野景行湊近她:「你哭了?」單晚嬋趕緊伸手去摸自己臉,薄野景行一揮手:「去就去啊,你哭什麼。哼,不過你們這位太奶奶架子倒是大,讓老夫給她請安……」
她卻不知道,這一請安,她是江清流侍妾的身份可就坐實了。
她一路跟著單晚嬋,見單晚嬋跟自己的婢女用托盤一共端了十幾盅甜湯。不由順手端了一碗,喝了一口,突然想起自己現在不能隨便亂吃東西,又吐了進去。
單晚嬋大急:「這……這不是給你喝的!」
她揪著衣角,時辰到了也沒辦法:「泠音,你去廚房再拿一盅。」
泠音是單晚嬋的陪嫁丫頭,也是極伶俐的,這時候卻也犯了難:「小姐,廚房可沒有山藥羹了。」
薄野景行不以為然:「麻煩作甚?反正她們也喝不出來。」單晚嬋跺了跺腳:「那就拿紅棗羹吧,時辰快晚了。」
泠音答應了一聲,主僕二人又忙了半天,這天帶著薄野景行一齊去見太奶奶周氏。
今天的女眷到得十分齊,嫡庶宗親的一共加起來有四十六人,論輩份都是周氏的兒媳婦。單晚嬋過來時,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七嘴八舌的聲音:「喲,如今這小輩也怠慢起來了,都這個時辰了還不過來。等著我們老夫人去請呢。」
單晚嬋趕緊加緊兩步走進去,先問過老太太安,然後把甜湯都端給一眾長輩。這些人雖然對太奶奶周氏不敢不服,可對單晚嬋可不放在眼裡。
這時候一個個坐得穩如泰山,也沒人讓單晚嬋坐下。薄野景行左右一看,也難為這個房間擠了幾十個人還有坐處。她就往太夫人旁邊椅子上大馬金刀就是一坐。
這下子各方女眷互相看了一眼,都帶了些驚訝和不屑。周氏也是一凜——這哪家姑娘,也太沒規矩了!
周氏桌案旁邊的位置,那是江隱天的位置,平素誰也不敢坐那啊!她輕咳了一聲,明顯不悅:「老身有讓你坐下嗎?」
薄野景行一揮手:「椅子擺在這裡,不讓坐擺它幹什麼?晚嬋,別忙活了,一大屋子人都沒手沒腳嗎?需要你挨個服侍?」
這下大家都被點著了火:「反了反了,這丫頭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這麼不懂規矩!」
薄野景行一拍桌子,一大屋子的女人突然噤若寒蟬。她站起來,眉角微微一掃,全場人都覺得她是看向了自己,竟然下意識迴避她的目光。她環視一圈,厲聲道:「老夫不懂規矩,你們倒是懂啊!虧你們自稱名門旺族!江清流身為莊主,又是江家的繼承人,娶個老婆到家裡,是為了天天給你們端茶遞水的嗎?」
有個女人仗著輩份,這時候就插了一句嘴:「她孝敬長輩,有什麼不應該?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你不過就是清流屋裡一個小的。」
薄野景行看過去:「老夫是個人,有張嘴,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說話?!」她明顯沒有聽懂那句「小的」,「單晚嬋是江家少奶奶,以後江清流繼任了族長,她就是族長夫人!你們一個個把她當個丫鬟一樣,讓她端茶遞水地侍候,是何居心啊?」
單晚嬋嚇得不行,薄野景行向她伸出手:「丫頭過來。」她握住單晚嬋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板著臉。單晚嬋拉拉她的衣角:「她們都是長輩……」
薄野景行冷哼:「長輩都是德行尊貴之人,無德無行,何以為長?你給我到這裡坐下!」她站起來,把單晚嬋摁到自己剛才的椅子上坐下,「自古男主外女主內,現在還有你們太奶奶當家。若現在不學規矩,哪天太奶奶不在了,她們還不反了天去?」
單晚嬋坐如針氈,太奶奶周氏卻喝了一口甜湯,也不理會其餘人,淡淡說了句:「話粗,理倒是這個理。」
薄野景行是不耐久站的,周氏甜湯還沒喝第二口,她就沖旁邊站著的下人一瞪眼:「瞎了?沒看見老夫還站著嗎?」
太奶奶房裡的下人,那可是個個精貴得很。平常女眷誰敢讓她們做點什麼?這時候卻被唬了一跳,趕緊搬了把椅子。搬完了她們又後悔了——不過是莊主房裡一個小妾,怕她幹嘛呀……
等大夥都坐定了,原本想給她立規矩的人卻說不出口了。一屋子人又說了些不咸不淡的話,然後周氏就以累了為藉口,把大家都打發了。
出來的時候,單晚嬋主動牽著薄野景行,驚魂未定:「你好大的膽子,她們那群人可不是好得罪的。」
薄野景行抽出手:「區區幾個長舌婦人,若真惹惱了老夫,割了她們的舌頭。你個丫頭,莫怕,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告訴老夫。」
單晚嬋笑了一聲,又牽住她的手:「你這人真是有意思,但是你別總老夫老夫的,女孩子老說這些不好。」
薄野景行也不理她:「我餓了。看著那群長舌婦,老夫真是寧願跟崑崙三劍打一架。」
單晚嬋一笑如春泉破冰:「崑崙三劍客那是三十幾年前的高手了,現在呀,是清流、梅應雪、宮自在他們三人了。」
薄野景行也長嘆了一聲:「是啊,江湖真是沒救了。」
單晚嬋笑得直不起腰:「讓夫君聽見你這話要被氣壞的。走,帶上衣服我們去後山。」
「不是吧……」薄野景行滿腹狐疑:「你這個少奶奶還要負責洗衣服?」
單晚嬋扯著她,拿了自己的兩套衣服,蝴蝶一樣往後山行去。後山有個溫泉叫沉碧池,是沉碧山莊的女眷們專用。單晚嬋讓侍女守著,自己拉了薄野景行進去:「夫君說你身子弱,常過來泡泡,對身子有好處的。」
說罷,她開始解衣服。薄野景行兩眼直往她胸前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