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毫無所懼
上青城驛館西院內,花著雨緊緊盯視著那些引頸令人噁心的蛇,心裡已是絕望到極點,她已經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脫離蛇群。毛姑和另外的四名護衛的防護圈越來越小,不遠處的怪聲亦越催越急,蛇群翻湧著,以春蠶侵食桑葉的速度一點一點逼近,壓得眾人神經全數緊繃到極至。
就在蛇群距他們不足一米之距之際,忽聽幾重院外傳來嗚嗚咽咽時高時低的笛聲,笛聲由遠而近,竟是有將催蛇的急聲漸漸壓制下去之勢。
「快看,蛇群退了。」毛姑忽然驚呼著指著漸已矮下去的蛇牆大聲道。
果然,隨著這笛聲的出現,蛇群不再那麼焦躁翻湧,一點一點,像海邊的浪潮般開始緩緩撤退。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被圍逼的幾人又驚又喜,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竟能將這些駭人的蛇群在有人操控之下給逼退回去。
而那操控蛇群之人分明不甘心,又將催逼之音再次拔高,後來出來的笛聲亦是同時加大了力度,聲音隔空穿透,再次將蛇群逼引的速度加快。
兩聲你來我往,幾經糾纏,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催逼之音忽然消聲匿跡,蛇影亦如潮水般後退,直至隱在夜色之中,無影無蹤,好像它們從不曾出現過一般。
花著雨等人急忙奔出院子朝笛音之處看去,卻見在清冷的月色下,一個纖挑秀麗的身影手執長笛迎風而立。聽到步履聲,她亦迴轉頭來,頸項中掛的一串明珠泛起淡淡光暈,眾人立即認出,她正是日間傷四姑於無形的黑貂少女。
早對她心懷齟齬的毛姑和其他四個護衛心有不適,本來致謝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之中。
想不到是蘭陵王郡主出手相助。
花著雨忽然想起史書上的一則記載,說是蘭陵王一脈本傳承於嶺南苗疆,歷來那邊都是巫蠱之術盛行。雖然後來苗疆被外來族群給佔領衝散,但是其巫蠱之術還是被睿智的老族長以獨特的方式給流傳了下來。
據傳,當年大澤聖祖拉攏三家外姓王攻打前朝時,蘭陵王所出的並不是強大的兵器或者兵力,而是殺人於無形的瘟疫和可怕的蠱毒,瞬間就令對方將領潰敗,兵士病重倒地。一場戰役下來,施術的人數雖不多,卻堪比一支百萬雄師,令敵人聞風喪膽。
後來聖祖建國后,蘭陵王便帶著他的舊部依然棲居在了嶺南一帶,與朝廷少有來往,自生自滅,延續至現今。
想到這裡,她已對賀蘭晴能逼退控蛇之人已不感驚奇,更對四姑之前無故受傷也已瞭然。
她微笑著上前一禮道:「若不是姑娘施出援手,我等已經遭了蛇吻,花著雨在此多謝姑娘相救之恩。」
賀蘭晴將長笛往腰間一別,微揚了揚眉,「如果不是我的貂兒對你有好感,我才懶得跑出來多管閑事。再者我在這裡歇息得好好的,這些蛇群跑來悉悉索索擾了我的清靜,驅趕走它們也是理所應當,沒什麼好謝的,你們好自為之吧。」
她雖然語意不善,不知為什,花著雨卻覺得她的脾性甚對她的脾味,抿嘴一笑道:「想不到是因為一隻貂兒得了姑娘的援手,萬幸。不過這次能控蛇群來襲擊我們的人絕非泛泛之輩,姑娘此下出手定然已經得罪他們,現在姑娘又是隻身一人,若還呆在此驛館之中,恐怕他們會捲土重來耍出什麼新的防不勝防的花招,所以我建議姑娘還是隨我們一起出驛館,直接尋求張大人的庇護。」
賀蘭晴分明不屑一顧,「你以為我跟你們一樣懼怕那些下三濫的招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敢沖著我賀蘭晴來,定叫他有來無回。好了,我要回屋歇息了,你們請便吧。」
只是她的話音才一落,就見一條黑影從她身旁一躥而出,花著雨這次有了經驗,乾脆伸出雙臂,那隻早伺機多時的黑貂兒一下子就撲入她懷裡,尖著嘴巴在她胸前臉上不斷的嗅來拱去,那副急切的樣子,就像許久之後才重逢的老相識,真正惹人好笑。
賀蘭晴「咦」了一聲,「閃電,你為什麼總喜歡粘乎著這位花小姐,難道你和她以前有過什麼交情?」
黑貂「嗚嗚」了兩聲,乾脆把脖子放在花著雨肩頭,半眯著眼,再也懶得動彈。
「這倒是奇了怪了,閃電從不讓別人親近,今次一見花小姐竟是一再往上貼,難道花小姐對它用了什麼妖術?」賀蘭晴走過來,臉上明顯是遮掩不住的醋意。
「我從未見過此貂,更不會什麼妖術,賀蘭姑娘怕是誤會了。」花著雨摸著貂兒順滑油亮的黑毛,打心眼裡喜愛:「既然這貂兒親近我,說明我們是有緣份的,賀蘭姑娘不若還是隨我們前往,把這其中的關竅弄個明白。」
賀蘭晴哼了一聲,喚道:「閃電,過來!」
黑貂在她強制的命令之下,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又蹭了蹭花著雨的耳朵,才一下子躍到賀蘭晴懷中。賀蘭晴抱緊它,看著花著雨道:「我看你是自顧不暇,就不要管別人的貂兒了。天亮后我就要離開,實在不想陡惹麻煩,我們還是各走各路吧。」
「罪過罪過,郡主,花七小姐,讓你們受驚了,下官才剛去追一夥賊人,以致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險些出了大事,還望兩位見諒。」
不知何時,張知府已帶著二十多個官兵急步而來,風塵撲撲地,顯然是帶人奔波了大半夜。
賀蘭晴對他卻是極為尊敬,甜聲道:「張伯伯就不要自責了,剛才有人用蛇群來襲擊花小姐,已經被我逼退。現在他們化險為夷,已不礙事。為安全起見,張伯伯還是帶著他們到別處去歇息吧。」
張知府聞言,不住向花著雨告罪,花著雨自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顧正涼處心積慮,楚明秋疑心重,又自私自利,他一個知府的力量有限,豈能與權大勢大的顧正涼抗衡?便道:「誠如郡主所言,危機已除,必須要防範有人再來進犯,張大人還要找個更安全的所在才是。」
張知府忙不迭點頭,「本官已在旁邊的宋家大院安排好了人手,七小姐現在就去那邊吧,估計去追賊人的四皇子也在那裡。」
他繼而又對賀蘭晴道:「郡主也可以先去那邊,因為謝大人已經傳信過來,說天亮之後他就在落鳳坡等郡主,下官已經先行備好了馬,過不了半個時辰郡主就可以起身了。」
一聽有了謝俊之的消息,賀蘭晴立即笑逐顏開,再也不推辭了,隨張知府一起前往宋家大院。
早得到花著雨暗示的毛姑已同另外一個護衛將躺在下人房的四姑給抬了出來。半路上,花著雨不著痕迹地誇讚著謝俊之,說他不僅才華冠蓋,還有經天緯地之才,今年是金科狀元,日後定能成為安邦定國之才云云,把賀蘭晴哄得心花怒放,那一點之前見面的不愉快轉眼就煙消雲散。
「原來你也曾聽說過謝公子之名,不知道在京都,那些閨閣小姐是否也傾慕於他?」賀蘭晴兩眼放光,語氣溫柔可人,與先前的不屑一顧判若兩人。
花著雨看她神色就知她此話何意,實話實說道:「這我可不知道,不過你應該知道,既然我爹對他推崇備至,想必謝大人的才名已滿天下,那些總在挑選佳婿的閨閣小姐又怎能錯過如此良人呢?」
賀蘭晴像滿足了某種虛榮心一般輕咬下唇吃吃地笑,「俊之可是我的人,等我到京后,看她們誰敢打他的主意。」
說到這裡,她指著被人用擔架抬著的四姑道:「這個人很可惡,不過看在七小姐尚還投我脾氣的份上,稍後我就幫她把蠱毒解了,這個小懲也希望她能記在心裡。」
花著雨聞言連忙道謝,心道這位蘭陵王郡主竟是個直腸子,她還沒開始說,她就主動提出要給四姑解蠱毒,實是有趣得緊。
兩人邊走邊說,一時竟也投機,互相通了姓名,道明了身份,有說有笑,很快就出了驛館進到了旁邊的宋家大院。那裡,楚明秋帶著他的二十多騎已然在坐,見到他們一行人過來,倒是假惺惺起身問起了安危。
張知府一臉自責的把他們險遭蛇吻的事說了出來,又說幸好是賀蘭晴出手相救,不然這事不知該如何收場。
「能從群蛇之下救人的郡主,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嶺南蘭陵王的獨女睿郡主,難道姑娘是……」楚明秋深深地注視著賀蘭晴。
賀蘭晴落落大方地上前道:「不錯,我正是睿郡主。參見四皇子殿下。」
她把黑貂放到地上,然後微微福身下去,楚明秋伸手將她扶住,朗聲笑道:「郡主救了花七小姐,本宮感激郡主都還來不及,不用如此多禮。」
賀蘭晴起了身,張知府接著疑惑道:「殿下說是之前有賊人襲擊,後來又去追蹤,不知是否有收穫?」
楚明秋神色頓時冷凝,「賊人裡應外合,又極是熟悉地形,追得一段路,就追丟了。好在還是抓住了一個,現在李虎正在拷問,希望能問出他們是誰指使,還有什麼計謀,不然,恐怕去曲靖的路上還會有大麻煩。」
張知府連道是是是,「下官也帶人親自去追,結果也被他們轉得失了方向,如果不是聽到有人報信說驛館里出了事,恐怕還在那邊搜尋。差點就出了大事,幸好有睿郡主在,不然事情可真的就無法收場了。」
楚明秋冷肅交待,「事已至此,再多自責也無用,希望張大人接下來能做好全面防守,不能再出一絲差池了。」
四皇子親自發了話,張大人果然不敢在吊以輕心,把花著雨主僕六人安排在了正廳,周圍有百十個官兵守衛。賀蘭晴也要隨花著雨一起進去,卻被楚明秋喚住了,「睿郡主此次進京,本宮好像並未得到消息。不知道王爺近日身體可還好,本宮實是很掛心,能否請郡主移步一談?」
他俊眉朗目,神色若謙謙君子,說出的話語亦是溫文爾雅,像一個關切妹子的大哥哥般,賀蘭晴實在沒有回絕的道理,便欣然點頭,同他一起出去了。
屋子裡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毛姑讓花著雨再眯小半個時辰,等天快亮的時候再叫醒她。
花著雨也著實累得慌,便倚著床被躺了下去,本想只小眯一會,竟然不知何時就睡得迷糊了過去。直到賀蘭晴坐在她床沿把她搖醒,她才驚覺天已麻麻亮。
「我要走了。等你把北冥王接回京,我一定去找你玩兒,這一路你可要注意安全,別讓我到京后連個熟識說話的人都沒有,知道不?」賀蘭晴笑眯眯道。
花著雨揉著眼睛,「這些你倒不用擔心,只不過,我希望我回京之後就能聽到你和謝俊之的好消息,如果你們今年能把喜事辦了,我定要為你們送上一份大禮才好。」
賀蘭晴嚶嚀一聲,紅著臉嬌嗔道:「就知道打趣我。今年還不知道誰要喝誰的喜酒呢,先就敢在這裡取笑我。」
「起碼我還不知道北冥王是方是圓,你與謝俊之已是眾所周知極為登對的郎才女貌,定然是先喝你們的喜酒了。」花著雨笑嘻嘻地扶了扶她的髮髻,「回頭說不定謝公子就要帶你回去見公婆,再加上皇上一支持,你們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之所以敢這麼說,因為從寶興帝突然給謝俊之安排職份就可以看得出來,寶興帝是極為支持賀蘭晴嫁來京城的。想到這裡,她又眨了眨眼道:「你說後面還有大隊人馬,他們肯定護送的正是你的嫁妝,別以為我不知道。」
賀蘭晴被她說得越發羞紅了臉,佯裝生氣地站起來跺了跺腳道:「不理你了,這般取笑於我,以後看我不加倍奉還給你。」
花著雨笑得樂不可支,黑貂閃電也趁機跳到了她床上,在她邊兒蹭啊蹭,好像在表達它的歡喜之情。
花著雨拍了拍它的頭,「你這隻貂兒可知道女子床榻不可隨意爬?小心我剝了你的皮賣大價錢。」
黑貂嚇得連退兩步,待歪著頭看到花著雨臉上的調侃笑意,像是明白了什麼,趕緊一個滾兒就打了過去,撒歡兒粘在了花著雨膝上不肯下去。
眼見天色漸明,花著雨一把將耍賴的黑貂提起來扔到一邊,「滾一邊玩兒去,本小姐還要送你家主子呢。」
黑貂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嘴裡嗚嗚出聲,趴在地上睜著無辜的眼睛一臉傷心。
花著雨懶得理它的討巧賣萌,起身穿衣裙,賀蘭晴把貂兒抱起道:「說來真是古怪,閃電從不與除我以外的人親近,它為什麼一見你就撒歡兒,難道你們真有什麼古怪緣份?」
花著雨好笑,「天知道,這就要問這隻不會說話的貂兒了。」
待收拾妥當后,她就把賀蘭晴送出宋家大院。楚明秋亦隨著他們一起出來道:「希望郡主到京后能常去本宮府上去玩,到時候本宮一定帶郡主游遍整座京城。」
「能得四皇子殿下親自帶著遊玩,簡直是再好不過,希望四皇子殿下可別忘了今日之言。」賀蘭晴翻身上馬,朝他們揮揮手,「你們也去趕路吧,我先走了,珍重。」
說完一提馬韁,笑若銀鈴,揮鞭夾著馬腹絕塵而去。
眼見一人一騎一貂消失在道路深處,楚明秋一臉深思。
花著雨看了他一眼,也不和他搭話,自顧進了廳堂。回到屋裡,才知道四姑已安然無恙,原來是賀蘭晴在花著雨熟睡之時就進來幫她把蠱毒給解了,果然是一個信人。
早飯是在楚明秋和張知府的陪同下用的,才剛放碗,就見到李虎一臉沉重地走進來,「殿下,張大人,屬下剛才總算從我們昨晚抓到的那個歹徒嘴裡撬出一個消息,此去曲靖恐怕路上真的不會太平。」
一直神不守舍的楚明秋微皺眉,「什麼消息?」
「那兔崽子說他們接到死命,昨晚所有上青城驛館的人一個都別想逃,就算昨晚沒事,今天也一定叫我們出不了上青城。」
楚明秋臉色一冷,「我倒要看看這幕後之人還有什麼手段?可有問出是誰指使?」
李虎慚愧搖頭,「那兔崽子嘴巴硬得很,如果不是被屬下激將,恐怕這個消息也難以挖出來。」
楚明秋扭頭看向張知府,「大人也看到了,如果我們在上青城出了安全事故,相信大人也性命難保,希望大人能傾盡全力護送我們到曲靖。」
張知府抹著額頭的汗,恭敬道:「四皇子但請放心,下官怕人手不夠,已經向駐紮上青城的文將軍求助,相信文將軍不時就會加派人手過來護送殿下等人去曲靖。」
文將軍正是文貴妃的堂兄,是文家唯一品級最高的武官。不過這將軍也只是個不掌實勢的稱呼,在這上青城的軍營中,真正能說得上話的,卻是另有其人。
楚明秋面色稍霽,正要說話,外面匆忙進來一個官兵,稟報道:「大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一直在盼著的文將軍的人盼是盼來了,卻看到他們一行十多人又轉向往西北方向而去。本來我們以為還有另外的人馬,結果等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卑職不敢再耽擱下去,只好稟報大人,看大人要不要再派人催催。」
「來了又走了?」張知府一呆,看了看天色,「時間已不早,要說文將軍的人……」
楚明秋臉色突然一變,「敢問張大人,落鳳坡在什麼方向?」
張知府呆愣,「從上青城往西北方向就是落鳳坡……」
「不好!恐怕是有人想對睿郡主不利。」楚明秋推桌起身,迅急吩咐道:「李虎,你現在隨我帶人往落鳳坡趕一趟,張大人,你現在派人暫時護送七小姐起程,不論如何,本宮都會在進入曲靖地界之前大約辰時末追上去,就這樣。」
吩咐完,不待人回答,他已帶著李虎和他的那些手下騎馬飛快離開了宋家大院。
花著雨從來還未曾見過他如此凝重心焦的樣子,心下不由鄙夷,究竟是他在耍什麼詭計,還是真的擔心賀蘭晴的安危?
就算他真是關心賀蘭晴,是不是也太超出了常情?往往超出常情的事情後面都會隱有不為人知的隱情,忽然之間如此熱心,難道楚明秋對賀蘭晴動了什麼歪心思?
被託付此重任,張知府更為戰戰兢兢,楚明秋吩咐得急切,也不敢再去催文將軍的人了,當即安排約五十人的官兵千交待萬囑咐地把花著雨送上了南去的路。
此時此刻,方籬笙帶著高山大半夜的緊趕慢趕,總算在天光大亮前趕到了上青城。當高山正欲潛進上青城驛館問點消息的時候,卻見楚明秋帶著三十多騎往西北方向急馳,兩人驚詫,楚明秋的目的地是曲靖,為何又背轉了身?花著雨呢?難道他們來遲了,她已經出了事?
高山心存疑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衝進驛館找個人問個清楚,方籬笙卻是一把拉住他,低聲道:「急什麼?你忘了龍九也在上青城?」
經他一說,高山才反應過來,「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去上青城書局。」
方籬笙「嗤」地一笑,「你這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不是主張不管花七小姐的事的么?這會子怎麼了?」
高山臉皮發燙,嘴硬道:「屬下這還不是怕七小姐真出了什麼事,您老人家會跟我拚命?」
方籬笙嗤之以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高山無話可說,埋頭猛走。
上青城書局並不遠,也算是處於城中繁華地段,每天客人來往,書局的生意也不過是不好不歹,算不上多賺錢的買賣。
方籬笙和高山牽著馬來到書局門口,掌柜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才剛拉開門,他還在懶洋洋地打著呵欠。一睜眼看到門口多了兩個人,也不驚,只是客套道:「兩位客倌一大早要買什麼書?」
方籬笙徑自晃進書屋,左右看了看,「掌柜的倒是悠閑,睡到日上三桿才起床,也不怕生意給跑了?」
年輕人咳了一聲,「客倌多慮了,我這書局開著,多的都是老主顧,只要是我的生意,無論如何都不會跑的。就如客倌,大老遠的跑來,不就是想買這種書么?這不,我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方籬笙睨了他一眼,接過他遞來沒有封頁的書,笑微微道:「你倒是自信得很。不知道你賣的書究竟合不合我的意……」
他的神情一下子愣住,高山覺得奇怪,探頭一看,木納的臉面上頓時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憋著笑,「果然只有龍九才知主子的心,這本書再適合主子不過。」
方籬笙眸子像帶著電光一樣掃了他一眼,隨即把書一合,一把扔到龍九臉上,微眯著眼,「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還在研究《春宮十八式》,也不怕我把你丟到萬花院讓那些懂得七十二式的花娘蹂躪?」
龍九把書從臉上拿下來,嘆了口氣,從懷裡拿出另一個厚厚的本本,「我不過是會錯了主子的心意,主子又何必要如此厚待於我。拿去吧,這是上青城所有閨閣千金畫像和喜好,主子可以隨便挑個如花美眷……」
方籬笙瞧著他,笑吟吟地,「你以為我來是為了選女人?」
這個笑容讓龍九心裡微微發怵,總算收斂了些許道:「看來是我又會錯意了。」
方籬笙哼了一聲,拂袖道:「昨晚四皇子護著花七小姐應該是住在了上青城驛館,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龍九臉色一正,「就我所知,昨晚先是有人襲擊四皇子,後來四皇子帶人追擊。然後就是七小姐遭遇被人操控的蛇群,大半夜的時候幸好被恰好路過的蘭陵王獨女睿郡主逼退。現在他們都已安然無恙。」
「可是我們剛才進城的時候看到四皇子又帶著他的人馬往西北而去,他不是應該帶著七小姐往曲靖去么?」高山道。
龍九微擰眉:「據我剛才得到的消息,應該是張知府特意請了文將軍派人過來護送七小姐,結果文將軍的人沒來,反而說文將軍的人已經轉向西北方向。而一大早的時候,睿郡主就是只身前往西北方向的落鳳坡,估計是四皇子得到了什麼消息,怕睿郡主有什麼危險,前去相救了。」
「意思是說,現在七小姐應該已經獨自前往曲靖?」
「差不多,不過張知府已派了五十個左右的好手護送,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聽到這裡,方籬笙忽然道:「昨晚七小姐遭遇蛇群的時候,張知府在幹什麼?他沒有去對付那個驅蛇之人?」
龍九想了一下,「張知府因為發現有人襲擊四皇子,便也帶人跟著去追捕了,只留了一部分人在外院守著。」
方籬笙沉默,高山問道:「有什麼不對么?」
方籬笙眉目漸冷:「四皇子是什麼人?他居然為了區區歹徒而帶人馬追擊,分明不合常理。而張知府膽敢撇下重要人物追隨而去,更是不合常理。」
高山眉一抬,「難道四皇子和張知府是故意找個由頭撇下七小姐,然後讓人好趁這個空檔對七小姐不利?」
「可以這麼理解。」方籬笙嘴角漾起一抹未達眼底的笑意,「所以說,張知府的那五十個好手說不定正是五十個劊子手。龍九,你稍為收拾一下馬上來,我和高山先追過去。」
龍九背脊一直,「要不要帶人?」
「不用。那些跳樑小丑,我們三人足矣。」方籬笙邊說已邊與高山步出了門外。龍九難得見他如此鄭重,不擔耽擱,趕緊進屋換了裝,將書局門一關,就騎馬追了上去。
終於出了上青城,花著雨坐在馬車內,心神不寧,總覺哪裡不對勁。她撩開車簾朝外望去,此時官道上人跡漸少,偶有健馬飛奔而過,踢踏的馬蹄聲更讓兩旁儘是荒草的官道顯得空曠。
據她估計,出了上青城,離曲靖也不過就三四十里,半日車程就可到達目的地。而這些騎著馬的官兵神情嚴肅又緊張,好像繃緊了神經全面嚴陣以待一樣。
毛姑見她神色不對,在旁邊低聲道:「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花著雨放下帘子,不動聲色道:「不知道。不過等一下我若是說要方便,你們兩人一定要給我多用點心思。」
四姑微愕,「為什麼?難道小姐是懷疑這些官兵……」
花著雨搖頭,「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不見得他們會有什麼問題。」
就在她們說話間,幾人只覺車頭一轉,人差點偏了出去。毛姑探頭看去,竟看見隊伍朝右側的小路轉行,目下一冷,喝問道:「官爺為何走小路?也不怕顛簸了我家小姐?」
領頭的是一個小知事,約摸四十來歲,叫趙川。他騎在馬上輕便解釋道:「走這條路更近一些。而且一般外地人不會知道這條捷徑,所以相對更安全。讓花七小姐放心吧,我們定然會將她安然送往曲靖,不會出差錯的。」
」你們走了小路,等會若是四皇子追岔了,兩廂遇不到人,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
趙川微有一絲不耐,「我已經在轉彎處安排了人,若是他們看到四皇子,定然會通知,你們就不要操這麼多心了。」
毛姑無話可說,縮回頭,小聲道:「小姐猜測得沒錯,恐怕真是有問題,想不到張大人如此膽大包天……」
花著雨以指按住她的唇,「別說了。我們心裡有數就是。等會我想法下車后,倒是務必要抓兩個人來問問實情。」
毛姑四姑同時點頭,「我們謹遵小姐吩咐。」
馬車轉彎后的道路要窄得多,卻也不影響行車。道旁野草深及齊腰,不時還有一些土坡小樹林,風聲瑟瑟,越發顯得這條路荒涼無比。
「麻煩,請問能不能停下馬車,我家小姐肚子有些不舒服。」四姑探頭道。
一直跟在馬車旁的趙川略皺眉,「不舒服?停下馬車難道就舒服了?」
四姑沉下臉色,「小姐早上吃壞了肚子,現在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難道這也要向趙知事說個明明白白?」
一見她臉色不好,趙川才稍緩了臉色,「我是受了張大人鄭重囑託的,全都是為了花七小姐的安全著想。雖然只是想方便一下,這荒野之地,就怕出什麼不為人知的差錯。」
「人有三急,總不能因為這樣就把個大活人給憋死了。」四姑喝斥,「再說有我們跟著,還能出什麼差錯?放心吧,我家小姐不會走多遠,萬一有什麼事,我們不會呼叫么?」
趙川猶豫,又向旁邊的一個官兵低聲商量了一下,才無奈點頭道:「你們快去快回,為了安全起見,如果我們數一百下你們還沒回來,我們就要派人過去找了。」
四姑哼了一聲,算是應了。回頭就和毛姑把花著雨扶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往深草處行去。
趙川騎在馬背上,看著她們在約兩箭之地一小排榕樹前蹲下了身去,便收回了視線。
等了約摸半柱香時間,卻見那邊深草叢中無半點動靜,不由生疑,喚了兩聲,無人作答,更是心驚,立即指派了兩個有些資歷的官兵過去看看。
兩名官兵並不以為然,一個姑娘家方便,多等些時候也很正常。不過他們還是小心翼翼撥開草叢往前探去。
等他們來到幾株粗大的榕樹前,哪裡見到花著雨主僕三人?心下一驚,剛要呼叫出聲,忽然雙腿一軟,頭腦發暈,人就毫無徵兆地一頭栽到了泥地上。
緊跟著花著雨就帶著毛姑和四姑從深草叢中蹲步行了出來,四姑和毛姑同時抽出他們腰間的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低聲威嚇道:「你們此次護送我們小姐的真正任務是什麼?說!不然老娘就割開你們的喉管,叫你們的血流盡而亡!」
兩名官兵嚇得身子直抖,卻還要強裝鎮定欲說話,未料嘴張了又張,根本沒有發什麼聲音,頓時驚駭萬分。
「你們剛才處在下風頭,已中了我的軟骨啞口散,現在想說話或者想跑路,那簡直是天方夜譚。」花著雨神色冷漠而,緊緊盯著他們,「不過呢,如果你們如實回答我問的話,點頭或者搖頭什麼的,只要屬實,我便會放了你們。」
一聽此言,那兩個官兵先還是不敢點頭,卻禁不住花著雨的一番威逼利誘,連哄帶騙。她說他們這些人的行徑早已被四皇子察覺,才故意先行避開,就是為了試探張知府是否心懷異心。現在她是不忍見他們如此多的人被張知府拉下水,才故意留給他們一個坦誠的機會。一旦他們死不悔改,待四皇子真動起手來,恐怕他們家裡的父母妻兒都要下牢獄。被皇上和皇太後知道的話,恐怕還要誅連九族。
這席利害得失分析完,已徹底將兩個官兵的防線給攻開。在這位花七小姐的紅口白牙之間,他們彷彿看到已經察覺他們行跡的四皇子凶神惡煞一般將他們九族全殺之景,不約而同點頭,願意回答花著雨的任何問題。
花著雨示意四姑和毛姑把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刀拿開,各自餵了他們一粒葯,才道:「這是幫你們解毒之葯,吃下就能說話了。剛才趙川一喚再喚都沒聽到你們的答覆,恐怕又要派人過來,你們兩人先答應一聲,說我馬上就好。」
一個官兵吞下藥丸,試了試嗓子,果然能發出聲,便提高聲音道:「回趙知事,花七小姐還在原地,說是肚子仍疼得利害,叫我們再稍等一會,馬上就好。」
趙川聽到他們的聲音,再催了一聲,就又不耐煩地等在原地。
「實話說,你們出來的時候,張知府有沒有交待什麼話?」花著雨低聲問。
那個稍黑的官兵遲疑道:「張大人並沒交待什麼話,只說這是一次極具意義的行動,日後能不能升官發財就看這一次,讓我們一路只聽趙知事的安排,他讓我們幹什麼就幹什麼,要多做少問,回去后不會虧待了我們。」
「你們兩人心裡分明心存疑惑,既然張大人有交待,你們為何也怕四皇子的察覺?」
「這個……因為趙知事說要上這條小道,我們心裡就明白恐怕趙知事的目的並不是護送七小姐去曲靖,而是歸西。」
花著雨挑眉,「何以見得?」
「因為這條小路並不通曲靖,而是通往雲峰崖,那裡只有長年雲霧纏繞的陡峭山崖,每年都有不少熟知地形的採藥葯農和樵夫摔死且屍骨無存,這裡分明是一條死亡之路,何來通曲靖的大道?所以我們心裡也明白了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四姑和毛姑心裡震驚的對視一眼,果然還是被小姐猜中,張知府有問題。
花著雨冷笑一聲,「你們可曾見到最近張大人和什麼人來往密切過?」
兩名官兵搖頭,花著雨還要問,小徑上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抬頭一看,竟是十多個身著短打的壯漢騎著快馬急馳而來。一干人遇到趙川他們,勒馬不知交流了什麼話語,然後其中一個大漢手一揮,十多個壯漢突然暴起,手起刀落,就像切西瓜一樣劈向毫無防備的官兵。
他們氣勢如虹,手法迅猛狠辣,專朝人要害處劈砍,不過是轉眼之間,四十多個官兵外加兩個花家護衛還有楚明秋的兩個護衛,全都被當場擊斃,唯一存活的,只有趙川和之前與他商量的官兵兩人。
忽然目睹此景,兩個險險脫逃的官兵嚇得面無人色,牙齒上下直嗑。
花著雨亦臉色暗變,恐怕這就是顧正涼的最後也是最狠毒的殺著了。這些官兵被殺,他們便可把罪名全數推到之前已經現過一次面的西齊人半月殺身上。而留下趙川這個官兵頭子,正好幫他們做半月殺出沒的假證。
自然,她這個花七小姐的死亡,也可以一起栽到半月殺身上,只說他們欲挑起北冥與大澤的不和,故意讓皇太后得不到還魂草而使的毒招。
那麼她死了,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更不會有人去查這件公案,朝廷會急急忙忙為北冥王安排下一個王妃人選而忙碌……
想到此,她不得不佩服花若芸和顧正涼的心計,繞了這麼多圈,在所謂諸多的護守之下,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他們依然能得心應手玩弄所有人於股掌之間,並且無有一人能懷疑到他們頭上。如果她不是事先得知的話,又如何會想到這些毫不著邊際的陰謀都與他們有關?
她一推那兩個官兵,「你們也看到了,趕快去逃命吧。」
那兩個官兵看到平日的同僚瞬間斃命,而他們的上司還與賊人一同施毒手,早已嚇得腿軟。眼看那些煞神持刀包抄而來,兩人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氣從地上掙扎站起來,死命向草叢深處奔去。
「小姐,花金和花富都死了,這些人殺人不眨眼,我們也快逃吧,不然就來不及了。」毛姑急催。
花著雨唇角微勾,「不急,看我的。」
她從容不迫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拔開木塞,在所站的地方傾了傾,就見一些金黃色藥粉撒散了出來,飄飄蕩蕩,像是被風吹散的花粉一樣,空氣中立即瀰漫著一股清淡的異香,極是好聞。
她非常滿意道:「有了這樣東西,保叫他們一起癱軟在這裡,還可以趁機逼問出主謀者,就不信我們會一直處於被動挨打之態,非要回敬他們一點什麼不可。」
毛姑四姑之前已經見識過她毒粉的厲害,當下便不再表疑慮,警戒著,直等那些壯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