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節 家教
「公元五世紀中葉,盎格魯人、撒克遜人和朱特人三支蠻族部落,佔領了原本屬於羅馬帝國的大不列顛群島。由於三個部落在語言方面基本上是相通的。他們都使用一種叫做茹尼克的北歐碑文字。因此,在相互征戰、發展的過程中,這些野蠻部落最終形成了英吉利民族.他們各自使用的方言也逐漸溶合,出現了一種新的語言:盎格魯撒克遜語。這就是原始形態的古英語。」
姜婉琦並沒有死板的照本宣科。而是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從英文的起源開始,深入淺出地講述了相關英文辭彙的具體出處和基本含義。其間也恰如其分地攙雜進一些女孩子通常頗感興趣的東西。比如王子與公主之間的愛情故事等等。並且不失時機地在畫有地圖的白紙上,著重標記出相關的單詞,潛移默化地使聽者進行記憶。從而達到自己所需要的教學效果。
對於他來說,這實在太簡單不過。心理誘導本來就是自己擅長的科目。說穿了,就是利用人類潛意識裡共有的好奇心,把複雜的心理治療過程完全語言化。
從某種角度來看,授課,其實也是心理診治的另類。教師以傳授的方式,讓學生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最終轉變成為知識的記憶載體。學成畢業,自然意味著「治療」的結束。
蘇雨霜雖然外表冰冷,但骨子裡仍舊有著和所有少男少女一樣的叛逆心態,對於任何家庭教師都抱以絕對的反感。尤其當她看到爺爺倍加稱讚的英文家教,竟然是一名家政服務人員的時候。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憤怒,簡直快要膨脹到爆發的臨界點。
一個灰頭土臉的打工仔,有什麼資格對自己指手畫腳?就算我的英文成績再差,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她打定主意,一旦抓住對方講授過程中的任何口誤,就直接讓他從自己家裡滾出去。
是人就會犯錯。即便是最優秀的英文教師,偶爾也會出現發音不準之類的小錯誤。對於一個心懷不忿的少女而言,要找出一個自己需要的借口,實在太簡單不過。
意外的是,姜婉琦根本沒有給她絲毫機會。與普通教師迥然不同的授課方式,使得蘇雨霜耳目一新。尤其是那些攙雜於其中的有趣故事,她幾乎聽得入了迷。甚至會跟隨對方的心理暗示,下意識地記憶並背誦那些拗口難辨的單詞。
「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明天同一時間,我們再繼續。」
富有男性氣息的結束語,把沉浸在英文故事中的冷漠少女重新拉回了現實。此刻,牆壁上的掛鐘指針,也分秒不差地合攏在九點的刻度位置。
就在姜婉琦剛剛走出蘇宅,防盜門鑰上傳來清脆入耳閉鎖聲的同時。蘇雨霜也以最快的速度跑進爺爺的書房,從緊密排列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世界地理圖冊》,迫不及待地撲到了外間的書桌上。
「喜歡吹牛是吧?哼!哼!現在,本姑娘就徹底戳穿你的牛皮!」
就在她自言自語地拿起那張畫有英倫三島地圖的紙張,輕輕覆蓋在地理圖冊上的時候。她那雙在修長睫毛襯飾下的漂亮眼眸中,也頓時閃爍出滿是驚訝與不信的目光。
兩張地圖,除了大小不同外,所有的地理曲線和海岸彎折度竟然完全吻合。甚至,就連一些最微末的線條凹弧,也絲毫沒有任何差異。
蘇雨霜記得很清楚:畫這張地圖的時候,年輕的男家教沒有藉助任何輔助工具,完全依靠手繪完成。然而,其精準程度,卻完全能夠與印刷刊發的地理圖冊相媲美。
不僅如此,他的英文發音極其標準。單詞的含意解釋,也遠比課本上枯燥的註釋有趣得多。原本看似沒有任何聯繫的單詞從他的口中道出,卻能組合成娓娓動聽的故事。一堂課下來,自己已經在完全不經意的情況下,牢牢記住了所有必須掌握的知識要點。換在以前,這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難怪一向鑒人標準頗高的爺爺,會選擇這傢伙作為自己的家庭教師。
這究"是個什麼樣的人?
從外表來看,他的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太多。可是,講課的時候,他根本沒有翻看過任何書籍。這種本事,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天傍晚,當姜婉琦再次如約敲開蘇宅大門的時候。客廳里的硬木桌上,已經提前擺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上品香茗。
茶,是蘇雨霜泡的。
她是一個自視甚高,且性格冷漠的女孩。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也許是得自蘇弘教授的遺傳,以及從小的耳渲目染吧!蘇雨霜很尊重那些有著真才實學的人。只不過,出於性格與習慣等多方面的原因,她給人的第一感覺,總是一塊難以融化的萬年堅冰。
輕抿了一口散發著淡香的茶水,姜婉琦嘴角隱隱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心理治療的關鍵,就是要讓患者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接受並且認可醫者的存在。把他們當作身邊最可信賴的對象。單從這點來看,自己昨天在授課過程中暗地裡實施的心理誘導,的確取得了應有的效果。
「看過《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這個童話故事嗎?」
從年輕家教口中漫不經心道出的問題,使得正謹危坐的蘇雨霜為之一怔。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被凝容固鎖的清麗面龐上,也開始綻放出少許意外和不解。
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這與攤放在桌上的教科書沒有任何關聯。這個家政公司的清潔人員,究竟想要說些什麼呢?
「和漢語一樣,英文當中也有著許多具有多重含意的單詞。就拿故事當中出現的「巫婆」一詞來說,從字面上理解,屬於絕對的貶義。可是如果把它在句中的位置稍微調換,整個故事就可能呈現出另外一種意思。因為,英文中的「巫婆」一詞,同時還兼具「迷人的女子」、「預言者」等多重含意。」
很快,蘇雨霜驚訝地看到:在姜婉琦的手指操縱下,普通的鋼筆變成了一支神奇的魔棒。他流利地在紙上寫下《白雪公主》的完整英文版本后,又將其中的重要單詞用橫線標出。通過改變其固有位置的方法,將整個故事徹底變成了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另類含意。狠心毒辣的後母變成了白雪公主最好的朋友。她們共同捉弄想要娶公主為妻的王子為樂。並且還導演了一場場滑稽可笑的鬧劇。甚至,讓這個可憐的男人跪在棺材前七天七夜,以為這樣做能夠使死人復活。卻不知,躲在暗地裡偷笑的白雪公主根本就是在裝死。
時鐘再次指向九點的時候,蘇雨霜絲毫沒有注意到姜婉琦的離開。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利用語法和單詞,對故事內容進行改編的樂趣中。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一種另類的文字拼解遊戲。她也從未想過,課堂上被老師要求死記硬背的時態、語法和單詞,竟然還有著如此可愛的一面。
一周下來,對於枯燥乏味的英文,蘇雨霜已經產生了異常濃厚的學習興趣。穿著普通藍布工裝服的方傑,在她眼中的形象也從原來的不屑一顧,逐漸變得高大、厚重起來。
兩天後的傍晚,當姜婉琦又一次踏進蘇宅客廳的時候,冰冷淡漠的蘇雨霜臉上,竟然綻放出一絲輕柔和緩的微笑。
他注意到:在這個外表清冷的女孩素色衣裙上端,甚至還別著一枚亮銀色的漂亮胸針。
換在以前,這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對於這些變化,姜婉琦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在哈佛的時候,就曾經利用心理誘導的方法,成功治癒了數十例與之類似的抑鬱症病人。只不過,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學習與治療產生的雙重效果,竟然會如此巨大。
對於一個長期生活在自閉狀態的少女而言,再也沒有什麼能比打開其心扉的人更加值得信賴。何況,這還是一個外表英俊,學識淵博的男子。
毫無疑問,蘇雨霜喜歡自己。雖說還沒有達到「愛」的程度。但是姜婉琦很清楚:這種朦朧的情感只要繼續下去,很快會發展成為如同火山爆發般強烈的愛情。初戀情人,那是任何女人都至死難以忘記的刻骨之銘。
初戀,盲目而美好。因為,這其中沒有任何世人追逐的功名利祿。有的,僅僅只是少男少女間如夢如幻般的青澀、純真。
姜婉琦苦笑著翻開了手中的教科書。用抑揚頓挫且富含男性磁力的話語,開始了今晚的講授。
他打定主意:這是自己在蘇宅的最後一次英文課。
姜婉琦並非完全的禁欲主義者。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他就與數名外籍女孩有過親密的生殖器官交流。不過,那僅僅只是停留在相互需要的生理基礎上。並未真正達到談情說愛的地步。
應該承認,蘇雨霜是一個很美的女孩。在她的身上,可以找出許多東方女性具有的特有氣質。溫婉、恬靜、柔美……尤其因為環境及其自身等緣故造成的性格淡漠,已經在這幾天的接觸下,在她的內心世界深處產生了非常微妙的變化。
可以肯定:如果家教職業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這個喜穿素色衣物,清美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一番的絕美女孩,完全會在無法察覺的心理誘導治療下,死心塌地的愛上自己。
如果換在十年前,姜婉琦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份感情。
然而現在,他卻只能保持沉默。
不錯,他的外表的確是一名年屆二十的英俊青年。可是誰又能夠知道,在這副青春皮囊的遮掩下,內里卻是年近四旬的中年滄桑?
fbi的觸角可以探及地球的任何角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他們,會把所有與自己有關的無辜者當作籌碼。從這個意義來說,我……只不過是一個為了逃避追殺連自己都無法顧及的怪物。
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接受愛情?
離開景泰花園的時候,姜婉琦的心裡只覺得有種淡淡的憂鬱。與之伴隨在一起的,還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
他不可能接受蘇雨霜。至少,現在絕對不行。
不過,在那本教科書里一處並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他也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電子郵箱號碼。
美好的東西總是令人難以放棄。有那麼一點點潛在的期盼,總是好的。
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誰也不知道。
畢竟,郵箱是自己的,信件是否恢復,主動權在於自己。
……
夜晚的陰影,在城中村那狹窄的弄堂里製造出一條條令人心悸的黑色。街燈無法穿透的高大夾牆中間,幽深的小路仿如密集的蛛網悄然延伸開來。只有那些用廢舊報紙糊起的臨街窗戶里,偶爾才能滲露出一點點有氣無力的微弱慘亮。
穿過幽深的小巷,就是自己蝸居的出租房。可是,腳步剛剛邁進巷口的姜婉琦,卻摹地萌生出強烈無比的警兆。
他可以察覺到;就在巷子中央的牆壁陰影背後,正隱藏著兩個側身而立的高大男子。
肉眼播散的視覺,當然不可能像x光那樣穿透障礙物。可是連姜婉琦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他就是能夠清楚無誤地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以及那種經過刻意壓制,顯然是專門針對自己的強烈敵意。
沒有作聲,仍然邁著和平常一樣的輕快步伐走進了巷口。就在剛剛轉過牆角的一剎那,隱藏在黑暗裡的潛伏者,如同兩頭伺食已久的獵豹般,朝著看似毫無防備的他猛撲過來。
「這,這不可能!」
與方傑身體接觸的一剎那,沖在最前面的潛伏者明顯感到,從手臂前端傳來一陣巨大的滯力。藉助一絲從頭頂直射而下的皎潔月光,他忽然發現:手中那支刺向對方,用強化合金製成的麻醉劑針頭,已經扭曲得如同一條僵死的蚯蚓。而目標脖頸上本該最柔軟的地方,卻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層堅硬無比,狀若凝膠的青灰色物質。
實在太可怕了。這樣的對手,還能算作是人類嗎?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分派任務的時候,上司一再強調:發現目標后絕對不能擅自行動。必須呼叫支援趕到後方可下手。
「快撤。」
明白事不可為的潛伏者下意識地急速轉身,正待奪路而逃的瞬間,忽然感到胸前猛然一窒。緊接著,整個身體也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地面高高拔起。
「誰派你們來的?」
姜婉琦的雙手死死卡住兩名潛伏者的咽喉。青灰的的液化細胞已經覆蓋了他的全身。瞬間堆積而起的生物裝甲,在身體表面結成一塊塊膨脹隆凸的板狀肌肉。在月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具高大魁梧的青色魔神。
問話,註定沒有任何效果。幾秒鐘后,兩名被擒者的臉上已經顯出了絕望的慘白。一縷遊絲般的血痕順著口角緩緩流下。原本尚在半空中來回扭動掙扎的身體,也徹底喪失所有動力,變成一堆綿軟攤爛的死肉。
姜婉琦皺了皺眉,將手中的兩具屍體輕輕放在地上。他並未痛下殺手,即便是捏握咽喉的虎口間,也留有對方足夠呼吸的縫隙。況且,從這兩人的死狀來看,顯然是劇毒所致。
毫無疑問,他們是fbi派出的追殺者。像這樣的特工人員,往往會在齒間預先埋藏氫化膠囊。
清冷的月光照在死者的屍體上,顯出頗為耀眼的淡淡反光。姜婉琦心中一動,伸手在對方光滑的皮膚上用力撕扯。很快,一張用特殊塑膠材料製成的黃色人皮面具從指間脫落。映入眼帘的,則是隱藏在其下,有著顯著白種人特徵的死者面龐。
望著逐漸僵冷的屍體,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朝著出租房的位置快步狂奔。幾分鐘后,當解除生物裝甲的他再次出現在巷口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隻收拾好的旅行包。
他很奇怪fbi究竟是怎麼找到自己行蹤的。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裡已經不再安全。
「弗萊徹,我需要你的幫助。」拐過幾個街口,在不太引人注目的公用電話前,姜婉琦飛快地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方博士?怎麼是你?」電話那端傳來接聽者略帶意外和驚訝的聲音。
「我現在有些麻煩。」姜婉琦警惕地注視著街口的方向,急促地低聲道:「希望你能幫我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越快越好。」
半個月後,當一艘萬噸貨輪緩緩駛入南非港口的時候。從船艙最底層蹣跚而出的方傑,正微抬起右手,用指掌間那點並不寬大的面積,努力遮掩著頭頂熾熱火辣的赤道陽光。
碼頭邊的貨場空地上,停放著一輛加長版的豪華林肯房車。十餘名身穿黑衣,荷槍實彈的歐裔男子面無表情地圍站在車體周圍,形成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無形絕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