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無名
沉寂多時的別苑,因著他們的到來而熱鬧起來。
住在別苑裡的人,退去往日里的閑散安靜,統一換上華服,裝戴一新,躬候著突然而至的別苑主人。
莫嚴君被扶下馬車,殷震廷握住她的手,牽引著她走進別苑。
在馬車上,她便被解開了封住的穴道,一併告知了去處。
別苑,迎春樓里那四名小倌提及的地方,也是德妃娘娘曾經住過的地方,她本該想到兩者的聯繫的。
空氣中隱隱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想是別苑后的那片梅林,依舊開得燦爛之故。
梅香如故,人事已非!
時隔一年,再次踏及這裡,她已然只能靠著嗅覺和回憶來感知這裡的一切。
屋裡依舊很溫暖,溫暖的不像是塞北的冬日,倒像是江南的春天。
殷震廷湊近莫嚴君的耳邊,一如江南柳岸河堤邊那多情的少年,溫柔無比的對著心愛的戀人,低聲輕喃:「君,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到這裡來嗎?」手指有一下無一下的捲起一綹她鬢角的頭髮。
「嚴君愚鈍,並不解國君之意。」
「怎麼不叫我震廷了嗎?」鬢角卷繞的手指停了下來。
「震廷!」莫嚴君沒有絲毫遲疑,溫順的聽著他的意思喚道。
貼近耳邊的身軀,有著吹之不散的血腥氣味兒。
一路上,這股味道一直縈繞在鼻尖。她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那股陰暗之氣。
「這才聽話。」帶著薄繭的指腹,撫摸著她細滑的臉頰,順延向下,滑到她並不紅潤的嘴唇上,在那裡停留下來,似有若無的輕摩。
「你離開的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經常會到這裡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莫嚴君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開口。生怕他徘徊在她唇邊的手指,會因此伸進她的嘴裡。
殷震廷似是不察她這樣的小心思,繼續說道:「只有在這裡,我才能盡情的宣洩對你的恨意。也只有在這裡,我才可以懲罰你對我的背叛。」勾著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那漆黑一片的眼瞳,壓低嗓音,狀似神秘的問道:「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做的,嗯?」
莫嚴君輕輕的嘆了口氣,這時候的她,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
殷震廷也只是這麼一問,並不指望她會回答。拇指按捻著她皺起的眉頭,搖著頭說道:「不要皺眉,這樣很不好。」
「震廷,你究竟想要如何?」莫嚴君伸手摁下他的手臂,溫言道。
「別急,你一會兒就知道了。」殷震廷軟語溫言,如同在安慰一名不懂事的孩童。
他的話音剛落地,有人走了進來。
「主子,已經準備好了。」
「讓他們進來吧!」殷震廷坐到舒適的躺椅上,伸出手臂環著莫嚴君的肩膀,慵懶道。
「是!」進來的人恭敬的應聲,跟著退了出去。
一會兒工夫,進來七八名少年,個個面貌清秀,身材削瘦。按著一字排開在兩人面前。
「抬起頭來。」殷震廷漫不經心的吩咐道。
少年們領命抬起頭。
「君,你說我該選哪一個?」殷震廷停放在莫嚴君肩上的手掌,微一用力,將她摟向自已。
莫嚴君一記苦笑,道:「你知我眼盲,無法視物,又何苦為難與我?」
「是啊,我怎麼把這個給忘記了。」殷震廷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略微想了下,開口說道:「那就這樣,你隨便指一個方向,指到誰就是誰了。」
「這,又何必呢?」
聽到她拒絕,殷震廷臉上的表情急變,迅速的冷了下來。
莫嚴君雖說看不見,但從肩上加了力道的手指得知,他已經生氣了。
「你不想選是嗎?那好,他們統統都留下來好了。」果然,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幾名少年一聽他這話,興奮的忍不住相互交頭接耳,慶興著這一決定。
唯一知曉內情的莫嚴君,替他們暗自可憐。矛盾著自已要不要隨便點一個,至少可以救下其他人。
她正自糾結著,殷震廷已經下了決定,隨手指了一名少年,沖著站在門口的管事,說道:「他留下,其他人候著。」
「是,主子!」那管事服侍多回,自然通曉規矩,帶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過來!」殷震廷沖著那留下的少年一招手。
少年聽話的走了過去。
略……
可他並不知道,他所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
一個已經失去常性,陷入心魔瘋狂的人,是決不會因為他自認為的出眾,而有所絲毫改變的。
在殷震廷眼裡,似他這樣清秀少年,不知有多少,統統被當作泄和除去病魔的工具來看待。
在沒有見識到他瘋狂殘忍的一面的少年,自然不會知道自已的命運會如何。只是滿是期待著,自已會是那獨特的一個。
他的話,讓殷震廷從莫嚴君的頸間抬起了頭,帶著深暗的赤眸,掃了過來。
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他那副闊唇向外一扯,綻開妖異的笑容。
放開接摟的莫嚴君,向他走將過來。
少年心中竊喜不已,抬起清秀的臉龐,努力綻開自認為最迷人的笑容。
「這麼美妙的身體,就這麼丟掉的確是太可惜了。」殷震廷一副不舍狀。
是啊,是啊。少年點頭如搗蒜,渴望著自已被。
「你說,是嗎,君?」殷震廷盯著他的身體,眼中儘是深不見底的,頭也不回的問道。
……
他得話並沒有得到莫嚴君的回答,而他也似乎早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情形。嘴角扯了邪魅的笑容,長臂伸,將少年夾在腋下,轉身走到莫嚴君身邊。
「走吧,君,我帶你去個比這裡強上百倍的地方。到了那裡,你就會知道什麼叫人間極樂了。光是想一想,都覺得興奮!」呵呵!哈哈——
少年被他這近似痴傻顛狂的笑聲,驚得渾身汗毛齊豎,倒吸一口涼氣,閉目穩了穩心神。
再次睜開眼時,只覺眼前似有一道黑影閃過。
被夾在腋下的頭輕抬,想要看個清楚。
只見殷震廷平滑的胸口正中,隱隱有一團黑氣凝聚。
那是什麼鬼東西?少年狠狠的閉了下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再看時,黑氣已經消失不見,滲回了他的胸口。
難道是他眼花了嗎?
被夾著走的少年,暗自疑惑不已,渾然不知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殘破的牆壁,血跡斑斑。牢牢固定的鐵釘上掛著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刑具。大大小小的塊狀深褐色痕迹,塗蓋其上,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
一股破敗腐朽的氣味,迷漫在空氣里,刺激著嗅覺。讓人不知覺的皺起了眉頭。
透過眼前的一切,浮想曾經發生的一切。彷彿那一聲聲的慘叫,血肉橫流的場面,便在眼前。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刑室——一間可以行使各種酷刑的密室。
貼著牆角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木床。木床的上方,掛著一副畫。隱約可辨上面畫著一人,模樣看不真切。
對面的牆壁上,開著個小小的天窗。正是透過這小小的天窗射進來的光線,照著整間密室。
數十見方的屋子,暈沉暗淡,隱隱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的印在了莫嚴君眼中。
正如突然而來的失明,再次視物,也來得如此急速。
理所當然的,她感到一陣喜悅。跟著,便開始有些擔憂。
擔憂著自已的處境,思考著殷震廷帶著他們來這裡的目地。
緊接著,她看到了那名少年,赤身**的被狼狽的夾著。
她並沒有忽略他那張清秀俊美的好面孔和眉眼間藏也藏不住的媚態和風情。
這樣的少年,不正是他喜好的嗎?能夠忍到現在不動手,還真是不太容易。
這次發病,顯然和上一次她見識過的並不一樣。
至少,他沒有那麼兇殘。
只是,他那雙赤紅若血的眼睛,卻是更加的妖異。
莫嚴君並沒有忘記看殷震廷眼睛的顏色。以她的經驗而言,那是看他是清醒著還是發病的最好辯別方式。
先前,看不見時,總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雖說聽到別人的說詞,但總是拿不准他是不是仍舊處於發病中。
眼睛這一恢復,他異於平常的外表,讓她感到訝異。
當然,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在她小心不著痕迹的觀察中得來。別人並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經可以視物了。
別苑的總管,早在三人出了先前那間屋子時,便已經知曉。
率先過來打開房門,躬身候在門口,待得殷震廷三人近前,恭敬的問詢完畢,帶著殷震廷的吩咐退了下去。
殷震廷進了密室,鬆開牽著莫嚴君的手,放下腋下的少年。獨自走向掛著各式刑具的那面牆,拿起一串沉重的鐵鏈,『嘩啦啦』抖了兩下。
回過頭來,問道:「嚴君,你聽出來這是什麼聲音了吧?」
莫嚴君對著他的方向,不甚在意的說道:「鐵鏈的聲音。你之所以帶我過來,就是為了這個?」
殷震廷扶摸著冰冷的鐵鏈,笑而不答,反問道:「君,你一向聰明,那你就猜猜這是哪裡,如何?」
只是光聽個聲音,就要人猜是什麼地方,這樣的問題,對一個眼盲的人,是不是有些太難了?
少年看了看身旁的莫嚴君,心中有些為她打抱不平的道。
「你的心思,一向深如汪洋,又哪裡是莫某能夠揣測出來的。」莫嚴君這話的語氣雖平平淡淡,卻不難聽出其中隱含的譏諷之意。
果然,殷震廷的臉色變了變,用力握住了手中的鐵鏈。
少年在一旁看得真切,擔心他會一鏈子揮了過來,直向莫嚴君使眼色,要他說些好聽的。
過後才想起來,他這是在白費力氣,莫嚴君看不到。
殷震廷直瞅著她,臉色變了又變,而他手裡的鐵鏈也幾乎要捏成粉末時,才艱澀的吐出一句:「不是我的心思深,而是你原本就沒打算要猜,對不對?」這才是他最為在意的。
「若是換作你,會對一個有意羞辱你的人上心嗎?」莫嚴君冷淡的道。
「終於還是說出實話了,說什麼會試著來愛我,都是扯淡。你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再也不用看到我,是不是?」最後一句,殷震廷幾乎是吼著出來的。手中的鐵鏈重重的抽在了地下,迸出一連串火花來。
莫嚴君好似沒有聽到一樣,默聲不答。
她這樣的表情,更加惹腦了殷震廷,胸中三分的怒火,頓時燒成了十二分。
啊——大吼著,揮起手中的鐵鏈,猛擊向牆壁。
少年被他這一暴舉嚇得向後縮了縮身子,輕輕扯了扯莫嚴君的衣角,小聲的勸道:「這位爺,你就說些軟呼話,先讓主子他消了氣再說吧?」
兩位都是大爺,他一個小小的,可是誰都得罪不起的。
你又哪裡懂什麼!莫嚴君沖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少年為她眼睛里的倒影所迷惑,納悶的伸出手指指過去,問道:「咦,你的眼睛,不是……」
莫嚴君瞭然的點了點頭,食指放在唇旁,比了個禁聲的手式。
哦,不想讓主子知道!少年了悟道,跟著會意的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的小小動作,被殷震廷看在了眼裡,停止了揮舞的動作,拖著長長的鐵鏈,眼裡噴燃著爐火,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少年看到他眼裡的憤怒和瘋狂,嚇得哆嗦了一下,倒退了一步,跟著顫顫悠悠的說道:「主—主子,你怎麼了?」
殷震廷沖他陰森森的一笑,道:「本王很好,簡直好的不得了。」
本王?少年聽到這個稱呼一怔。
穹櫨有幾個人可以自稱本王的?
滿打滿算,也不過只三人而已。南北院大王,再來就是當今的國主。
而主子他會是他們當中的哪一個?
北院大王據說是一個白面書生,顯然不會是他。
那就只剩下南王和主上了,不管是他們當中的哪一個,都夠尊貴了。
想要弄死他,還不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想到這裡,少年害怕不已,身形後退幾步,稍帶著瞅了瞅門口。緊合起的密門,讓他心涼半截。
殷震廷的腳步並沒有因為他的害怕而有所遲緩,身後拖著手腕粗的鐵鏈,赤紅的眼睛,如妖魔猙獰的表情,越加逼近。
莫嚴君壓抑著同樣存在的懼怕,挺直了脊背,兩隻腳如同被釘上了釘子,牢賓的釘在了原地。
殷震廷血紅的眼睛向她望了一眼,發出一陣獰笑。
從他那敞開的衣襟,莫嚴君清楚的看到聚集在他胸口的那團黑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團黑氣形狀,似他那張笑得猙獰的臉孔。
少年瞪大了眼睛,眼看著殷震廷的近前,苦無退路。
被拖在地上的那根手腕粗細的鐵鏈,不知道怎麼揮了過來,眨眼間就已經纏上了他的脖頸。
少年『啊』一聲驚叫,細長的手臂急扯著繞在脖上的鐵鏈。他的舉動一如想撼動大樹的螞蟻,心急而無用。
殷震廷任由他做著無用的掙扎,緊扣在鐵鏈上的手掌,不動不移。
「主子,放過小人吧?」少年眼見無法逃脫,『撲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殷震廷沖他搖了搖頭,扯開笑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對著他的身體垂涎欲滴。
「主子,我明白,我知道怎麼做,求您別殺我。」少年被那急於噬血的神情,嚇得語無倫次。
略……
一張臉,越加的蒼白。轉過身,不再看眼前的一切。強迫著自已不去聽耳邊的,牆上的那副畫吸引了她的注意,走了過去。
緊跟著,愣在了畫前。
那是一副裝裱得極其精美的筆墨畫,畫者精準的抓到了所繪人物的神韻。
畫中所繪的是一名男子,正自溫顏執筆而笑。溫和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一雙精亮有神的眼眸,不見絲毫利芒,帶著可容納海川的深度就這樣的看了過來。
是她!畫中之人竟然會是她?!
在這充滿了陰暗**、血腥森寒的地方,她竟然看到了自已的畫像!
「……主子在床頭的位置掛著一副畫像,畫中之人和爺長得一模一樣。主子每看那畫像一樣,便割小的胸口一刀……」
是了,就是這裡,那迎春樓里說的密室。
「啊——」耳邊一聲尖銳的慘叫。
莫嚴君慢慢的轉過身。
殷震廷一雙赤紅的眼眸,帶著詭異之色的望了過來。滿嘴被鮮血染的通紅,一道稍粘稠血流正順著他的嘴角滴淌下來。整張臉猙獰而殘忍,猶如地府出來的惡鬼。
略……
笑容望著他。
莫嚴君聽到殷震廷這一聲過於尖利的叫聲,睜開眼。
而他胸前那股黑氣被血淋淋的傷口氣所取代。
顯然,少年咬得那一口並不輕。
殷震廷低頭看了看流著血的傷口,一點一點的抬起頭,兩眼暴射寒芒,向著地上的少年射了過來。
少年被他瞪得失去了先前的勇氣,強撐著身子沒有倒下,支地的手臂卻是顫抖不已。
殷震廷提起他,喘著粗氣,聲音低啞的問道:「為什麼咬我?」
少年明知自已逃不出他的手掌,索性心一橫,說道:「你這食人血的惡魔,我恨不得殺了你,咬你一口又算什麼。」
後進來的那兩名少年一聽他這話,不由得一驚。隨即看向他脖子上明顯是被咬出來的傷口,心中大駭,齊齊後退了一大步。
殷震廷沖著他陰冷的一笑,大掌放在他的脖子上,貼著傷口溫柔無比的扶摸兩下,不待幾人反應,手上一用力,「咔」的一聲,少年的脖子應聲而斷。跟著被他隨手甩在了地上。
「你們怕不怕?」殷震廷沖著躲向門口的兩名少年嘿嘿一笑。
紅暈還沒有完全從兩人臉頰上褪去,渾身的汗毛已經全數豎了起來。
眼看看殷震廷一點一點逼近,胸前的傷口不停歇的往外流著血,兩人嚇的膝頭一軟,貼著室門癱坐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