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誓言不老
碧笙看似為言離憂辯解身份的一句話引來陣陣騷動,亂雪閣子弟也好,君子樓子弟也好,許多人互相交換神色竊竊私語,狐疑目光落在言離憂身上,質疑目光則給予溫墨情。
如果眼前被破軍少主保護的女人是青蓮王……
聽著那些細碎傳來的議論之聲,溫墨情安坐馬上面無表情,手心卻滿是汗水。
在場眾人不是君子樓便是亂雪閣的,除言離憂之外唯有夜凌郗不屬於任何一方,見碧笙不動聲色將矛頭指向言離憂,而片刻前還是朋友的那些人都以怪異眼神看著自己姐妹時,夜凌郗暗暗捏緊拳頭。
她當然打不過這些江湖中人,假如真有人打算對言離憂不利,那麼她只能拉著言離憂奪路而逃,遠離這些翻臉不認人的瘋子!
咯啷,一聲細小輕響碰撞眾人緊繃神經,明顯有幾人嚇得一抖。
樓淺寒似是沒看見也沒聽到身後發生了什麼,轉動手腕橫起長劍,冷如玄冰的目光波瀾不驚。
「讓路,還是等死?」
赫連茗湮渾身一凜,皺眉瞬息暗暗長出口氣:「柏山哥哥,找回離憂來日方長,別與這人正面衝突,在他手下,我接不過三招。」
擁有治國韜略的柏山並不會武功,他只知道赫連茗湮的身手在霍斯都王侯貴族中數一數二,如果連赫連茗湮都不是樓淺寒對手,他硬要耗下去只會消損己方,甚至會帶來性命之虞。
遲疑少頃,柏山不甘揮手:「讓他們走。」
「早知道樓閣主是這麼管用一塊招牌,還與他們說那些廢話做什麼?白白浪費了口舌。」言離憂輕快撫掌大呼過癮,有意用誇張行動緩解氣氛,公孫彥玉會意,也跟著吵吵嚷嚷頻頻打岔,那些或清楚或糊塗的子弟們便一起鬧哄著,說說笑笑往霍斯都士兵讓出的空隙處浩蕩走去。
這一出狀況又是有驚無險,但留在眾人心頭的沉重無從抹消,言離憂臉上再不見輕鬆深情,連溫墨情也淡漠許多,路過赫連茗湮身邊時,彷彿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
「離憂!」眼睜睜看著言離憂打自己面前經過,柏山忍不住低喝一聲,雙目中隱隱帶著火氣,「你真的打算忘記家鄉,打算離開我嗎?你忘了我沒關係,可是你怎麼狠得下心連綺羅都忘記?那些年她是怎麼辛辛苦苦照顧你們的,你都不記得了嗎?你就只剩下這一個姐姐——」
「柏山哥哥,讓他們安安靜靜離開吧。」赫連茗湮打斷柏山的話,略略回眸,一襲絕美身姿宛若仙子,笑容幾許悲涼,「離憂,你這一走就不再是霍斯都的人,他日相見,我們便是敵人了。」
言離憂停下馬,久久沒有動憚。
別人說些什麼她都沒有注意,滿腦子中只有柏山說的最後一句話——你就只剩下這一個姐姐。
姐姐?赫連茗湮嗎?那個仿若畫中仙一般近乎完美的女人,那個多少年來一直深扎在溫墨情心底的痛,那個使盡陰謀陽謀給大淵帶來戰火災難的霍斯都女公爵?如果赫連茗湮是她姐姐,那她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僵住的手上一暖,言離憂恍然抬頭,眼前是夜凌郗堅定眼眸。
「離憂,記住你的身份,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心口忽地一酸,言離憂如同才從泥沼中爬出來一般。用力點點頭,擠出自認為最平和的笑容,言離憂再不猶豫,雙足猛夾馬腹,離弦之箭般逆風飛馳。
何必糾結,何必慌張?既然她不是青蓮王,那麼赫連茗湮是什麼人與她毫無關係,不是嗎?
擺脫魔障困擾的言離憂恢復奕奕神采,並不擅長馬術的她一時間竟比所有人跑得都快,將溫墨情等人遠遠落下。
「溫少主,就這樣回大淵,沒關係嗎?」公孫彥玉望著言離憂背影喃喃問道。
「不然,你還想怎麼回去?爬回去?」溫墨情不惱不怒也沒什麼開玩笑的心情,瞥了眼正在裝劍入皮囊的樓淺寒,有意無意轉移開話題,「什麼時候到手的?你這幾個月天南海北到處跑就為了它?可惜了一把好劍,反正到你手裡註定是斷掉的宿命。」
樓淺寒收好劍丟給亂雪閣子弟,駕著馬目不斜視:「墨衡劍我老早就想要,隨你怎麼說,別期盼我會把它讓給你。」
「暴殄天物。」
「放著如花似玉的佳人不要,去找個來歷不明的蠢女人做妻子,你又何嘗不是暴殄天物?」
溫墨情揚揚眉毛:「天下女子雖多,我偏喜歡她一個,你奈我何?」
「……有病。」
打架鬥嘴各站一處高峰的師兄弟二人如往常一樣,說上幾句便沒了后話。因著傷勢還沒有徹底痊癒,溫墨情沒有多餘體力去追言離憂同行,不過擔憂目光沒有片刻脫離,一直黏在言離憂背後,是而當十丈外言離憂忽然搖晃身子跌下馬時,溫墨情是第一個衝過去的人。
※※※
去時尚有冬雪飛揚,歸來已是炎熱夏季,霍斯都之行充滿危機坎坷,每一程都走得驚心動魄,正因如此,當一行人返回大淵境內,反倒對戰爭引發的混亂絲毫不覺煩躁了。
夕陽斜照,碧笙坐在客棧廳堂內望著茶杯失神,樓梯上公孫彥玉正送別大夫,灑下一路碎語。
「那位姑娘是心病,思慮過多以至傷了心神,所以才會出現這些癥狀。方才開的幾服藥可安神補氣,但只有調養作用不能根治,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公子還是儘早開解那位姑娘讓她別再胡思亂想、鬱鬱寡歡才好。」
「多謝大夫。」公孫彥玉長出口氣,送走老大夫后才發現碧笙在一旁坐著,遲疑少頃,淡淡打了個招呼。
「公孫,你過來。」碧笙本就心情不好,見公孫彥玉對自己帶搭不理,登時惱火萬分,語氣冷極,「你們到底什麼意思?我不就是犯錯被師父逐出師門了嗎?你們至於人走茶涼,現在連個好臉色都不給我看嗎?我哪裡對不起你們了?」
碰上碧笙鬧脾氣誰也沒轍,公孫彥玉懶得糾纏,只好陪著笑臉敷衍道:「哪有的事?這不是言姑娘病重,大家都擔心著么,不然哪會冷落碧笙姑娘?今早溫少主還讓我問問碧笙姑娘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有的話儘管吩咐屬下。」
「別騙我了,師兄連看都不願看我,又怎會關心我喜歡什麼、厭惡什麼?自從有了言離憂后,我再也不是你們捧著護著的人了。」碧笙冷笑,帶著讓人心疼的寂寞神色。
既然知道就老老實實呆著,少鬧些事不比什麼都好?公孫彥玉心裡抱怨嘴上卻不敢說,得個空腳底抹油,一溜煙兒又跑回樓上房間。
言離憂仍處於昏睡中,溫墨情在旁邊看守,身側水盆、濕布更換幾乎沒停止過,不停為言離憂擦拭滿頭虛汗。公孫彥玉輕輕推開房門,探頭探腦看了片刻,壓著嗓子一聲輕咳:「溫少主,您也歇一歇吧,大夫都說言姑娘沒什麼大礙了,您這麼熬著會妨礙傷口癒合。萬一被閣主知道屬下沒照顧好您,少不了又是一頓打啊!」
「知道。你去叫醒夜姑娘,等她吃過晚飯來換我。」
公孫彥玉應了一聲,躊躇半天仍逗留房內。
溫墨情回頭:「還傻站著幹什麼?等我去叫人么?」
「不是、不是,屬下是想……屬下是想提醒溫少主一聲,沒事的時候也該去看看碧笙姑娘,她一個人天天坐在廳堂里悶著,看著怪可憐的……」公孫彥玉越說聲音越小,到溫墨情挑著眉梢走到近前時,乾脆直接閉上嘴巴。
溫墨情沒有對公孫彥玉做什麼,只不過在他身邊站了片刻,而後輕描淡寫撂下話離去。
「我會照顧自己,不用你在這裡看著,淺寒問起你就說是我讓你走的。明天一早你送碧笙離開,回定遠郡也好,去找夜將軍也好,總之別讓我再看見她。」
公孫彥玉脖子有些僵硬,房門砰地一聲響后才敢動彈。
他明白,剛才溫墨情說的話很認真,沒有半點玩笑之意,在與任性的師妹相處十餘年後,溫墨情終於忍無可忍了——當然,其中也有言離憂的原因,但追根究底還是碧笙自己不好,三番五次去觸溫墨情底線,被厭煩也只是早晚的事。
溫墨情下樓時刻意繞開碧笙,餘光看見碧笙起身欲與他搭話,快走兩步直接出了客棧大門。在房中看護時間長了,久違的夕陽光芒雖弱卻也感覺刺目,溫墨情挑遮陰的地方隨便走了走,至暮色四合、星懸天野,這才拖著疲憊身軀返回客棧。
「離憂醒過一次,服了葯又喝些清粥,沒半刻鐘就都吐了出來,看神志仍是有些恍惚。」夜凌郗守在床榻邊不住嘆息,看著言離憂消瘦面頰心如刀絞,「這傻子,都叫她不要想太多了,怎麼就不聽呢?生逢亂世,能活著已經很不容易,她倒好,守著喜歡的人還胡思亂想,非要生生逼死自己么?我看還得找碧簫教訓教訓她才行!」
在霍斯都帝國的一番經歷讓言離憂開始懷疑自己身份,畢竟背負著禍國妖女的沉重擔子,壓力大也是情有可原的。夜凌郗本就對言離憂能和溫墨情在一起羨慕不已,如今看好姐妹身在水火煎熬中又是焦急又是擔心,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抱怨,而這在溫墨情眼中,單純率真得與言離憂沒什麼不同。
「多謝夜姑娘一路相助,的確是時候回定遠郡找碧簫了。」
幾日來溫墨情難得露笑,夜凌郗看得莫名:「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離憂心思重,這次又不是什麼輕鬆的事,就算碧簫與她談也未必能開解。」
「心結總有解開的一日,急不得,我帶她回去另有安排。」微微躬身,手指輕輕劃過言離憂沉睡面龐,溫墨情目不轉睛深情凝視,唇上掛著淡淡弧度,「我們說好了,回大淵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