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玉佩

12玉佩

在山上安定下來后,徐紹庭每天便早晚去鄭氏房裡侍疾,回來跟著任卿讀書鍛體,並不用去武學院跟著方行簡和那些弟子學習。任卿武道上和書院那些入門多年的師弟們差距太大,又要當兼職保姆,所以也一直留在這邊的小院里。

這樣平靜的生活註定也不會太久,因為鄭氏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哪怕有鄭衛不計後果地以本身真元為她續命,她之前的耗損也彌補不回來,仍是一天天地消瘦枯槁。

徐紹庭留在她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晚上入睡后時常驚醒,然後縮在床頭一角,久久不能入睡。他的臉色也隨著母親的病情加重而黯淡下去,眼下面一片黑青,身上才剛養起來的一點肉迅速地落了下去,憔悴得就像生了重病。

任卿半夜被他驚醒,才發現他夜晚不能成眠的事,頓時就怒了:「你母親養你成人何等艱難,就是為了讓你這樣自毀的嗎?須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把自己弄得這麼憔悴,是想讓你母親和師父在這種時候還要為你擔心?」

難得有正當理由罵前世仇人一頓,他重生以來鬱積的怒氣也借著宣洩了不少。心情一好,睡意就湧上心頭,直接抓著人往自己被窩裡一按,硬壓著他躺下。

徐紹庭也不知是挨罵挨得老實了還是任卿的被子比他的溫暖舒適,往師兄懷了縮了縮,不知不覺間心中雜念漸去,難得安穩地睡了一覺。

轉天早上他起得就晚,醒來之後看到天都大亮了,心頭驀地一驚,立刻就要起身去看母親。等他慌亂地穿好衣服,正要往外沖,房門外就踱進來個比他高大不少的清逸身影,一把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抖腕扔回了房內。

嗯,學武是有些好處,扔這一下子感覺真是……舒心快意。

任卿淺笑著活動了下手腕,瀟洒跨進遠比他家裡低矮的門檻,抓著徐紹庭坐回了食案旁。跟在他身後的女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色暈紅,將盤裡托著的煎成嫩黃色的羊腎畢羅、青碧剔透的青精飯、香氣濃郁的黃芪羊羹和幾樣色味俱佳的時令菜蔬安放到了食案上。

這些都是補氣昇陽的東西,任卿一早特地吩咐廚下做得,就是為了給徐紹庭補一補中氣。看他每天熬得這麼狠,對自己的身體也不上心,鄭夫人萬一有個山高水低,只怕是連哭靈的力氣都沒了。

明明剛見面時還想直接掐死他,可是在一起住了這麼久,居然也生出了幾分兄弟之情,忍不住要照顧他。任卿有時也嫌自己多事,可真看到徐紹庭蒼白削瘦的小臉和枯瘦的身形,就還是無法當作沒看到。

算了,只當是為了師父和鄭氏夫人,代他們照顧這孩子了。任卿把羊羹推到徐紹庭面前,又給他舀了小半碗青精飯,疾顏厲色地說道:「靜下心來慢慢吃,吃飽了才許出門!」

任卿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從頭到尾板著臉吃飯。徐紹庭起初還真被他嚇住了,老老實實地拿起筷子,學著他的動作和節奏依相畫葫蘆,不敢像平常那樣隨意吃兩口就起身。可是吃著吃著,他的嘴角就揚起了一抹淺淡得不易覺察的笑意——

從前師兄待他雖好,卻總是多了一層疏離,無論他怎麼想再親近一些,那種相隔甚遠的感覺也無法消除。可是現在師兄竟肯開口罵他,看著有些嚴厲可怕,其真正心意卻是出於關心他,連那種謫仙人一般不可接近的感覺竟也減了不少。

雖然師兄肯誇獎別人,可是真正關心的還是他,不然怎麼會抱著他入睡,還特地替他準備朝食呢?

他比平常多吃了一半才停箸,到鄭氏房裡侍疾時臉色也好看了些,還歡喜地把師兄特地給他備飯的事說與了母親和舅父——至於他半夜不睡讓師兄硬按進被窩裡的事還是不說了,省得母親為他擔心。

任卿早上也要來給鄭衛問安,剛坐下就聽到徐紹庭在屏風后誇他,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低了頭慢慢吃茶。鄭氏乾枯的臉上也露出笑容,眼波盈盈,像是少女一樣溫柔,撫著兒子的頭頂說道:「有任小郎照顧我兒,阿母也可以放心了。」

她心情好轉,身體也似乎輕快了些,硬撐著倚坐在引枕上,把任卿也叫到了內室,握著徐紹庭的手交到了他手中,神色哀戚地說道:「妾平生遇人不淑,以至有今日。本不敢拖累兄長,卻有此子牽挂,不忍遽去。郎君德行出眾,又與我兒相善,望日後多加照應,我於九幽之下亦必銜念郎君厚德。」

徐紹庭似乎也能感覺到什麼,緊抓著母親的衣袖,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幾乎就要滴落下來。任卿感覺到包著他手背的大手冰涼枯瘦,已經無力再握住了,連忙答道:「夫人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阿繼,教他知書識禮,做個頂天立地的君子。」

鄭衛神色悲涼,一語不發地努力灌注真氣。從前痛恨妹妹輕薄無知、恨不得與她終身不復相見的心情都隨風而去,唯有一片悔恨印在心底:悔當初竟讓她和徐離相識;悔後來生生斷了往來,不曾早去徐家看她;悔自己修為不足,不能帶著妹妹破碎虛空,到上界尋找靈丹異草……

從今以後,他必當好生照料這個外甥,不到他能獨立,絕不破碎虛空!

鄭氏艱難地抬起手,喘息著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送到任卿手中:「這是我昔日嫁到徐家時所得的儲物玉佩,裡面能堆半間房舍的東西。只是我這些年病得厲害,原本存下的靈珠和丹藥都用盡了,只能將這枚玉佩予你,當作照應我兒的謝禮了。」

這麼奇異的東西,必然十分貴重,不然怎麼他隨父親上玉京時都沒見過呢?任卿說什麼也不肯要,鄭氏卻硬是要給,兩下推讓,鄭衛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你就拿著吧,也好讓阿絨安心。」

任卿無奈地收下,卻又向她保證:「我先替阿繼收著,等他長大了再還給他。」

鄭氏這才露出一絲安心的笑容:「郎君不必給他,男兒立世何須要父祖遺澤?我願他一輩子不見徐氏之人、不用徐氏之物才好。」

徐紹庭依在她身邊拚命點頭,抓著她的手悲泣道:「我聽母親的話,以後只要舅父和師兄就夠了,再也不和徐氏有任何往來。」

徐氏儘力握了握兒子的手,力道卻輕得幾乎無法感覺到,眼裡的神彩也漸漸消褪,聲音細弱得側耳難辨:「我負兄長良多,只能來生再圖報答……」

鄭氏的氣息終於淡化至完全停止,徐紹庭也成了孤兒。

鄭衛將她的靈柩停在正堂,依古禮舉喪,他的弟子們都過來幫忙,左近的名士和世族也紛紛上山弔唁。徐紹庭跪在靈前哀哭致禮,本就消耗過度的身體撐不下去,一日之內昏過去了兩三次。鄭衛便把他教給任卿照顧,親自帶著弟子在靈前招待眾人。

停靈三七之後,鄭衛便將她安葬在了山中一處砂環水抱的吉穴。本該讓徐紹庭結廬其下住上三年,可他年紀太小,身體又承受不住,只是在草廬中住上幾天盡了哀思,就又接回到鄭衛的宅邸里。

無論住在哪裡,徐紹庭的精神都一樣頹喪,雖然接人待物還不失禮,但眼底已是一片荒涼。自從鄭氏歿后,他就沒睡過囫圇覺,每天半夜都要驚醒幾次,就是躺在任卿懷裡也睡不著。虧得他修為太淺,還沒開始正式煉骨,不然的話少不得要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鄭衛沒了妹妹,便加倍疼惜這個外甥,叫侍女為他準備精緻的飲食和湯藥,想讓他補一補身子,可是無論他吃多少東西,還是那副形銷骨立的模樣,木獃獃地毫無生氣。

別人居喪雖然也悲傷,卻沒有過份到這個地步的,他卻是哀毀逾禮,簡直到了「死孝」的地步,若再勸不回來,等不到鄭氏七七人就要沒了。任卿勸過他幾回也不見奏效,於是拿出鄭氏留給他的那枚玉佩,在徐紹庭眼前晃了晃:「這是你母親的遺物,當時她已油盡燈枯,仍強撐著將此物交託給我,為的就是讓我照顧你。你若是自己不爭氣,非要自死路,我便將這玉佩砸了,叫它隨你母子於地下!」

他話語鏗鏘,動作更是利落,手腕輕輕一抖,凝脂般的玉佩就在空中劃過一道清光,劃破了徐紹庭枯朽的心。他的眼中閃過焦慮、悲傷和憤怒,激動得額上青筋暴露,卻是終於有了絲人氣,身體向前傾倒,拼力去接那玉。他的動作雖然沒什麼章法,速度卻是異乎尋常地快,而且隨著這一撲,凝滯在他體外的靈氣終於重新轉動起來,呼嘯著向他體內灌去。

他竟然趕在玉佩落地前接住了,跪在地上仔細看了一陣,卻忽地抬起頭來,似悲似喜地看著任卿:「師兄,這不是我阿母的玉佩,你方才是騙我的么?」

他積存了許多的悲傷忽然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從地上掙起來,迅疾無比地撲到任卿身上,雙臂越環越緊,幾乎要將自己揉進他的胸口。任卿的肋骨被他勒得稍稍疼痛,卻也不忍心推開,就拍了拍他的背,任由他抱下去了。

徐紹庭緊緊將臉埋在他胸前,淚水不一會兒就濡濕了大片衣襟,心緒卻漸漸平和下來,嚅囁道:「師兄這樣苦心待我,我以後必定會學得懂事些,不會再叫你和舅父擔心了。」

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他不僅突破了悲傷的心瘴,連修行速度都更上了一個台階,四方靈氣親昵地向他涌動,連被他抱著的任卿都吸納了不少靈氣。

徐紹庭有主角光環在身,那對鬼神也不可能讓他出事,他到底是跟著擔什麼心,還差點砸了自己的隨身玉佩!任卿的糾結並未形諸顏色,徐紹庭自然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緊握著那枚蟠龍玉佩,安心地依在師兄懷裡汲取一點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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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你養成一隻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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