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儒風範
先是和白明月訂了婚約,現在又遇到徐紹庭,難道他這輩子都要跟反賊糾纏不清?
任卿不知道自己扶著徐紹庭肩頭的手用了多大力道,只聽到耳邊不絕的:「系統綁定者有暴力傷害傾向,系統已自動修正力量輸出。聖母值降低一點。」
那聲音連綿不絕,吵得他腦中一片嗡鳴聲,眼前「阿繼」髒兮兮的小臉又和他記憶中徐紹庭意氣風發的面容融合到一起,晃動得他心煩意亂。耳邊響著一片極尖利的嘈雜聲,像是有數十個人在說話吵鬧,什麼也聽不清楚,只餘一股無處抒發的煩悶難受。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掩著耳朵厲聲喝斥道:「閉嘴!」別在他耳邊說什麼主角、聖母之類的鬼話!
周圍竟真的清靜下來。任卿深吸了口氣,一手按著眼睛平復心緒。懷中忽然傳來一道稍有些顫抖的清脆童聲,安慰他道:「師兄別怕,這些人不會傷害你的。他們頂多只會罵我兩句而已。」
什麼人,這裡不是只有徐紹庭母子嗎?任卿放下手來,心情複雜地看著瘦小的男孩,從前世延續下來的仇恨漸漸退去,神思又清明起來。他實在沒辦法像剛才那樣毫無芥蒂地安慰這孩子,只能剋制著看他一眼:「我剛才有些頭痛,故而失態,你不要在意。」
說罷轉頭環顧院里一圈,便看到了剛才腦中嗡鳴聲的一半兒來源——這院子里不知何時已擠了許多精壯的僕役,還有兩三個衣著精美,像是主人模樣的年輕男子。從他們站立的姿勢和呼吸方式看來,倒也像是武道中人,只是他接觸武道不久,看不出別人的深淺。
門外再遠處還有不少年長的女眷,被一群侍女環著,躲在護衛們身後竊竊私語。
任卿在他們身上掃過一圈,但見這些人衣飾鮮明、精神飽滿,和院里這對形容枯槁的母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饒是他與徐紹庭曾有滅國之仇、奪妻之恨,此時看到這些人也沒什麼好印象,冷冽地問道:「我師徒是來接徐夫人與徐……師弟回關山的,不知汝輩是何等人,竟在此喧嘩?」
「我們自然是徐家的人,你說我們是何人!這裡是徐氏內宅,不是你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的地方,狂徒還不束手就縛,一會兒城主護衛隊到了,定要將你們拿入大獄拷問!」
鄭衛還在房裡替妹妹續命,任卿看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也只好替他護住徐紹庭,朗聲答道:「我是滎陽城主之子任卿,家師是徐夫人之兄,關山書……武學院山長鄭衛。我們師徒來此是為了接鄭氏夫人與徐師弟回關山書院,不知徐郎安在?」
徐紹庭站在任卿身後,小小的身體綳得筆直,緊張得閉住了呼吸。
徐家人倒還有幾分見識,聽到滎陽任氏和鄭衛的名字就變了臉色,仔細打量他的衣裳和佩飾。為首的年輕人勉強扯出了個笑容:「小郎說的可是真的?鄭氏……二嫂竟是大儒鄭衛之妹?」
任卿看到他們卑軀屈膝的模樣,又想到床上那位生死不知的女子,嫌惡地皺了皺眉,點頭應道:「幸虧師父來了,不然還不知你們徐家如此苛待妻子!此事不是外人可管的,你們去將徐……阿繼的父親帶來,我師父要當面和他說話!」
徐家的人也不是沒腦子,單看鄭衛能從空中一步步走下來,便知道他的武學造詣遠在徐家所有人之上。所以門外即便擠了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打擾任卿,更不敢往那間房裡踏上一步。
如今知道了這兩尊瘟神的身份,他們心裡更是發苦,兩個年輕人還能涎著臉讓任卿請鄭衛到上房坐坐,那群女眷中就有人開始埋冤一名年長的婦人不該這麼搓磨兒媳了。
徐紹庭從任卿身後探出頭來,愣愣地看著那些人,嘴角緊緊抿著,眼中露出了幾分悲傷悵惘。
他祖母徐夫人被妯娌數落得既尷尬又憤怒,費力地扯出一抹假笑,上前幾步,沖著徐紹庭伸出了手:「阿繼乖,祖母疼你呢。你跟任家小郎說,祖母不曾苛待你們母子,只是你母親病了怕過人,不得不住到偏院里。」
徐紹庭仍是那樣木然的神色,一語不發地看著徐夫人,看得她險些綳不住笑臉,提高了聲音叫道:「阿繼乖,帶著小哥哥到祖母這來,祖母給你們拿糖吃。」
任卿雖然看不上徐家的作派,但從自身說來,更是盼著徐紹庭能留在徐家,免得以後朝夕相對。他側了側身,回頭問道:「你願意過去嗎?有鄭先生在,徐家不敢再苛待你們母子,她畢竟是你祖母,違逆的話會有損你的名聲……」
徐紹庭反而後退了一步,枯瘦的小臉正對著遠處的徐夫人,神色竟有幾分淵深莫測:「從前他們待我和母親,便是憑著身份財勢強壓著我們。可是如今舅父和師兄來了,他們又為你們的身份所迫,不得不對我低頭……難怪徐氏汲汲於權勢,只有握著權勢,才不會叫人輕易欺辱。」
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想法,難怪會和白明月一拍即合,為了皇位娶一個男子為妻。這孩子若不及時教導,哪怕扔在寒門小戶家裡,幾十年後仍要是個反賊!
若是去了關山書院,有鄭先生看著讀幾年聖賢書,或許會懂得忠孝節義……
不,不對。他差點忘了,關山書院已經成了關山武道院,只教武術不教經書。鄭衛已經從大儒變成了大宗師,哪還教得好徐紹庭呢?
這世上堅守著文臣氣節,還能知道這個小小孩童將來的危害,肯用心從小扳正他的……只剩下他自己了。任卿神色複雜地看著對面枯瘦的男孩。這孩子現在還是鄭衛的外甥徐繼,是可以被他帶在身邊教導的。只要他管得嚴些,也有機會讓他一輩子都是徐繼,不變成衛國開國帝君徐紹庭。
他伸出手抓住徐紹庭,用儘力氣,像是抓住了大齊的安寧未來,冷冷地看著門口萬分尷尬的徐家人:「鄭夫人身體不適,阿繼還是留在這侍疾吧。我也在這裡陪他,等到徐郎君歸來,師父自然有話和他說。」
徐家的事任卿懶得插手,徐紹庭做兒子的又不能直言父過,他就直接把人帶回偏房休息。這孩子雖然將來要當反賊,現在倒是個聽話勤快的好孩子,進門之後便涮了自己的杯子給他倒水,還在床上鋪了自己最好的被褥請他坐下。
任卿看得心酸,捧著水杯說道:「你不必做這些事,先坐下歇歇,我們呆不了多久就要回鄭家了。」
徐紹庭這才停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邊,烏黑明潤的眼瞳透過長睫偷看他。又過了一陣,徐家院里響起了沸騰的人聲,徐紹庭之父徐離終於被人叫回家中,來到這間小跨院見妻舅。
此人還十分年輕俊美,又沒留須,看起來正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從他進來這一刻,徐紹庭的笑容便冷了下來,出門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父親。任卿在後面跟上,卻看到徐離抬手打了徐紹庭一掌,恨聲說道:「逆子!竟坐視祖母受孺子之辱!」
第二掌下來時任卿就已經趕了上去,伸手擋住那一掌,忍著怒氣問道:「徐郎君是覺得與我說話,是有辱令堂與徐氏尊嚴了?」
徐離的臉色青了又紅,到底顧忌他的身份,不敢公然動手,甩著袖子冷哼了一聲。
正在此時,正房大門被人從內推開,走出一名寬衫大袖、飄然若神仙的中年人,冷冷叫了一聲:「徐離。」
當面直呼人的名字,已經是極不客氣的叫法了,徐離自然聽得出他心情不好,連忙低頭拱手,問道:「舅兄怎會來這裡?這處院落太狹窄,不方便說話,請宗師隨我到堂上坐坐吧。」
周圍的徐家人還未散去,又多了幾名武師級的護衛和長輩,其中一名修為最高的老者也走上前來,請鄭衛隨他們到正房去。至於鄭氏和徐紹庭,他們保證立刻就換到最好的院落居住,不讓他們母子受半分委屈。
鄭衛嘆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做出這種不給人退路的事?我妹妹若不是被你們欺凌太過,壽元不久,也不會寫信將外甥託付給我。」
他神色微有些苦惱,風度儒雅端方,即便衣服壓褶了、臉色有些灰暗,依舊令人傾心。徐家那名武師長輩嘆道:「阿離父親早亡,又被他母親嬌慣壞了,小孩子家不懂事,有些風流罪過。有鄭先生教訓他,我們做長輩的也會多加管束,以後必定會與妻子相敬如賓,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了。」
鄭衛不答,只看了徐離一眼。
徐離立刻反應過來,賭咒發誓以後只寵愛鄭氏一人,再也不接近其他侍妾婢女。
他說得情真意摯,鄭衛的臉色略緩了些,雙手交握在身前,徐徐說道:「是我鄭氏沒教好女兒,使她私奔徐氏,本不堪為妻。承蒙徐家憐愛,才給了她一個容身之地,是我有愧啊!」
徐家人沒想到他來得這麼風風火火,說起話來竟比任卿這樣的小孩子還平易近人,連聲道「不敢」,又保證以後要善待鄭氏。然而他話風一轉,態度又凌厲了起來:「不過當初徐氏子在關山武學院習武時誘拐我這妹妹,如今見鄭家無人管她就如此折磨,想害死她之後再娶名門淑女,這件事不論法理如何講,我做兄長的絕容不下。舍妹與外甥我都要帶走,至於妹夫……」
徐離眼中透出幾分焦急之色,連聲說道:「舅兄說錯了,我與阿絨夫妻情深,只是她的八字與主宅不合,來了后就常常生病,不得已挪到偏院來養病的。這些怠慢主母的僕役我這就都發落了,請舅兄萬萬不要生氣,只看在阿繼的面子上,勿使他失了父母憐愛!」
徐紹庭有些慌張地拉住任卿的衣服,怕被他們真的聽了父親的話,丟下他們母子。任卿身體僵了一下,努力放鬆下來,拍了拍那只有些粗糙的小手。
鄭衛忽然笑了起來,撫掌答道:「原來你對舍妹一往情深,真是太好了。我也不希望她的丈夫是個朝秦暮楚的小人,在她病重之際留連妾侍房中,死後立刻謀娶新人。」
徐離連連保證自己不會再娶,並求鄭衛將徐紹庭留下。鄭衛卻招手叫徒兒和外甥到自己身邊來,旁若無人地對任卿說道:「你拜師這麼久,為師也沒正式指點你什麼。今日機會正好,我就讓你看看如何將精準地控制真氣,只斷一點而不傷其他。」
他的動作十分瀟洒從容,右手一翻,麈尾尖向前點了一下。任卿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只見徐離的衣擺上破了一道極小的口子,開始看不到什麼血跡,等血洇出來時人就已經捂著傷口慘叫起來。
任卿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那股真氣是打在什麼地方,只覺腿間也跟著一涼,連忙捂住了徐紹庭的耳朵,把他扣在自己懷裡,免叫他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這是大儒乾的事……學武的人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