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窮途末路

第106章 窮途末路

褚易簡的面色微微一變,手下下意識的發力收住了韁繩。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在這件事裡面,是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的。」褚潯陽面無表情的看著前面已經近在咫尺的城門,一字一句道:「成王敗寇,斬草除根,咱們不過各憑本事罷了!」

褚易簡沒有說話,只是微垂了眼睛看著地面上的雜草。

半晌,他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一打馬道:「回城。」

言罷,乾脆也沒等褚潯陽,就率先策馬向城門的方向奔去。

他的侍衛都謹慎戒備的盯著褚潯陽,唯恐她會耍什麼花樣。

褚潯陽莞爾,緊跟著也是一抽馬股,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這裡的守衛還沒有察覺到這京城之地風波暗涌的激流,見到兩人一起也不覺有異,直接就放了兩人順利通行。

「小王爺!」進城之後就有睿王府的侍衛等著接應,瞧著四下無人,就對褚易簡稟報道:「南華太子已經送回別院安置了,南河王世子還有那兩位小姐也都安置妥當了,現在您是要直接進宮去嗎?」

褚易簡冷著臉不說話,過了一會才面色不善的扭頭看了褚潯陽一眼。

他暗暗提了口氣穩定了情緒,然後才狀似不經意的問道:「王府里呢?可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

「沒!」那侍衛回道。

褚琪炎的人沒有得手,褚潯陽果然不是信口雌黃。

褚易簡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無明業火,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制,道:「先不進宮來,回王府!」

「可是——」那人卻是遲疑,防備的拿眼角的餘光瞥了眼褚潯陽。

褚易簡要帶褚潯陽回睿王府,這要是被有心人士瞧見了,說不定就會惹人猜疑的。

「走吧!」褚易簡卻不多言,直接打馬往前行去。

那侍衛不敢忤逆,也只能順從的跟上。

一行人直奔睿王府。

彼時的睿王門前卻是寧靜異常,一座百老宅,積澱了歲月的氣息,蔚為壯觀,雍容大氣之中又不乏遠古而來的氣韻墨香。

這場面,著實是叫人很難再聯想到其他。

睿王府,以前褚信做壽的時候褚潯陽來過幾次赴宴,也不算陌生。

褚易簡走在前面,都已經跨過門檻了,回頭見她還坐在馬背上失神,就挑了下眉頭道:「進來吧!」

褚潯陽莞爾,翻身下馬,跟著他的步子往裡走。

褚易簡直接沒去正廳,而是從花園裡繞路去的后宅。

褚潯陽一個字也不多問,很認命的跟著他往裡走。

兩人一前一後,剛剛走到花園的出口處,褚昕芮已經得了消息從裡面迎了出來。

「五哥!」見到褚易簡,她也沒見什麼喜色。

按照原先的計劃,這個時候,褚易簡是不該回王府來的。

他會突然回來,明顯是出了什麼岔子了。

褚昕芮本來就十分不安,這會兒神情語氣里就都透著幾分慌亂,急切的想要詢問什麼,不經意的一抬眸,看到跟在後面的褚潯陽,頓時就訝然瞪大了眼睛,道:「褚潯陽?五哥,這是怎麼回事?」

「這你別管,先回房呆著吧!」褚易簡道,語氣裡面略帶了幾分煩躁,直接就越過她繼續前行。

褚潯陽在後面跟著,只在錯肩而過的時候拿眼角的餘光淡淡的掃了褚昕芮一眼,也沒和她正面接觸,就跟著褚易簡進了後院。

褚昕芮站在那裡半天沒動,待到緩過勁來的時候,整張臉上的顏色都略顯了幾分蒼白。

「郡主,我們先回去嗎?」輕歌上前扶了她的一隻手。

褚昕芮就勢用力抓住她的小臂,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卻像是根本就沒聽到她的話,只就自說自話的呢喃道:「這事情不對勁兒,別是要出事了吧!」

褚易簡一向都謹小慎微又極有分寸,今天他們要做的可不是一般的事情,稍有差池,那就是萬劫不復。

現在褚易簡卻突然改變計劃,還把褚潯陽帶了回來?

褚昕芮就只覺得不安,甚至是有一種恐懼的情緒無端的在心中醞釀而起,讓她覺的渾身發冷。

兩個婢女都知道這樣的事情沒有她們置喙的餘地,卻也被她的這種態度嚇到了,面面相覷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

褚易簡帶著褚潯陽回了他的院子,直接就進了書房,隨後也沒忌諱褚潯陽在場,進門之後就直接走到案后,提筆寫了一封信。

褚潯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麼。

只是她也從來都討厭去做無用功,是以乾脆就以不變應萬變,先是在褚易簡的書房裡隨意的轉了一圈,然後就撿了張椅子,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正在捧著杯子慢慢的喝水,對面褚易簡已經擱了筆,將手中一封字數不多的信函折好,塞進了一個信封里。

「來人!」褚易簡喚了一聲,就勢起身繞過桌子。

一名侍衛推開門,只垂首站在門口,「小王爺!」

「嗯!」褚易簡應了一聲,卻是先朝坐在旁邊的褚潯陽走了過去。

他人站在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褚潯陽皺眉,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貼身的物件,借我一件!」褚易簡道,半分也不客氣,直接抬手就要取褚潯陽發間那根玉簪。

自打年初行過及笄禮之後,這對兒簪子褚潯陽就幾乎是一直不離身的戴著的。

褚潯陽的身子往後一仰,抬手擋了一下。

「小王叔要借我的東西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也總該是先說明了用途,好叫我心裡有數!」褚潯陽微微一笑,就勢站了起來。

褚易簡的手指拈空,也不見惱怒,就勢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褚沛睡了這麼久了,也是時候該醒一醒了,我突然改主意了,如果就讓他這樣一睡不醒,實在是太便宜他了。不管最後的結果怎樣,都總要讓他親眼看到才好,你說是嗎?所以現在,就只能請我們延陵大人代為走一趟了。」

他說著,就又要伸手去取褚潯陽頭上的玉簪。

褚潯陽不悅的往後退了一步,再次避開他的手。

褚易簡瞧見她眼中明顯不愉的情緒,心裡卻忽而覺得有趣,調侃道:「怎麼?不捨得他卷進來?怕他會跟著受牽連?」

褚潯陽表情不甚分明的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就無所謂的笑了,道:「事到如今,哪裡還有我拒絕的餘地,你要信物,我給你一件就是。」

說著就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另一個嶄新的荷包遞過去。

荷包上面楓葉的顏色濃烈如火。

褚易簡捏在手裡左右看了看,目光狐疑——

誰會閑著無聊,在荷包里再額外的藏一個荷包!

不過褚潯陽的脾氣他還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會在這個時候隨便耍手段。

反覆看了眼,確定那荷包沒什麼異常,褚易簡就把信封折了塞進去,揚手扔給了等在門口的侍衛,道:「馬上去一趟陳府,把這個交給延陵大人,別的話什麼也不用多說。」

「是,小王爺!」那侍衛答應著,躬身退下。

褚潯陽待他走後,方才收回視線看向褚易簡道:「然後呢?我們要做什麼?」

「你就在這裡呆著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是我們要做什麼,是我要做什麼!」褚易簡道,說完就轉身出了門,對院子里的侍衛道:「守住這裡,別讓她離開這間屋子!」

「是!」侍衛齊聲應諾。

隨後就是褚易簡快步離開的腳步聲。

褚昕芮是躲在遠處一直的看著,又唯恐被褚易簡發現,所以一直待他走的遠了才從牆壁後頭走出來,滿面憂色的看著前面的院子,沉吟道:「五哥把這個丫頭帶回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是有些奇怪!」兩個婢女跟著附和,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褚昕芮定了定神,舉步走過去。

褚易簡在那院子內外加派很多人手,明顯是對褚潯陽防備的緊。

「郡主!」見她過來,院外的守衛趕忙行禮。

「嗯!我來找我五哥,他人在嗎?」褚昕芮問道。

「沒,小王爺去了主院,應該是去看望王爺了。」那侍衛回道。

「哦,那我去那邊找他吧!」褚昕芮道,略一頷首就又繼續從容不迫的往前行去。

她自是沒去主院找褚易簡,而是絞盡腦汁在想著褚易簡這種種詭異的舉動。

「陳四剛剛被五哥指派去做什麼了?」褚昕芮突然問道。

「不知道,走的很急,應該去辦什麼十分要緊的差事了。」歡歌回道。

「歡歌你去盯著,回頭等他給五哥復了命就帶她去見我。」褚昕芮道,轉身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為褚易簡那裡突然起了變故,並且還什麼都不肯對她講,褚昕芮這會兒心裡就十分不安,回去之後也是在屋子裡不住的踱步。

一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歡歌才帶了褚易簡的心腹陳四回來。

「屬下見過郡主!」因為褚昕芮和褚易簡一直都是兄妹一條心,所以陳四被她叫來的時候也沒多想。

褚昕芮俯身坐在了椅子上,手裡捧著茶碗,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詞方才裝作不經意的慢慢道:「五哥方才讓你做什麼去了?」

陳四一愣,這才覺得不對勁,猛地抬頭朝她看去。

褚昕芮但凡開口,就沒準再迴避,只道:「不要搪塞我,我要聽實話,都到了今時今日的這個地步了,你也不用有顧慮,我只是問一問而已,就算五哥知道了,也不會追究你什麼。本來的計劃不是都說好了嗎?他拿了褚潯陽和褚琪炎之後就直接進宮去,怎麼又會突然帶了那個丫頭回來?」

褚易簡是算準了褚潯陽會插手霍傾兒的事,所以將計就計,等著趁機將兩人都控制在手了。

他們原先的計劃是快打斬亂麻,拿住了人之後,褚易簡馬上就會進宮的。

眼下這個變故突然,陳四的心裡其實也是十分不安,咬著牙斟酌了好一會兒,終是開口道:「不瞞郡主,方才小王爺是差遣小的去陳府給延陵大人送了一封信,說是請延陵大人即可進宮,想辦法先把皇上弄醒。」

「把他弄醒?」褚昕芮一驚,手中茶碗就砰然墜地。

「是!」陳四點頭,「小王爺是這麼說的,說是隨後發生的事,該是叫皇上親眼看著的。」

褚昕芮六神無主。

就算皇帝昏迷,宮裡還有褚易安在,他們做這件事本來就是險中求勝,並且手中能用的人手有限,一定要出其不意才好。

可是褚易簡這麼做——

他這分明就是在玩火。

褚昕芮的手心裡開始隱隱冒汗,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慌亂不錯。

就連她身邊的兩個婢女也都是頭次見她這樣失態,也都跟著慌了心神,顫聲道:「郡主,您怎麼了?」

「沒事!」褚昕芮道,明顯的魂不守舍。

歡歌拈了帕子要給她擦拭額上冷汗,卻被她抬手擋開了。

褚昕芮焦躁不安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腦中卻是思緒飛轉,不斷的思忖。

褚易簡最近的舉動都很反常,她不是感覺不到,可是這樣生死攸關的大事,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褚昕芮越想就越是心慌。

突然又回憶起中秋節那晚的事,腦中就突兀的蹦出一個年頭。

「歡歌輕歌你們都先出去!」頓住步子,褚昕芮果斷的吩咐。

兩個婢女一愣,不明白她是要做什麼,但見她臉上神情凝重,就趕緊帶上門退了出去。

陳四還單膝跪在地上,一直垂首看著地磚,一聲不吭。

「五哥他到底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的?」褚昕芮也不廢話,走到陳四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都知道什麼?告訴我!」

「屬下——屬下什麼也不知道。」陳四道,使勁的低著頭不叫自己的情緒外露,「屬下一向都是聽從小王爺的吩咐辦事,至於其他的——」

「五哥那裡你是一直都寸步不離的跟著的,」褚昕芮道,語氣犀利的打斷他的話,停頓片刻,唇角就跟著牽起一抹冷笑,緩慢的吐出一口氣來,「就算有些事,他不會親口跟你說,你能知道的也不少。現在不是你和本宮打馬虎眼的時候,你也看出來了,五哥他的心亂了,我必須要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則就算要勸,都不知道從哪裡著手!」

「這——」陳四心中忐忑,還是使勁低垂著腦袋。

「你還猶豫什麼?現在刻不容緩,多耽擱一刻,都有可能迎來滅頂之災!」褚昕芮道,語氣一厲,「如果你一時間想不起來要點,那麼本宮可以提醒你一下,中秋節那天五哥突然去陳府見延陵君,他是為了什麼事?他們當時都說了些什麼?」

就是從那天開始,褚易簡的態度突然就變了。

起初她還以為是她擅做主張惹了對方不快,可是後來才逐漸察覺,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褚昕芮逼迫至此,陳四心中權衡再三,終於一咬牙,語帶憤恨道:「郡主,小王爺被延陵君暗算了!」

「嗯?」褚昕芮始料未及,卻是一愣。

陳四臉上呈現出一種憤恨至深的表情,如實道:「那天小王爺去見延陵大人,本來是沒讓屬下貼身侍候,屬下等在院子里,可是後來他們卻吵了起來,屬下才聽到一些事情。小王爺那日會突然去陳府,是因為覺得腿疾有複發的跡象,所以去找了延陵大人詢問,可是後來爭吵中屬下卻聽說——卻聽說小王爺這腿疾本就沒有完全治癒,是延陵大人——」

陳四說著,大約是悲憤的情緒太過,一個七尺的漢子,竟是逐漸紅了眼眶。

褚昕芮看在眼裡,更是心慌不已,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是延陵君他居心叵測,從一開始就用的殺雞取卵的法子蒙蔽了咱們,他對小王爺用了虎狼之葯,就只是為了借咱們睿王府做跳板進太醫院,進而好有機會接近潯陽郡主。」陳四道:「小王爺腿疾現已惡化,他卻是撒手不管了。中秋的次日小王爺又去找他,屬下隱約聽聞——聽聞——」

陳四的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

褚昕芮聽到這裡,心裡早就涼成一片,只覺得腳下虛軟,後退兩步,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兀自緩了半天情緒,她方才重新抬頭朝陳四看去,嘴唇隱隱顫抖的問道:「你還知道什麼?」

陳四觸到她的目光,就不忍的把頭扭頭一邊,然後才咬牙吐出幾個字,「屬下聽到小王爺問他自己還能活多久!」

如是一記驚雷從天而降,轟然在頭頂炸開,整個思維腦海里都一片狼藉,無數的碎片飛濺,總難以歸攏到一處。

那一刻,褚昕芮的感覺就只是天崩地裂。

那是她依靠指望了多年的兄長,是她能安穩無虞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保障。

如果褚易簡會有個什麼閃失,那她怎麼辦?

且不說這一次能不能成事,就算是真的成事了——

如果褚易簡註定了命不長久,一旦他倒下了,自己照樣是孤立難支,就算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了,也只能是再次失去。

「所以呢?五哥是知道他自己活不長久了?」木愣愣的坐了好半晌,褚昕芮才魂不守舍的喃喃道。

陳四用力的抿著唇,不敢接茬。

褚昕芮心亂如麻,但是隨著思緒慢慢回攏,卻是隱隱的將褚易簡的打算看在了眼裡——

因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現在的褚易簡,他已經不在乎這局面最後是會被把握在手還是全面崩盤了。

換而言之——

他是不介意彼此雙方玉石俱焚的!

這個想法剛從腦子裡一過,褚昕芮就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五哥現在,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嗎?」懷了最後的一線希望,褚昕芮勉強開口問道。

「屬下也不很清楚,可是如果延陵君一定不肯出手,那估計就是希望渺茫了。」陳四道:「小王爺今天之所以會單獨把潯陽郡主提出來,就是準備帶她去陳府,再找那延陵君的,可是路上不知道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

褚易簡和褚潯陽之間都說了什麼,陳四其實是全部聽到了的。

只是這會兒,他在褚昕芮面前卻選擇了部分隱瞞——

小王爺則半生,走到今天這一步,何其不易,就算是最後一定會在劫難逃,那麼至少——

也不該就這麼無所作為的折在這裡。

如果褚易簡已經萬念俱灰,那麼就一定要激起褚昕芮的鬥志。

褚昕芮的心機頗深,有她出面支撐,這局面或許還會有轉機。

褚昕芮這個時候滿腦子想著都是褚易簡大限將至的事情,也顧不得去揣摩陳四的話里有多少水分。

她的神情惶惶不安的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鎮定下來,但卻像是渾身的力氣耗盡了一樣,軟塌塌道:「本宮知道了,你先去吧,方才這裡你對本宮說的話,暫時不要告訴五哥知道,省的他多想。」

「是!」陳四道,從地面上爬起來,轉身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就止了步子,重新回頭,懇求道:「郡主,小王爺這兩日心思不定,您一定要勸一勸他!」

「嗯!我心裡有數!」褚昕芮答應著,卻是明顯的還在走神。

陳四得了她的準話,這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褚昕芮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神色遊離。

兩個婢女從外面走進來,走近了才發現她身上的幾層衣物竟然都已經被汗水浸透,鬢邊碎發也是濕漉漉的貼在臉上。

「郡主!您這是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兩個婢女嚇壞了,驚懼的叫嚷起來,「大夫!快去請大夫!」

「別去!」褚昕芮被這尖銳的呼聲嚇了一跳,趕忙拽住了就要往外跑的歡歌。

她的手臂再隱隱的發抖,但是手上力道卻大的驚人。

歡歌痛的眼淚一下自己就滾了出來。

「別去!不用找大夫,我沒事!」褚昕芮卻是全無所察,壓著她的胳膊就勢起身,遊魂一樣,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腳下虛浮的往內室走,「去給我打熱水來,我換身衣服就好!」

兩個丫頭都被她這個樣子嚇的不輕,滿心憂慮的互相對望一眼,然後順從去準備了浴桶。

褚昕芮跨進浴桶里匆匆將身上黏膩的汗漬沖洗乾淨,換了衣服之後,心裡一時半刻雖然還不能完全接受這樣的落差,卻也是暫時穩定了心神,頂著半乾的頭髮就往外走。

「郡主,頭髮還沒幹,您還是等頭髮幹了再出門吧!」歡歌趕忙就要去攔。

「沒事!」褚昕芮卻是不聽,直接拂開她的手,推門走了進去,「本宮去見褚潯陽一面,沒幾步路,不礙事!」

*

睿王府的主院里。

褚易簡併沒有去守著所謂的「睿親王」,而是一個人關在他的書房裡,閉門翻閱一些信函。

陳四從褚昕芮處回來,多少是帶了幾分心虛,刻意的放輕了步子走過去,立在了門外。

褚易簡抬頭看見他落在窗紙上的身影,唇角彎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來,隨口道;「陳四你進來!」

「是,小王爺!」陳四心裡打了個突兒,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進去,「小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褚易簡坐在案后翻閱書信,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就淡淡開口道:「方才你去了芮芮那裡?都和她說了些什麼?」

陳四聞言一驚,頓時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的抬頭去看褚易簡的臉色。

褚易簡卻是頭也沒抬,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那些信函上。

「小王爺,屬下——」陳四道,支支吾吾的聲音略帶了幾分遲疑。

可是褚易簡是什麼人,他十分清楚,他既然開了口,那就是糊弄不過去的。

深吸一口氣,陳四便是咬牙磕了個頭下去,請罪道:「屬下有罪,願意領罰,那兩日您在陳府和延陵大人之間爭執的話,屬下聽到了一些,郡主她好像是猜測到了什麼,方才特意召了屬下去問,屬下才說與她聽了。」

話音剛落,陳四馬上就又迫不及待的又磕了個頭道:「小王爺,天下的好大夫何其之多,屬下看那延陵大人分明是一心向著東宮,所以才妖言惑眾,故意亂您的心的。您可千萬不要中計,您這步步為營的一番布署,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請您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千萬——」

陳四越說越急,最後也忘了害怕了。

褚易簡對他的話卻是置若罔聞,臉上表情一直淡淡的,沉吟了一聲,突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道:「這個先不提,你是怎麼和芮芮說的?」

「屬下——」因為是頭次背叛,陳四多少還是心虛,遲疑了一下,才底氣不足道:「屬下只是實話實說,想要求郡主來勸一勸小王爺!」

「勸我?」褚易簡聞言,卻是笑了,一聲笑過之後,他的語氣突然轉冷,涼涼道:「你這也是長本事了,本王的事,也要靠著你來指手畫腳的指揮了!」

「屬下不敢!」陳四一驚,趕忙再度磕頭告饒。

這邊他的額頭磕在地磚上,砰砰直響,沒幾下額頭上就起了淤青。

褚易簡坐在案后,卻是自始至終看都沒看他一眼,聽著這聲音,也無半分動容。

他不叫停,陳四也不敢自作主張,就在磕頭磕的頭暈眼花的時候,外面剛好褚昕芮帶著兩個婢女匆匆趕來。

「行了!」遠遠的看到這裡的場面,褚昕芮的心裡就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進門就直接對輕歌使了個眼色。

輕歌走過去,抬腳往一送。

下一次陳四的腦袋叩下來,就剛好落在她鞋尖上。

陳四愣了一瞬。

褚昕芮已經吩咐道:「你們都出去,我和五哥單獨說兩句話。」

「是!」兩個婢女答應著。

陳四卻是心有餘悸的先去看褚易簡,看到褚易簡沒有阻止的意思,這才起身跟著一起走了出去。

「那些話,是我逼迫他說的,五哥你明知道他對你忠心耿耿,何必要為難他?」褚昕芮道,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卻是突然毫無徵兆的屈膝跪了下去。

褚易簡這才自信函上面抬頭,不悅的擰眉看過來,「你這是做什麼?」

「五哥,我只想問你一句話!」褚昕芮道,脊背挺的筆直,不避不讓的直視他的視線,字字鏗然道:「我想要知道你現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我們之前計劃了那麼久的事,真的要就此放棄了嗎?」

褚易簡愣了一愣,從桌案後面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褚昕芮卻是頭次和他之間這樣不客氣的質問,她用力的抿抿唇角,沒叫自己退縮,「五哥,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你的,曾經褚家的災難,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你是我的兄長,是從小到大護著我長大的唯一嫡親的兄長,你受的苦,我也感同身受,你做的事,在我看來就沒有錯的。我信任你,追隨你,這些年,為了籌謀準備,我們一直都引人至深,好不容易到了今天,難道你卻要在這臨門一腳的地方放棄了嗎?」

褚易簡抿著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憶過往,神色複雜。

「五哥!」褚昕芮見他不為所動,就更是急了,又提高音量喚了他一聲。

褚易簡這才緩緩回過神來,對上了她的視線。

他的笑容微苦,笑了一下,然後就是頹然的一聲嘆息,仰倒在了身後寬大的椅背上,自嘲道:「該說的陳四都和你說了,那麼你又覺得我現在當是如何?我籌謀計劃了這麼久,卻是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麼一個結果。芮芮,你知道,我之前一直期待的——」

他說著,就又笑了一聲。

褚昕芮看不到他臉上表情,卻能清楚的分辨他那語氣當中深深刻的不甘和憤怒。

「若說是以前我就只是替我們的族親家人恨的,那麼現在——我卻更要替自己恨上一回,我恨這蒼天不公,竟是要用這樣的辦法戲耍於我。」褚易簡道,說話間一直在自嘲的笑。

笑夠了,他才又扶著椅背站起身來,眸色深沉而悠遠的看著褚昕芮道:「芮芮,我知道你也恨,你也不甘心,可是現在命運就擺在跟前,你來說——你說我該怎麼辦?」

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一舉攻破皇宮,手刃了褚沛?

那麼然後呢——

靜待死亡!

等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可是如果不做呢?

最後卻是抱憾終身的。

「五哥,可是我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褚昕芮道,語氣悲苦,「如果你真的甘心,如果你是真的準備收手,那麼今天你就不會出城去招惹褚潯陽和褚琪炎這些人。你明知道我們王府四下都被暗衛盯上了,其實——」

她說著,卻是心虛的閉了嘴。

若不是中秋那天她子自作主張,皇帝也不會對睿王府起疑。

中秋那日之後,哪怕他們就此安靜下來——

可是皇帝的屠刀已經舉起,不動手,也唯有一死。

思及此處,這一刻褚昕芮才是悔不當初。

「都是我的錯!」她的眼淚驟然滾落,這一刻,是真的完全無措。

那個時候她要孤注一擲的時候,這麼都沒想到他們設計多年的這一個局,竟會是因為延陵君的一句話就全盤崩潰,變得無法收拾。

褚易簡不知何時已經起身走了過來,彎身扶起了她。

褚昕芮有些始料未及,低頭看著他抓我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一時茫然。

「五哥,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我——」褚昕芮道,淚流滿面去看褚易簡。

褚易簡抬手,以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水漬,也沒去看她的表情,只就語氣平淡的問道:「害怕了嗎?」

同樣的話,中秋那夜的屠戮之後,他也曾問過。

那個時候,褚昕芮是堅定的搖頭,告訴他不怕!

但是這一次,褚昕芮卻是慌亂無措的點頭,然後就滿懷希望的看著他。

褚易簡接觸到她這樣熾熱的眸光,自是知道她在等什麼,他也多想是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以一個兄長的身份給她保證給她依靠?

可是這一次——

嘆息一聲,褚易簡就抬手壓住她的後頸,將她壓入了懷中。

他和褚昕芮之間的兄妹關係雖然好,但在舉止上卻都循規蹈矩,極少有這樣親密的時候。

「芮芮,對不起!」褚昕芮安靜的把臉埋在他肩頭,然後就聽到耳邊他帶著深刻嘆息的聲音響起,「曾經我答應過,會一生護你周全的,可是現在——卻好像是要食言了,如果我要先走一步,你——」

「五哥!」褚昕芮突然就慌了,猛地一把推開了他,自他懷裡推出來。

她用一種恐懼至深的眼神死死的盯著自己的兄長,慌亂不安的情緒在心間無聲的滋長,她就只是拚命的搖頭,「五哥你別說這樣的話,我們還有希望,延陵君那人你是知道的,他的話怎麼能信?我們不是已經拿了褚潯陽在手嗎?今日事成之後,再去找他,我不信他會不肯就範!」

「如果他就是不肯呢?」褚易簡反問,卻是做一句玩笑話一樣的聽了。

褚昕芮的心裡一慌,眼神凌亂的四下掃視——

是啊,延陵君那人真要說起來,也是十分偏激的人,翻臉無情六親不認的。

拿褚潯陽威脅他?就算抓住了他是軟肋,他肯於就範,可是事後他會善罷甘休?

試想當初,那時候他們睿王府和他之間可是無冤無仇的,他會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都能包藏禍心,以至於給他們埋下了如此巨大的隱患。

何況現在都撕破臉皮了,要是惹惱了他,他勢必報復!

這個人——

這個人,他怎麼會是這樣的?

雖然從一開始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那副風流雅緻的笑容就只是一重表象,卻怎麼也不曾想到,最後這層偽裝掀開,他給他們會是當頭棒喝,這樣沉痛而厚重的打擊。

幾乎只是一下——

所有的一切就都支離破碎!

所有的美好的想象,所有的看似美麗的記憶,都被眼前的事實無聲擊潰,變得醜陋不堪。

褚昕芮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形容不清這一刻的心情。

她對延陵君有好感,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這一刻——

那人的外表依舊完美,無懈可擊,甚至於如果換一個立場來看的話——

他的那些行事手段,或許偏激或許無情,但是為了一個女人而能做到這種地步的。

這一刻,心中百感交集。

但卻卻是在這個最不應該的時候,她的心裡,突然就對褚潯陽羨慕的利害。

這一生,能得他這樣生死相隨,拋棄一切,毀滅原則,甚至於不惜雙手染血的替她披荊斬棘——

這世上,該是再也尋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吧!

褚昕芮眼中神色不停的變換,思緒繁亂,直至最後,重新回過神來的時候,還是有些驚慌不定的哀求道:「五哥,總還是有希望的!」

「是啊,總還是有希望的!」褚易簡一笑,輕輕的將衣袖從她指間抽離。

他轉身走到桌案旁邊,點燃了一盞燈,然後就著把桌上信函一一焚燒成灰燼。

褚昕芮只是心亂如麻的在後面看著。

待到昨晚這一切,外面就剛好有一個侍衛敲門,「小王爺,宮裡剛剛出來的消息,說是皇上醒了。」

褚昕芮一驚。

「嗯!」褚易簡答應著,再沒有理會她,走過去開了門,「之前吩咐你們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是,已經遵照下搜王爺的吩咐,把消息送到各家王府,這會兒各位我王爺王妃已經往宮裡去了。」那侍衛回道。

「去吧!」褚易簡冷澀一笑。

褚昕芮從後面走上來,不安道:「五哥!」

「你說得對,都到了這一步了,我們已經不能回頭了,所有的一切,就在今天做個了斷吧!」褚易簡道,神色之間不知不覺的染了一層寒霜,舉步就走了出去。

「五哥!」褚昕芮下意識的追出去,再次拽住了他的袖子。

褚易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成王敗寇,如果這一次註定了會是要連累你——」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隨後就欲言又止的打住,甩開褚昕芮的手往外走。

陳四要跟,卻被他抬手攔了,「你留下,一會兒本王一走,你就先帶芮芮走,先避開了那些暗衛的眼線再說。」

這話聽起來就如是在安排後事。

陳四一聽也急了,卻還是順從的應下。

褚易簡大步走了出去。

褚昕芮站在院子里,臉色慘白,忽而看向了陳四,「宮裡那邊——」

「是火藥!」陳四道,字字沉重。

嗯,我知道有些人要開始質疑我們楠竹的人品了,我啥也不說,頂著炮火求月票,我終於又萬更了一次,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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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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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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