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來歷不明,你還要我嗎?

第110章 我來歷不明,你還要我嗎?

八月底的天氣,就算夜裡風涼,其實也不會冷到哪裡去,何況延陵君最近懼寒,本就極為誇張裹了件輕裘。

感覺到褚潯陽的身子在他的懷裡突然瑟縮一抖。

延陵君一時怔愣,莫名的,心臟突然就停跳了一拍。

回過神來,他藏在輕裘底下,壓著褚潯陽腰側的那隻手就緩緩的又加了幾分力道,穩穩地扶著她,笑問道:「怎麼了?」

感覺到他手掌上面焐熱的溫度和穩健的力量隔著衣物烙印在身上,褚潯陽本來莫名悸動不安心情就慢慢的穩定了下來。

「沒什麼!」褚潯陽道,唇角上翹,彎起一個弧度,仰頭去看他的臉,玩味著說道:「就是突然覺得我好像是撿了個大便宜,有你在,真好!」

她生而就不習慣去依賴人,所以這樣的話,也幾乎從來就不會說。

延陵君聞言,一時竟是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那少女的眸子明澈明艷,盈盈一笑間,便就成就了這普天之下融貫了所有最美極致的風景。

美的——

那麼純粹乾淨。

延陵君的眸色不覺一深,俯首下來淺啄了一下她的唇,然後就以嘴唇貼著她的唇瓣留戀的緩緩摩挲,一面半真半假道:「這麼久了,你可算是發現我的好處了嗎?」

褚潯陽憋著笑,惡意的張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惡意的叼了他的一瓣唇瓣不輕不重的撕扯,然後就扭頭把臉藏在他胸前的衣物裡面笑,「我又不是沒長眼睛,你的好處我當然看得見,只是能對我這樣好的,在這世上,除了父親和哥哥,也就只有你一個了!」

延陵君的手指穿入她腦後的髮絲髮絲之中,扣著她的腦袋將她壓向了自己,眼中本來明亮滿足的笑意卻是突然黯淡了幾分下來。

垂眸看一眼懷裡順潤如是一隻乖巧的兔子一般的少女,那一刻,他的心口突然漫上微微的疼。

他的芯寶,其實可以是個很乖順的女孩兒,或許從一開始,她並不就是那麼排斥去依賴人,只是世事逼人,讓她不得不去給自己套上鋼盔鐵甲,用一副凌厲強橫的姿態示人。

「芯寶!」他用手掌揉了揉她的後腦勺。

「嗯?」褚潯陽輕聲的應,自他懷裡抬頭。

兩個人,四目相對。

延陵君的唇角彎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斟酌再三,還是把這個積壓在心裡許久的問題點破,「你跟方側妃的關係,是一直都不親厚嗎?」

這麼幾次三番,只說方氏和褚潯陽之間的關係不親厚,那都算是客氣的了。

只就延陵君幾次看到的來說——

她們之間的關係何止是不親厚?甚至於說是冷漠都還嫌保守。

母女之間的關係薄涼成了這樣,哪怕是身在皇家,這也是極為罕見的。

哪怕是再怎麼的的不在乎,從常理上講,這個話題都太過敏感了。

所以雖然心裡有疑問,可是這麼久以來,延陵君卻都一直忍著沒問。

這一刻不得已的開口,他心裡更是緊張非常,片刻也不敢放鬆的盯著褚潯陽的反應。

「她?」不想褚潯陽聽了這話,卻是神色如常,沒心沒肺的撇撇嘴道:「她不喜歡我,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她的神態自若,連眼中神色都十分的清明坦蕩,沒有一絲半點兒欲蓋彌彰的跡象。

延陵君看著,心中疑惑就不由的更深。

「那麼你對她呢?」他問。

褚潯陽瞧著他眼中那種太過認真的神采,就好像方氏的冷漠以對就足以將她傷的體無完膚一樣,就忍不住的笑了,道:「我跟她之間不過彼此彼此罷了,早習慣了,大家在人前維持著一個母女的名分掩飾太平罷了,要談感情嗎?多奢侈?」

她對方氏,是真的半點的感情都懶得在那女人身上浪費,只是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還是沒有把持住,露出一個苦澀而的笑容來。

延陵君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卻是不再開口說話。

褚潯陽被他盯的久了,終於還是有點扛不住了,雙手環住他的腰身把臉藏在他懷裡,語氣嬌俏的笑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怎樣待我,我真的全都不在乎,她——她不是我娘親!」

她的語調輕快,聽起來也不乏調侃的意味。

延陵君的心裡咯噔一下,渾身的肌肉也忍不住的僵硬了一瞬。

勉強定了定神。

他垂眸下來,強行將褚潯陽自懷裡拉出來,捏著她的下顎讓她把臉孔抬高,好讓自己能夠看清楚她眼睛里微妙變化的沒一點的情感和眸光。

「嗯?」他如是這般定定的望著她。

褚潯陽並未反抗,雙手還是牢牢的的環抱住他的腰,因為她抱的太緊不肯撒手,整個身子都是緊貼在延陵君的胸前的,所以這會兒這個被強迫仰頭的動作看起來就顯得有點滑稽和彆扭。

延陵君的表情嚴肅,完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你不是都看出來了嗎?她對我不好,她也不喜歡我,哪有親母女之間會是這樣的?」褚潯陽也不懼他,仍是笑吟吟的和他對望。

不是表面上強作鎮定,而是真的坦蕩,心裡半分心虛緊張的感覺也沒有。

她信任這個人,已經到了走火入魔般的地步。

但顯然,她給出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並不能讓延陵君滿意。

他看著她的眼睛,用一種憂慮至深的目光,即便不說話,那意思也十分的明顯。

「我想——」褚潯陽的眼珠子轉了轉,笑的明媚而狡黠,「大約是我父親深愛的某個女人生下了我,然後為了方便,就把我記在了方氏的名下來養?所以方氏才會不高興?所以她才不喜歡我?」

她的每一句話都說的短促又簡潔,最後的尾音上翹,又透出幾分似是揣度的感覺來,自己兀自說著,彷彿是覺得這樣的故事很有趣,就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芯寶!」她這個樣子,延陵君也拿不准她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不由就加重了語氣無奈的喚她的名字。

褚潯陽的眼睛在笑,眸子上面瀰漫了一層水汽,乍一看去,像是笑出來的淚花。

延陵君愣了一愣,心中某處突然就似是被什麼大力的揉搓著,瞬間就若軟的一塌糊塗。

見他似是要皺眉,褚潯陽就又匆忙的把臉藏在他胸口。

這一次她稍稍的往旁側偏了腦袋,一邊的臉頰緊貼著他胸前的衣料,能夠細細聆聽那下面他心臟強有力躍動的聲音。

「你應該不知道的,我父親曾經有過一個深愛的女人,可是陰錯陽差,後來他們沒能在一起,後來,他就把那個女人的名字給了我,也把他這麼多年再也無處寄放的感情也都盡數給了我。」褚潯陽道,她的語氣很輕很輕,臉頰緊貼著延陵君心口的位置,卻能清晰而準確的把那灼熱又沉重的字字句句都送抵他心中離她最近的那個位置。

「延陵你知道嗎?我這一生,從來都會覺得幸福,我一直覺得老天對我是眷顧非常的,我有疼我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都給了我這世間最好的一切,這就夠了,真的夠了!至於——」褚潯陽道,微微閉上眼睛,把睫毛上掛著的水珠抖掉。

然後她就重新抬起頭,再對上延陵君幽深雙瞳時候就又肆意而明媚的笑,「除了父親和哥哥,其他人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是真的不覺得委屈,你也不用替我覺得委屈,我總不能要求世上所有的人都無條件的對我好吧?延陵,感情也是債,欠的多了,也許終有一天也都是得要償還的,你說是不是?」

父親和哥哥,他們為她支撐了前世今生,足足三十五個年頭裡所有的天地和世界,這已然是一種信念,一種深埋於骨血之中,無法剝離,無法拔除的信念。

同時——

也是責任!

褚潯陽的話裡面並沒有透露太多的信息出來,但卻也足夠了。

延陵君看著她,心裡的幾根弦似是被誰亂手撥動,衝擊的厲害。

她的手掌在她腦後,壓著她靠近自己,然後傾身,把唇瓣壓在她眉心用力的貼緊。

他現在的身體不好,唇也慣常都是冰涼的。

他把唇貼靠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直至唇上冰涼的觸感給她血脈里的溫度打散,然後才輾轉碾壓,深刻而鮮明的在她眉心印了一個吻。

「芯寶,感情不是債,真心會為你付出的人,是不會計較著等你去還的,既然覺得幸福,那就把這些包袱都拋掉,嗯?」他的唇緩緩推開,溫余了灼熱的觸感一時無法驅散,和那少女眉心艷紅如血——

一點硃砂。

褚潯陽歪著頭,細細聆聽,卻不接他的話茬,她的手指點點他的唇,卻是笑道:「如果我來歷不明,你還肯要我嗎?」

延陵君看著她明艷非凡的一張臉孔,她笑的越是燦爛,落在他眼睛里的笑容就越發像是一朵已然開到荼蘼隨時都有可能凋敝的花。

一顆心在莫名的軟化顫抖,他乾脆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讓那種近乎能灼燒人心的光芒斂掉。

褚潯陽無聲的笑了笑,把腦袋倚靠在他胸口,閉目養神。

延陵君攏了攏身上輕裘,將她包裹嚴實了,方才重新拉過馬韁,繼續打馬前行。

過了直通宮門的大路,前面剛要往巷子里拐,卻見一人駐馬在前面不遠的槐樹下。

延陵君的眉尾上挑,看過去一眼。

那人就快速打馬迎了上來,直接對懶洋洋靠在他懷裡的褚潯陽道:「郡主,城南福來居,我家主子有請!」

*

適容沒管褚昕芮那裡要如何善後,從宮裡出來就直接回了將軍府。

皇帝對蘇逸存了很重的戒心,所以雖然授予他一個驃騎將軍的頭銜,卻沒有交付實權,這段時間雙方之間的關係就那麼不冷不熱的僵持著。

而皇帝的心裡又著實是慪著氣,所以雖然應了要給他指婚的事,卻是遲遲不肯鬆口給個明確的婚期出來。

適容翻牆而過,本來是要直接進屋的,卻不想落地就見眼前花圃的斜對面,蘇逸負手而立站在那裡。

夜色混沌,隔著這小小的一個花圃就難以分辨對方的表情眼神。

適容倒也沒想著迴避他,只略一遲疑,就直接踩著花圃里鬆散的泥土走了過去。

「怎麼還沒睡?」她問,抿了唇角,讓自己直視蘇逸的面孔。

「外面鬧成那樣,我就是屬豬的也睡不著了。」蘇逸道,語氣很淡,叫人分辨不出情緒。

雖然還缺了皇帝的那一道賜婚的聖旨,但他們兩人在一起卻已經是事實了,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也不會刻意的分房睡。

這夜走時,適容原是可以點了蘇逸的睡穴再去的,可是她卻沒有那麼做。

所以她起身時候對方就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

蘇逸卻是佯裝不知,也沒有阻止她。

這個男人,縱容她,忍耐她,的確是已經到了一種近乎超乎她承受能力的程度。

「蘇逸——」適容開口,想要說什麼,可是對上面前那男子溫潤如水一般的眸光時,心裡突然莫名一堵,酸澀的利害。

她知道對方在等她的解釋。

她也想要像之前中秋國宴上面的那一次一樣直接的迴避過去,可是這一夜——

平靜了許多年的心情突然就莫名覺得暴躁。

「我不是去見他!」深吸一口氣,適容別過了眼去,語氣飛快又帶了幾分不耐煩的說道:「褚易簡動手了,我只是過去看了看!」

「是么?」蘇逸笑了笑,並沒有問她結局如何,轉身款步往屋裡走,淡淡道:「折騰的也是夠累了,回去睡了吧!」

無需言明,她這樣的謊話如何騙的過他?

適容站在原地,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的背影。

這麼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就把她血脈里的那點薄弱的親情消磨乾淨了,而她起初要進宮的時候——

卻還是因為不放心李瑞祥。

褚易簡要出手的對象是皇帝,難免不會殃及池魚。

她本來也沒打算去管褚易簡那兄妹倆的閑事,只是偶然路過皇帝寢宮附近,無意間聽到了那兄妹倆的對話就又突然改了主意。

能說什麼?並非是這世間所有人都是無情無義,只是她時運不濟,偏偏錯過罷了!

那一刻,她倒是有些嫉妒起褚昕芮來,如果換做是她,如果她也能有那樣的一個兄長寵著護著,那麼——

她今時今日的處境就該是截然不同的了吧!

可終究,所有那些美好的東西都不是她的。

越是想著這些,適容就越是覺得心情躁鬱,她努力的平復了心情,舉步也進了屋子。

彼時蘇逸已經重新躺回床上。

他的睡容安靜,一張俊逸儒雅的面孔,比平時看起來更能叫人覺得心裡安定。

適容凈了手臉之後也回到床邊,拖了外衫鞋襪,卻是屈膝坐在大床的外沿許久未動,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那男子寧靜異常的容顏。

這個時候,蘇逸自然也是睡不著的。

都這麼久了,可是每逢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他都還是手足無措,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何嘗不知道,哪怕兩人同榻而眠,一起坐著那女之間最親密的事情——

她的心,他也始終不得靠近。

那種感覺,充滿了挫敗,也無奈!

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蘇逸還是不得已重新睜眼,將坐在旁邊的女人拽倒塞進了被窩裡,沉聲道:「睡吧!」

說完就自己翻身轉向了另一側。

適容側目去看他留給自己的後腦勺,突然無聲的笑了笑,但同時眼中卻是飛快漫過一抹複雜至極的微光。

然後她也翻了個身,探手過去,從背後輕輕的環住了蘇逸的腰。

蘇逸的身體驟然一僵,對她這樣突然主動的靠近明顯是無所適從。

感覺到他身上緊繃的肌肉,適容的唇角忽而扯了一下,手指一蹭,從他褻衣的下擺滑了進去,指尖輕點,在他腹部緊緻的肌肉紋路上遊走。

蘇逸的呼吸一緊,頭腦發熱,卻是飛快的一把捉住她的手指,重新翻身過來,對上那女人平靜如許的眸子,頓時所有的脾氣也就都跟著煙消雲散,只剩下深深的無力。

他用力的抓著他的指尖不叫她亂動,然後將她攏入懷裡抱著,妥協道:「好了,我不生氣了,睡吧!」

適容靠在他懷裡,聞著他衣物上面略帶清洌的氣息——

這個胸膛的溫度能夠叫她迷戀,可是試了許多次,她卻都不敢讓自己真的靠近,因為害怕——

害怕一旦她重新抓住了什麼,最終就真的會不得已的丟棄某些曾經在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東西。

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習慣了將一個人安放在心裡——

習慣,真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蘇逸,對不起!」適容把臉貼靠在蘇逸的胸前,聲音很低的傳來。

「算了!」蘇逸道,壓抑住唇角泛起的苦笑,哄孩子一樣輕拍她的脊背。

適容聽著他胸腔里透出來的低沉嗓音,那一刻,隱忍了半夜的委屈終於全線崩盤,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把推開蘇逸,翻身坐起,用了一種近乎可以稱之為決絕的表情,目光堅定的看著他道:「你不是說要娶我嗎?你娶我吧,我們不等聖旨賜婚了,我們成親好不好。」

她的這些話實在是太過突然,蘇逸皺眉看著她,有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許久之後,他才撐著身子坐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去摸女人的額頭。

「你不是說要幫我從那段過去裡面走出去嗎?其實我也是真的厭倦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樣的廝殺,也不想去過那種見不得人的日子。我不需要什麼身份榮耀,我只想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孩子,每日里計算著他們的衣食住行過最簡單的生活。」適容說道,眼淚盈滿眼眶,用一種迫切渴望的目光看著面前的蘇逸。

蘇逸的眉頭深鎖,手指就勢從她的額頭上下移,卻蹭她眼角的淚,「真心話?」

「嗯!」適容毫不猶豫的點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攥著,可是下一刻再觸到他眼中深沉的色彩,卻是心頭一跳,忽而就又心虛的垂下了視線。

很微小的一個動作,落在蘇逸的眼裡,血液里剛剛沸騰而起的某些因子就瞬間沉澱了下去。

前後不過短短一瞬間的間隔,這床帳裡面的氣氛就瞬間由熱烈轉為尷尬。

兩個人相對無言,坐了許久。

最後,還是適容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暗暗咬牙,抬頭對上蘇逸的視線,眼中神色矛盾,「不是我想要騙你,而是我害怕我自己走不出去,曾經我也有想要試過——」

「那我們就一起試試吧!」蘇逸忽而一笑,打斷她的話,反握了她的手在掌中道:「這樣下去也的確不是辦法,我們走吧!」

適容一愣,眼睛一瞬間不可思議的瞪得老大。

蘇逸就只當看不到她眼神之中的慌亂,只就繼續說道:「我們走,離開這裡,我帶你去過你想要的那種生活,這世上——除了仇恨,還有什麼東西是完全割捨不掉的?遠遠的走開,不再過問,或許有一天,你便可以忘記!」

忘記他?忘了他!

只是這幾個字在腦海中迴旋,適容就覺得心慌意亂。

「我——」她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說自己做不到,可是觸及對面蘇逸的眸光,就又心虛的狠狠閉了嘴,改口道:「那我們——」

蘇逸沒等她問就已經介面道:「現在!馬上!我們走,這裡的東西我讓墨雪留下來收拾善後,順便知會君玉一聲。」

他把行程安排都這樣急,分明就是為了斷掉自己的後路,不再給她反悔的餘地。

適容心亂如麻,毫無意識的一下一下用力的點點頭,而等她的意識完全清醒回攏的時候,卻已經是艷陽高照,她和蘇逸一起坐在了南下的馬車上。

這一步路,跨出去,恍如隔世!

再回頭,真的有一天可以滄海桑田的——

忘記么?

*

褚琪炎相請,延陵君也沒有迴避,親自帶著褚潯陽去了南城門附近的福來居。

兩人共乘一騎,舉止親密,旁若無人。

褚琪炎一早就站在二樓雅間的窗前看到。

夜色瀰漫中根本看不清那雙男女的面容,但只就感覺上,兩個人偎依在一起的身影卻是那般和諧又默契。

心中本來就不怎麼愉悅的心情,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轉為煩躁,他抬手就想合上窗子,讓自己眼不見為凈,可是手指觸到窗框的時候卻又突然改了注意。

他靜立在窗口,看上去如是一株蒼松般挺拔的身影,面容沉靜冷漠——

卻是在沒人能夠注意到他搭在窗頁上的那隻手因為用力過度指關節已然泛白的前提下。

褚潯陽二人從遠處過來,也是一早就看到了他。

「我家主子就在樓上,郡主請吧!」李林道,翻身躍下馬背。

褚潯陽要跟著下馬,那輕裘之下延陵君的手掌卻是死死卡住她的腰身不放,稍稍壓低了腦袋,把唇貼靠在她耳畔吐氣如蘭的輕聲道:「我陪你上去?」

褚潯陽被他唇齒間呵出來的熱氣焐的略感不適,就大大咧咧的一巴掌將他的腦袋推開一邊,笑道:「人家約的是我,你跟去做什麼?」

說著就要掙開他的手下馬。

延陵君就是死卡著她的腰不讓她動,笑嘻嘻的一面拿眼角的餘光掃了眼窗口的褚琪炎,一面仍又厚臉皮的貼上來,繼續在她耳根子後面噴氣,戲謔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對,我不放心!」

他的聲音很低,就連站在五步開外的李林也就只覺得兩人是在膩膩歪歪的說情話兒。

但褚潯陽這會兒是真的做賊心虛,聞言就是一急,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話一出口,立刻察覺自己失言,然則還是晚了。

延陵君那臉,只在瞬間就化作了黑鍋底,掩在輕裘下面的手懲罰性狠狠在她腰際掐了一把,繼續和她咬耳朵,「看吧!你也知道!」

幾個字,當真是咀嚼的透徹,很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褚潯陽是真的心虛,卻更怕他要當眾揪住這事兒糾纏,於是當機立斷,手腕一翻,往他手腕上的穴道上一拍。

「哎!」延陵君吃痛,低呼了一聲。

褚潯陽已經趁機從他懷裡滑了出來,又防備著他還要纏上來,就先走兩步到大門口方才回頭對他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來,你著急就先回去吧!」

延陵君坐在馬背上,誇張的甩著手腕,一笑生輝,果斷的拋出幾個字,「就半刻鐘,我等你!」

開玩笑呢,明知道褚琪炎那小子沒安好心,還讓兩人獨處一室?

褚潯陽自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被他堵的一句話也上不來,只就滿臉鬱郁的轉身進了福來居。

延陵君目送她的背影進了門,方才抬頭朝二樓那窗口看去。

那裡褚琪炎一直沒有迴避,也是直直的望著樓下。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視線交融,在夜色中儼然是能聽見火花激濺的碰撞聲。

又過片刻,待到身後門外的迴廊上傳來一串輕快穩健的腳步聲,褚琪炎才面無表情的轉身,砰的一聲合上了窗子。

他關窗的力道很大,愣是將那窗框上陳年的灰塵都震落了下來。

延陵君坐在馬上,目光冷凝的看著。

半晌,冷嗤了一聲,移開了視線。

*

雅室里,褚潯陽推門進來的時候也恰是迎著褚琪炎自窗邊轉身。

兩個人的視線一碰,褚潯陽根本不待去解讀褚琪炎那目光當中的深意就當先一步走到旁邊在桌旁坐下,一邊提了茶壺給自己倒水,一邊已經開門見山的說道:「長話短說吧,這個時間你不在宮裡籠絡人心去做的孝子賢孫,卻叫了我來這裡見面,應該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褚琪炎的心裡的確是有很多的話想說,但也本身就苦於無法說出口,被她這麼直接一堵倒是方便,所有那些話就都被她給擋了回去。

褚琪楓往前挪了一步,隨後卻又頓住了步子,沒有走近她身邊。

那一刻,他突然很怕離的近了,會在她身上嗅到屬於別人的氣息。

再一想到方才自己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情就更顯煩躁。

深吸一口氣暫時穩定了情緒,褚琪炎只做若無其事的開口道:「褚易簡今夜的舉動成全了你也成就我了,朝中局勢馬上就要大動了,這些不需要我多言,你都十分清楚。今夜之後,你我之間就再不能心平氣和的這樣見面了。潯陽,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你是真的不準備回頭嗎?」

這些年他隱忍至深,終於等來了褚易簡給出這個機會。

若說是以前他都是隱在幕後看著別人斗,那麼今夜之後,這朝堂之上,普天下之,就會成為他的舞台。

不需要再韜光養晦,皇帝的縱容,會給他足夠的資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爭去搶!

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和東宮,和褚潯陽都要完全的對立起來了。

褚潯陽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今天約她來此也是多此一舉,可冥冥之中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再見她一面,聽她親口說一句話。

「還能回頭嗎?」褚潯陽笑道,迎著他的視線,咄咄逼人的反問道:「誰要回頭?是你?還是我?還能回頭嗎?死人恩怨可以一筆抹掉,血海深仇又該如何化解?」

褚琪炎的眉頭皺起,自是聽出了她這話裡有話。

直覺上,他的心中便是隱隱生出一種不安的預感,面上卻分毫情緒也不顯露,只就面無表情的涼涼道:「血海深仇?你和我之間?什麼時候?」

「去年九月,楚州!」褚潯陽道,每一個字的咬音都是清晰之中透著凜冽。

褚琪炎一窒,那一瞬間的感覺,就像是秋風從空曠的原野上掃過,不過眨眼的功夫,眼前本該花紅柳綠的天地就在那一瞬間凋敝枯萎成了滿地殘黃的蕭索狼藉。

那件事,當初事發的時候他就隱隱已經開始覺得不對。

只是後面整個東宮,所有人都不顯山不露水,即便從褚潯陽開始,他們兩家人之間就在這短短一年的世間之內完全堆壘了起來——

可是褚潯陽做的太明顯,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切不過就是因為她和褚靈韻之間的爭端引發,然後才會愈演愈烈,直至如今,到了完全無法收拾的地步。

卻原來,還是他把事情想的簡單了。

是啊,她那麼心機城府都拔尖兒的一個人,就算是褚靈韻故意挑釁,她若不是有意縱容順水推舟,又何至於會因為兩個小女子之間的一點矛盾而把兩家的關係就推到了這樣水火不容的地步?

所以根本就是從很久以前,她就已經將他視為死敵,視為仇人。

褚易民被廢,褚靈韻身死,這些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在她一場場精心布局之下所取得的必然的戰果。

到了這會兒,再想想自己今天找她過來的初衷,褚琪炎自己都覺得滑稽。

「哈——」他閉了眼,在身後死死的捏著拳頭笑了一聲出來,然後重新再睜開眼看向那少女的時候,眼中神色已經恢復如初,一片冷然道:「這麼說來,你打定了主意已定要和我為敵的初衷就全都是因為褚琪楓了?」

「他是我哥哥!」褚潯陽聞言,就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不可思議的笑了起來,「難道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當初在你要設計暗算他的時候不也就打定了主意是要和我們東宮一門死磕到底的嗎?難不成你會告訴我你的初衷已然改變?」

褚潯陽說著,也不等褚琪炎回答就已經肯定的搖頭,「不!你是初衷永遠也不會改變,而我——更不會!我們的立場——」

她說著,就又是揚眉一笑。

那一笑絢爛至極,看的對面的褚琪炎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失神。

然則就在這本是最旖旎的風光之下,卻是驟然殺機四起,褚潯陽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的筷子筒被震離桌面,她又當機立斷的橫臂一掃。

幾十根竹筷紛亂而起,光影交雜間,褚琪炎就只見她眼中有銳利森冷的鋒芒一閃,然後手掌一翻一推,便將滿是亂飛的那些竹筷當中角度最恰當的兩支精準無誤的一掌推出,直取他雙目。

她出手的動作穩准狠!

但這筷子畢竟不是暗器,要多付一般的市井無賴,想要取其性命不在話下,可——

要搬到褚琪炎的面前,就有點班門弄斧了。

褚琪炎只在亂影紛飛中望定了她,眼見著兩根竹筷呼嘯而至,帶起凄厲的風聲。

他不動不容,只是靜默的感受著這空氣里冰冷四伏的殺機。

褚潯陽面色坦然的與他對望,不避不讓。

直至兩根竹筷迫近他面門的瞬間褚琪炎才驟然出手,一把穩穩地將其抓握在手。

因為褚潯陽出手太狠,灌注在上面的力道太大,筷子落入它手,尾端還震顫不止,發出嗡嗡的嘶鳴聲。

褚潯陽沒有這樣傷他的能力,可卻用這樣的方式,鮮明而決絕的對他表明了態度——

她要殺他的心,是真的!

眼見著褚琪炎避了開去,褚潯陽也不失望,只就莞爾一笑,就抖了抖裙子起身,一聲不響的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褚琪炎手裡還保持著半空抓握那兩根筷子是姿勢,他強迫自己沒有追著她的背影去看,而是狠狠的閉了眼,冷聲道:「很好!潯陽你記著,今日,是我得這一次你對我親手揮刀的契機,也是你給我一個正式與你成敵的借口,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這自然是很好的!」褚潯陽的聲音輕快,猶且帶著愉悅的笑聲,腳下步子不停,裙裾翻飛,翩翩然已經飄離了視線之外。

褚琪炎站在那裡,許久,忽而唇角揚起,展露一抹複雜至極的笑容。

憑什麼那皇位就給該是褚琪楓的?在皇權路上,他從來就不可能回頭,可是眼前的這一步路走下去——

褚潯陽也再不會回頭了!

半晌,他重新睜開眼。

鬆手,手心裡無數細碎的木粉伴隨四截斷筷落地。

褚琪炎冷笑了一聲,然後一撩袍角,踩著褚潯陽方才離去的那條路,也是一轉身大步的離開。

*

褚潯陽從樓上下來,抬頭只見門口停了延陵君的馬卻未見其人,心知他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先走了,心裡頓時就有幾分不痛快,嘀咕了一句,就悶頭往外走。

一腳剛跨過門口,便是腳下一輕,驟然被人一把攔腰抱了起來。

落入熟悉的懷抱中,心裡方才那一瞬間的失落就彷彿只是幻覺。

延陵君抱了她就直接上馬離開。

褚潯陽回頭勾了他的脖子,揚眉笑道:「你不是走了嗎?」

「怎麼會?」延陵君道,像是後面有鬼在追一樣,連著狠抽了數下馬股,急匆匆的往前奔去,一面才戲謔道:「是你巴不得我早走吧?我可不放心把你和他放在一處!」

褚琪炎的事褚潯陽也不想解釋,明顯的就只會7越描越黑,於是就把頭往他懷裡一埋裝死。

延陵君只送她到東宮的巷子口就放了她下馬,坐在馬背上彎身下來替她整理了一下衣物,道:「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父親身上的毒要緊,我先回去配藥,白天再過來。」

「嗯!」褚潯陽點頭,囑咐道:「那你路上小心點兒。」

延陵君笑笑,卻是沒應,只就趴在馬鞍上,扯著笑容看她,「還有呢?」

「有什麼?快走吧!」褚潯陽知道他又在存心逗自己,就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呵——」延陵君一笑,這才不緊不慢的直起身子。

褚潯陽歪著腦袋看他,想了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招招手道:「哎!」

「嗯?」延陵君挑眉,稍稍傾身地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褚潯陽就借著那上前一步的便利,腳尖一踮,湊上去,用柔軟的唇瓣輕輕的碰了下他的唇。

突如其來的觸感,讓馬背上的延陵君瞬時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他在馬上,她在馬下。

淺淺一吻,落在了誰的心湖之上,開一朵旖旎的花。

目光一碰,她緩緩退開,偏了腦袋綻放一抹清甜的笑。

巷子里的光線有些暗,那少女踽踽獨行的背影卻依舊清晰明澈。

「芯寶!」

延陵君高坐在馬上未動,突然揚聲喚她。

褚潯陽止步,回頭,遙遙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延陵君手中馬鞭的鞭尾緩緩敲擊著掌心,笑的慵懶,「明日一早,我讓師伯登門提親可好?」

笑意緩緩流淌在眼眸之內,比夜色更柔軟。

褚潯陽抿抿唇,只想了一下就用力的點點頭,「嗯!」

一個字,清晰而肯定。

那一刻,延陵君一直懸在半空的心才緩慢沉穩的落了回去。

粲然一笑,眉目生花!

「等我!」他道。

「等你!」她應。

褚潯陽笑笑,再轉身的時候步調隱約可辨似是又輕快了幾分。

月清如許。

空巷中有人駐馬街頭,笑看一世繁華。

夜涼如水。

高樓上有人抬手遮目,嘆這一世蒼涼。

「世子——」李林有些擔憂的開口。

「走吧!」褚琪炎重新垂下手臂,臉上神色還是如往常般平靜的近乎冷酷,衣袂一閃轉身踩著身後狹窄逼仄的陳舊樓梯隱沒了蹤影。

褚潯陽,應該謝謝你幫我下了決心也做了決定,既然你我之間的立場已然天定,那麼——

就這樣吧!

*

一夜安枕,一夜好夢。

皇帝的御書房內燈火通明,次日黎明時分,數萬御林軍傾巢而出,手持明黃聖旨將整座東宮團團圍困。

西越光帝一十七年秋,一宗震驚天下的前朝餘孽案風聲忽至,以雷霆之勢瞬息席捲了整個朝堂後宮。

黎明。未至。

永夜。未休。

寶貝兒們,嵐寶有很努力的在碼字,馬上月底了,大家有月票的都支持一下,別藏著了,么么噠~

ps:雖然沒有楓葉,但是那個馬上kiss的封面特效我還是滿足你們一下,算是個意思吧,嘿嘿~

第二卷終,這一章各種感情糾葛,寫的我都糾結死了,憋出來的只有這麼多,不多說了,明天開始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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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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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我來歷不明,你還要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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