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過去與未來的接駁(二十一五)

第六十三章 過去與未來的接駁(二十一五)

「復仇女神羅蕾萊。」林克直視距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的芬恩,他因長期接觸早已被黑暗腐蝕的法蘭妮而被侵蝕:「離開那具身體,他不屬於你。」

沙啞的女聲在空曠的禁書區回蕩:「來自異界織命者沒有屬國,沒有族群,不論是凡塵還是神國都遵循著一條自發現他們起就定下的規矩——先到先得。」

林克語塞的同時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也不知道布雷和羅蕾萊究竟是誰先接觸到芬恩。

按理說應該是布雷先,見到羅蕾萊都是在她隕落後,與我一起的芬恩也應該……可萬一不是呢?如果在那之前羅蕾萊就藉助其他人暗中與我有過接觸呢?假如羅蕾萊認為無法控制我,轉而從我身邊的人下手,繼而發現了同樣是異界人的芬恩,年少無知的他不知不覺中招也不奇怪。

越想,林克越覺得這種可能越大。

布雷之所以把沒有一點魔法根基的芬恩選為神使,不就是看中了他的異界身份嗎。不論是對抗死神還是其他神靈,僅憑無法被預言的這一點特性就足以壓倒其他的弊端。柱會在異界挑選使徒,不也是看中這一點么……

眼下已經沒有充裕的時間讓林克去思考,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羅蕾萊是腐蝕還是墮落也已沒有意義。此時此刻的她已歸屬魔神迪亞摩斯陣營,是繼亡靈之後要面對的敵人。

「所謂規矩、法則,只有下位者才會遵循,你從一開始就將自己定義為弱者了,羅蕾萊。」至今,林克對埃德加仍算不得了解,但有一點他可以確認。若芬恩真的已經無可救藥,即便再稀缺,布雷仍會放棄他。他至今還保留著神使之職,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羅蕾萊的腐蝕並沒有完全擁有他的靈魂,還有希望,還有挽回的機會!

「哼~一段時間不見,罵人的功夫倒是見長不少。」羅蕾萊不以為意,在她看來,佈雷的神使已然到手。以法蘭妮做引子和切入點,引導其一步步墮落,被布雷遺棄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除了無法被預言術預測之外,能從他嘴裡挖出林克的秘密才是這小鬼最大的作用。

「你以為相處的那些時日就算摸透我了?你又怎知我所展現出來的不是偽裝?」

「什麼?」

一瞬的分神給了林克機會,迅捷之術助他在羅蕾萊反應過來之前將她所操控的軀殼撲倒。本就是法師,不擅長近身。加之芬恩的身體實在羸弱,又是附身,還無法完善操控,等羅蕾萊想反擊已沒有機會。林克在接觸到芬恩的瞬間就施展了精神空間,將她連同芬恩一起拖入自己的世界。

與最後一次接觸到的不同,深邃、靜謐的星空取代了原本的山川與森林,提升的不僅僅是精神層面,就連靈魂的境界都不同了。短短數月,那小子究竟經歷了什麼?怎會……成長得如此之快?

羅蕾萊著實吃了一驚。

精神空間反應的是靈魂的強度,大地山川雖然廣袤,但終是有限的。代表宇宙的星空就不一樣了,以她的神視居然無法看到這空間的盡頭。

難道說林克的神格在我之上?

不可能!

荒謬!

就算獲得了資格,他也不過是一介准神,更別提他所擁有的力量完全來源於柱。

冷靜,不要被這小子騙了,他選擇將我拉進精神空間,不正是無法以肉體獲勝的最好證明嗎,准神與真神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只有在自己的世界,他才能……

正想著對應之策,羅蕾萊卻發現林克半點也沒有和自己戰鬥的意思,而是徑直走到蜷縮作一團的布雷神使的精神體身旁。

被羅蕾萊佔據軀殼的芬恩還保有清醒,完整的旁聽了她與林克的對話,深知自己的處境更明白了他不過是一顆棋子,自暴自棄的放棄了向林克求助,就連林克的靠近也只是瑟縮了一下,再沒別的反應。

「別白費力了,那小子的精神已被污染,墮落是遲早的事。」

顧忌著林克,羅蕾萊沒有先攻。全然不管她的喊話,林克蹲下身,將手搭在芬恩肩頭:「這裡是我的精神空間,她的侵蝕無法越過我發揮作用。」

將臉埋在手掌之中的芬恩愣住了,他這是什麼意思?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救?我還有救?不是已經被腐蝕了嗎?她明明說墮落只是時間的問題。

「布雷至今沒有剝奪你神使的資格,因為你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可是……鬆開手,望著已經被侵蝕得露出黑色斑點的手掌,芬恩一個勁的搖頭。

「不要那麼輕易地就放棄,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選你?因為你的意志不夠堅定,因為你的心靈有太多的縫隙。」

「不……我沒有你那種力量,我只是個普通人。」心底殘存的期望讓芬恩終於有所回應。

「我也只是個普通人,和肉身抵達埃德加的你不同,我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只有靈魂。軀體,力量,乃至所獲得的一切頭銜與尊榮都不屬於我,我所保有的,只有本心,也只有這心性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連神靈也無法左右和剝奪。」

芬恩抬頭,無助中透著期盼。

「我剛來的時候對這邊可說是一無所知,在地球幻境中看到的也不過是真實的投影,就連歷史都是半真半假。隨著亡靈的入侵越發深入,希克斯的力量越來越強,所剩的時間也越來越緊迫,柱根本沒有給我足夠的成長時間,抵達之初,除了幾個著名的神靈與大陸族群分佈,是真的一無所知。」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芬恩連連搖頭,林克的經歷與他的自救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論什麼種族,什麼身份地位,是否有力量,都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機會。芬恩,好好想一想,到如今這一步,不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嗎?從負氣離家到迷失時空來到埃德加,被本地人收養再到成為神使,哪一步不是你自己做的決定?」

「可我……」

「與法蘭妮的初次接觸可以說是陰謀,之後呢?你是佈雷的神使,只需告知她的導師,賢者巴德,那女人便與再不會與女有交集。聽聞她被除名和墮落的消息,哪怕無法使用法術,你只需呼喚佈雷,他便可以輕易地除去根植在你身上的邪術。但你都沒有,這便是你的選擇。因為自卑,你自認是什麼都不懂的普通人。因為私慾,你希望能在這座法師之城獲得真正屬於自己的尊崇。所以,在不缺吃穿之後,你還希望像正常人一樣收穫友誼甚至是愛情。甚至在事情發展到脫離你預期的時候,依然沒有選擇正確的處理方式。侵蝕並不可怕,可怕的從來都是不願改變的心,只要你能直面自己的錯誤。」

芬恩的嘴唇顫動。他知道被放棄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布雷使用他的身體神臨不止一次,一旦失了神眷,最好的結果也是減壽,運氣不好的話……會當場身死吧。

「他並未放棄你,至今你還保留著神使之職。」

「那是我還有利用的價值……」法蘭妮的話讓芬恩猶豫。

林克嘆了一聲。這小子可真是死腦筋,若沒有這點價值又怎會被選中?對其他人或許是幸運,對沒什麼頭腦的小鬼……應該說還沒成長到足以承受自己所擔負命運的芬恩來說,這算是不幸吧。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有人一生下來就富可敵國,有人終其一生都漂泊流浪,蟲子活不過數月,人類卻擁有百年之壽,對朝生暮死的細胞,千萬年之命的精靈幾乎算是永生。你得到了別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東西,就註定要失註定要失去一些你本身擁有的。」

「尊嚴和自由么……」

雖然是低喃,但足夠林克聽清了,恨不得使用強化之拳狠狠揍他一頓。

「尊嚴是什麼?是所有人向你鞠躬嗎?是凡事遵循你的意願嗎?沒錯,那些向你低頭的法師從心底里看不起你,因為你就是一個沒什麼本事,僅憑異界人獲得布雷垂青的『普通人』。想要別人對你改觀,自己不做點什麼又怎會有效果。我剛來的時候,別人是如何稱呼我的,柱的使徒。現在,他們是如何稱呼我的。」

「林克……」芬恩心底某處被觸動了。

是啊,以前人們談及林克,都只以柱的使徒相稱,而今,所有人都叫他的名字,以和其他自然之子區別。以他之名,獨一無二。

「我不尊崇任何神靈,如果被其他神靈搶先了,或許在成為神使的磨合期就被放棄。然而,沒有如果和但是,這是雙向選擇,既是柱選了我,也是我選了柱,在看到問卷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的命運。至於自由……呵,這世上,有生之體,有形之物,又有誰是真正的自由?哪怕神靈,不也脫離不了命運的掌控。收起那些無聊的念頭,只回答我一件事,你想活下去嗎?做一個能聽能說能看的活人,而不是被黑暗吞噬,直至最後一點餘燼被燒盡的靈魂殘渣。」

「想……想想想想想想——我不想死!我想活著!可……」

剩下的話被林克的手指壓住。

「羅蕾萊說是她先接觸的你,也許是這樣,可你還沒做決定吧。」

一直在旁觀望的羅蕾萊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想從林克的話里聽出他的弱點,沒想到反被林克居然發現了芬恩的秘密!不!絕不能讓他把那小子引導到布雷那邊。

「什麼決定?」芬恩覺得自己被林克給繞暈了。

「雖然布雷將你選做了他的神使,可你並未將他奉為信仰,所以他無法干涉,也無法驅逐侵蝕你的邪術。」這是深入交談之後林克才意識到的,因為自己和柱是特例,但其他的神使如果不信仰所依附的神靈,沒有靈魂上完全的契約,自然會被羅蕾萊鑽了空子。

「誒?我沒有……可是……」芬恩恍然大悟,還以為只要被選中了,就……原來是這樣,布雷之所以不教我法術,並不是我沒有資質和價值的關係,而是因為……我打從心底里就沒有選擇他的緣故嗎?

「神靈再強,也無法迫使一個完整的靈魂信仰自己,畢竟,信仰之力是神靈的追求,也是他們力量的具現。」

「住口!」

隨著羅蕾萊怒吼而至的萬鈞之雷朝著林克當頭落下,與他站在一起的芬恩急忙做出抵擋之姿,可雷霆並未造成任何實質傷害,而是被引導著分流到了四周。如同匯入大海的溪流,只激起了輕微的波濤后就再沒蹤跡。

「你好像忘了,這是我的精神空間。」林克終於面向羅蕾萊,「只要精神強過空間所有者,就能抵禦或傷害原主,這可是你教給我的。」

羅蕾萊雙眼圓睜,不願相信即成的事實——林克精神比她強。

「你的心靈太脆弱了,靈魂又殘缺不齊,所以迪亞摩斯才要找法蘭妮和阿薩來填補,既能讓你完全現世,又可通過被污染了的人心控制你。你說芬恩可憐,自己又何嘗不是,同為操縱在別人手上的棋子,你與他並無區別。」

「住口!住口!住口!」憤怒的落雷一道接一道,但都無濟於事,越發彰顯出羅蕾萊拿林克沒有半點辦法。

見她無法傷到自己,林克將全部精力集中到引導芬恩上面。

「這裡不是我們原先居住的地球,這裡有神話里所有的一切幻想物,神靈、惡魔、精靈,亡靈,拋卻你根深蒂固在意識深處的念頭,集中你的意念呼喚那個名字,現在,只有他能救你。」

那個名字……是說布雷嗎?

張了張口,芬恩沒能說出來。

一是怯懦,二是恥辱。

明明已經投靠佈雷,卻並未將他真正奉為信仰。這樣卑鄙的我,還能獲得原諒嗎?那一位還願意接受一個內心不純粹的信徒嗎?

「快點,別磨蹭。」林克瞥了一眼芬恩精神體越覆越多的黑斑,侵蝕加速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神名怎麼也說不出口,芬恩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克分神瞅了一眼羅蕾萊,只見她停下無用的攻擊,嘴角勾著,一臉得意的表情。

是她搞的鬼嗎?

名字是契約,也是存在的根源,不呼喚神名就沒法完成神降。唯獨這件事必須由芬恩本人來做,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芬恩也意識到自己沒時間了,他身上的黑斑越來越多,精神體如同落入深海,有一股力量在拖著他向下沉。

「救我……」

林克連連搖頭,神色焦灼:「你能的,也只有你做到,芬恩,完成神降。承認他,信仰他,真心誠意的……」

伴隨著芬恩的精神體漸漸消失,林克解開了精神空間,回歸身體的一瞬,就看到芬恩的身體被一團不知什麼時候冒出的黑霧吞噬,僅露出一小部分。

眼皮就像瞌睡了似的,沉的撐不開,芬恩知道自己被黑暗吞噬了,身體一如他在精神空間的感受一樣漸漸下沉,他想掙扎,卻沒有一絲氣力反抗。

林克憂慮的表情是芬恩看到最後的事物。

他是真的擔心我呢……

就這樣結束了嗎?墜入黑暗,靈魂被侵蝕殆盡。不甘心啊,他能做到的我也能,為什麼不給我一次機會呢。不是是說有選擇的機會嗎……

芬恩殘留的意識如此想到。

死亡的走馬燈讓他的記憶開始快速倒放,從林克的到訪,到巴德的告誡,再到法蘭妮的主動接觸,被選為神使,河谷鎮的陷落,羅諾的收養,以及最初的最初,最後停滯在引導自己穿過幽閉黑暗的光亮。那是……

絕大部分身子都沉入黑暗的芬恩睜開僅剩的一隻眼,那不是光,那是……

瀕死終於讓他回想起早已被遺忘的記憶。

陰暗的森林裡他邊哭邊跑,口中不停呼喚母親的名字,可回應的只有一聲聲在恐怖電影里聽到過的可怕嚎叫。森白的骷髏架子與散發著腐臭的屍體從四面八方聚攏,越縮越小的包圍圈讓他精神差點崩潰,在絕望的尖叫聲中,一束光從天而降,在護住他的同時也震碎了四周的亡靈。耀眼的光芒里,一個慈祥老者的面龐一閃而逝。

那是……

「布雷……」

從天而墜的神力照亮了整個霍恩海姆,驅逐了依靠侵蝕而入侵的羅蕾萊以及一切不屬於法師之城的外力。

「你總算來了。」如釋重負的語氣屬於林克。

「這小鬼可是我先看中的。」淡漠中帶著些許的命令語調,這聲音他聽過,真的是佈雷。原來我在埃德加最先接觸到的,是他嗎……

「羅蕾萊,已失去魔法神格的你沒有資格踏足已屬於我的神域。在口稱要合作的現今,侵蝕我的神使,這就是黑暗陣營所謂結盟嗎,在柱的自然之子面前解釋你的行為,迪亞摩斯座下的復仇女神!」佈雷的聲音響徹整個霍恩海姆,將這座已經熟睡的法師之城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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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埃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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