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老騎士與小男孩)
第一篇:(老騎士與小男孩)作者: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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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全身都被傾盆大雨浸濕透的沉重身影撞開了酒館的大門,滴答的雨水順著他那滑亮的鎖子甲落滿了一地,當濕漉漉的覆面盔被摘下來,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或者說是一名精神矍鑠的老騎士。
或許是外面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人們都跑來避雨的緣故,酒館里的生意好得出奇,在這個不算大的小酒館里塞滿了人。
不過出於對騎士的敬意,或者說是對這位騎士腰上那把佩劍、那身裝束,亦或者一種身份與地位上的尊敬,讓這位老騎士沒費什麼勁便穿過熱鬧的人群,找到一張尚有空餘的位子坐下。
「勞駕,給我來點酒,還有一些吃的。」老人隨便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女招待很快就給這位年老的騎士端上熱騰騰的食物和酒水。
肚子早就空空的老人將端上來的食物風捲殘雲一般全部卷進自己的肚子,他吃的很快,而且食量驚人,最後等到他吃下整整三人份的食物以後,他才心滿意足地打起飽嗝,然後將招待送上的酒水,將它們全部填進肚裡。
「真是美味,這才是騎士該有的生活。」老人意猶未盡地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費力地掏出幾枚第納爾扔在木桌上,「拿去,另外餵飽我的馬。」
外面的雨勢不見小,不過這名老騎士似乎有不得不冒雨趕路的要緊事,出了酒館,看到正在照料他那匹黑色戰馬的馬童卻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怎麼回事?是嫌我給的不夠嗎?」老騎士喚來酒館招待,沖他發著脾氣,下頜的鬍鬚飄動著,不過後者靜靜地聽著,還賠著笑臉,並不插話。
「您誤會了。」等到老騎士發完火以後,酒館招待才慢慢地說,「您別看他年紀小,他可是我們這裡最能幹的傢伙,不信您可以去看看,您那匹戰馬的屁股被那小傢伙拍得多爽?」
老騎士開懷大笑,對酒館招待表示自己的歉意。看到馬童做好了以後,老騎士走過去,翻身上馬的動作對於一個老人來說完全可以稱得上身手矯健。
「你真的是一名騎士嗎?」小男孩拎著木桶,怯生生地盯著老騎士,那雙黑色眼瞳純凈如雨後清晰過的石板路一樣清澈乾淨。
「是的,當然。」老騎士特意指了指他背在背後的那面盾牌上的盾徽,「而且我還是一名爵士。」
「是嗎?」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沒有看到你的侍從。」
「一名高貴的騎士,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伺候。」話雖是這麼說,可不知道為什麼老騎士那塊皺巴巴的老臉卻微微一紅,「好了,小傢伙,讓人愉悅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希望我們還會相見。」
「騎士先生,我能跟您一塊走嗎?」小男孩突然道。
「這裡不是你的家嗎?」
小男孩搖搖頭,「我是被他們撿來的,從小就在這裡打雜,吃最粗糙的東西,干最苦最累的活。求求你了,騎士先生,我可以當您的侍從,或者雜役,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會幹,什麼苦都能吃,只求您把我帶上。」
「小子,跟著我可沒你好果子吃的,騎士並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光榮偉大、也不是那麼尊貴高傲。」老騎士很嚴肅很認真地說,「連著好幾天吃不上一口都屬家常便飯。你在這裡雖然可能日子會苦一點,但最少能過得平靜。
「老頭,你可別唬我,我聰明著呢。」小男孩忽然直起腰板,一反之前恭敬的語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缺乏戰爭;只要有戰爭,就沒人能置身事外,沒人能夠平靜。打仗的時候,騎士、傭兵、遊盪者、流浪武士……最少還能拿起武器同侵佔自己家園的強盜抗爭。那我們呢?勤勤懇懇地工作,效忠領主,遵守律法,敬畏神明,我們有錯嗎?有罪嗎?為什麼當戰爭來臨時我們只有伸著脖子硬挨那一刀、或者是被百般侮辱然後丟給奴隸販子、最後悲慘地過完一生?」
「你從哪聽來的這些言論?」老騎士瞪大了雙眼,彷彿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每個禮拜都有一個瞎了眼的吟遊詩人在村子里說故事,我從他那聽來。」
「很有趣,不過這可不能亂說,要知道那幫貴族老爺可聽不慣你這般饒舌頭,任你舌燦蓮花,也熄滅不了他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然後釘在樹上的**。」
「我知道,所以這番話從我活到現在,也只說給你聽過。」
「既然同樣是干雜役,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要知道你在這裡好好表現,以後說不定能在這個小酒館佔有你的一席之地。」
小馬童挺直了腰板,昂起腦袋,驕傲地說:「那是因為,我想成為一名大陸上最偉大的騎士。」
老騎士微微一笑,不以為然,也不以為忤。「好了,你話也說完了,我該走了。」老騎士翻身跨上戰馬,不理會一臉失落的小男孩。
可是老騎士很快發現,那個倔強的小男孩並未放棄,而是緊緊地跟了上來。
「回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老騎士說。但這未改變小男孩的決心。
或許他自己就會放棄的,老騎士這樣對自己說,等小孩子對某一件事物厭煩以後,他就會放棄了。
雨勢漸漸小了一些,但是對於在雨中漫步的一老一小來說依舊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尤其是小男孩,他已經不止一次跌倒在污泥之中,不過每次跌倒只會讓他吐掉嘴裡的泥和水,然後再一次執拗地重新站起來。對於男孩的固執,老騎士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多看一眼,更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
在老人看來,過去幫一把那樣做才是對男孩的不負責。
直到傍晚,雨仍然未停,不過相比較白天好多了,老騎士找了一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好地方——一顆大樹冠下面。雖然潮濕陰冷,最起碼要比在雨中過夜強一百倍,而在離他大約一百碼之外,那個男孩還在,老騎士注意到,關於能吃苦這一點或許男孩所言非虛,因為他剛剛在雨中硬是咬著后槽牙跟著走了整整一個下午。
「過來,孩子。」老騎士招了招手,男孩遲疑了一下,擠進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老騎士從甲胄里拿出一塊還帶著體溫的麵包,掰做兩半,一半拿在手裡,一半遞給男孩。
「吃完這一半,你就回去吧。」老騎士說。
如果換成一些故事裡的主人公,恐怕此時會非常有骨氣地將麵包扔到地上,然後跪下耍賴皮:「你不收我我就不起來,也不吃東西。」
「不。」而我們故事中的這個主人公對此只作一個字的回絕,然後把麵包全部塞進肚裡。
「你跟著我也沒用,我鄧肯說出去的話就等於潑出去的水,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老騎士鼻子朝天出氣道。
「我會讓你改變主意的。」男孩堅定地說。
「是嗎?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好了。」老騎士微微一笑,閉目歇息。
老實說,老騎士不相信男孩有這樣的決心,老騎士始終相信,改變主意的一定是這個男孩自己。
翌日,雨勢終於停了,不過地面坑坑窪窪的並不好走,一些路段就連老騎士也不得不下馬執著韁繩小心地步行,那個男孩就更別提了。
老騎士已經沒轍了,嚇唬、威懾、利誘……能說的話、能用的動作、能嘗試的方法已經用盡,可是不管老騎士怎麼做,這個男孩始終不為所動。
第三天、第四天……
老騎士開始懷疑最後堅持不下去的是否一定是這個男孩,男孩的鞋丟了一隻,另一隻也磨損得厲害,全身上下都有不少的摔傷。
第五天的傍晚,男孩摔倒了,而且這一次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再爬起來。老騎士很高興——他的高興源自男孩可能放棄了,他猜想這個固執的男孩借摔倒來掩飾自己的退縮和臉皮。而事實是老騎士錯了,因為他親眼看到男孩用雙手爬過至少五十碼的距離,而他的雙腿失去知覺了。
當時老騎士嚇了一跳,他跳下馬背,小跑來到男孩的身旁,他從這個倔強的孩子眼中看到的……清澈的眼瞳里滿是堅決。
「這條路是你選擇的,希望你以後不會為這個選擇而後悔。」老騎士說。
「或許我以後會有很多懊悔,但這個絕不在其中。」男孩咧開嘴,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
……
烈日炎炎,一個男孩拿著一柄木劍在和一個老人對練。
「你太注重虛榮了,太在意別人的看法,尼祿,這對你而言是一個大忌。」老人說。
「我將來可是要成為當上騎士的,沒有榮耀那我該為何而戰?」男孩不滿道。
「榮耀不過是表面虛華,過眼雲煙。重要的是你的生命。」老人說。
「這和我聽到的不一樣。」男孩皺著眉苦著臉說。
「並不是每一個人在戰爭中都能成為人們歡呼的英雄,那些聽吟遊詩人或者徵募官扯淡的年輕人有很多。他們懷揣著泡沫一樣的夢,總認定自己有英雄光環不會死去,認定自己和別人不一樣。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他們大多都沒能回來,留在他們認為不會死的那片戰場上,還有一些活了下來,然後成為像我這樣的老油條。你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但是你必須把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統統扔進馬桶里衝掉。要想榮華富貴,你得先有命享受;要想封官鬻爵,你得先活到那一天。如果連生命都沒有,要榮耀幹嗎?用來裝飾你的墓碑嗎?」
男孩承認老人說的沒錯,可是這對男孩來說打擊太大,就好比你學了好幾年的歷史,突然有一個人跑來對你說,你看的那些歷史書都是錯誤的,都是誤導人的,男孩此刻心裡就是這樣的糾結混亂。
「你以後只要記住這一句就夠了。」
「什麼?」男孩虛心求教。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老騎士狡黠地露出他那口殘缺不齊的老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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