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驚產
窗台上幾枝紅梅正散著幽香。
水仙花凌波而立,綠葉黃蕊,娉婷動人。
地龍燒的很暖。這樣深冬的夜晚,宛若仲春般溫暖。外面隱隱傳來眾人的歡笑聲和說話聲,無端地讓人安心。
林宜佳在暖帳中躺下,很快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不知道從什麼開始起,她開始做起了夢。
夢境光怪陸離,各種或親切或陌生或冷冰冰的面孔,或短暫停留或一閃而逝,讓人看不明白。
最後,她看到了秦明遠。
秦明遠並未像其他人那般快速地離開。
他的面容如同在水中一般,時而清晰,時而漣漪盪起,便模糊看不清楚了。
他停在那裡,盯著她看。
林宜佳也看著秦明遠。
她不明白怎麼會夢到他。明明,她心中已經將曾經的那個十年光陰定義於是自己做的一個長長的夢境,雖然逼真的像是真的一樣,但卻不是真的。而是從未發生過的。
沒有重生。
沒有其他。
所以,秦明遠這個人,早已經與她無關了。如今他死了,他對她的算計,他走的道路,他的際遇……更是沒有半分重要了。
只是,她怎麼還會夢到他呢?
想不明白。
林宜佳搖搖頭。
「不是這樣的。」秦明遠突然開口說了話:「宜兒,你愛我,你忘記了么?你愛了我十年,你為我做過香囊筆袋,你親自同老師說要嫁給我,你都忘記了嗎?」
「新婚第一晚,你雖然羞怯,身上紅的像煮熟的蝦子,卻還是十分熱情地纏繞上來,你都忘記了嗎?當我進入的時候。你痛的狠狠地咬在了我肩膀上,然後又是哭又是笑的,你都忘記了嗎?」
「瞧,至今你的牙印兒還在呢。」秦明遠的形象一下子極為清晰起來。他緩緩走進林宜佳,褪去了他上半身的衣衫,指著右肩膀上那塊印記說道。
林宜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印痕上去。
點點貝齒竄成月牙,和她夢境中的記得的印記一模一樣。
那是她的夢。他怎麼知道的?
再看秦明遠,林宜佳才發現他分明就是二十五六的成熟模樣,身上穿的也是那綠色的官袍,上面繪了黃鸝。
這是八品文官的補服。是她夢境之中他最後的模樣。
而現實中,秦明遠致死也沒能得中進士。更別說能夠當上官了。
眼前的情形太過於詭異,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她才發覺到自己的沉重和笨拙。下意識地扶了自己的腰。原來,她挺著個大肚子呢。
林宜佳尚未來得及思索,便見那對面秦明遠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宜佳的肚子上,原本清俊情深的面孔突然間猙獰起來。他目光陰冷地盯在林宜佳的肚皮上,冷聲道:「你怎麼會有孩子!」
「娘體貼你身子弱不能生產。一直給你用著葯,你怎麼會有孩子!」秦明遠說著說著,聲音漸漸變成了嘶喊。他本來還鎮定地握緊拳頭,卻不知怎地突然間癲狂起來,朝林宜佳的肚子猛撲過來。
林宜佳心中大駭,雙手護住肚子,想要躲避。
但卻不知為何。她的雙腳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然不能移動一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明遠癲狂的怒意,看著他的拳頭衝撞過來,越來越大。
林宜佳張大了嘴巴!
「砰!」
林宜佳突然從暖榻上猛然坐起來。她起身太猛太急,四肢又胡亂地掙扎著彷彿要從哪裡逃開似的。一下子沒能坐穩,咕咚一聲從榻上滾落下來,落到厚厚的地衣上。
「小姐!」不知是誰,喊的撕心裂肺,卻被混雜在外面衝天響起的爆竹煙花聲中。難以聽的真切。
鑽心的疼痛一下子從腰腹之間生了起來,林宜佳驀然清醒,面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了下去。
「快去喊人。」林宜佳啞聲說道。
腹部有什麼東西破了,有液體從身體裡面流出來。林宜佳顫抖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如清水般混合著鮮血的液體,*的,驚心怵目。
藍田連爬帶滾地跑了出去。
藍心爬到林宜佳身邊,淚水漣漣,驚惶地看著林宜佳,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放。
疼痛如山如海地碾壓過來,彷彿要將林宜佳壓碎了一般,眼前藍心的淚眼模模糊糊的,整個天地間彷彿全是白亮的光。
林宜佳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
汗水布滿了整個額頭鼻尖。
她終於看到了楊廣北的那張臉。
「回院子,我要生了。」只這一句話,就費了她好大的力氣。她沖著楊廣北笑了一下,而後閉上了眼睛。
「宜兒!」楊廣北慌亂地嘶喊了一句。
「閉眼,省力氣。」林宜佳只能又睜開眼睛,艱難說道。
娘親反覆說,女人生產的時候最痛。比任何時候都痛。但不能因為痛,就慌了神,就胡亂喊叫浪費力氣。要記住,力氣最重要,一定不能胡亂浪費了。
林宜佳再次閉上眼睛之後,就難以聽見楊廣北說什麼了。恩,似乎很多人湧進來了。
有人將她抱上了榻。
而後將那榻抬著,出了屋,出了榮享堂,朝外走。
夜空之中,有五顏六色的煙花在不甘寂寞地盛開著,一朵又一朵,漂亮極了。
無邊的疼痛似乎想要生生地將她的靈魂從身體內擠出去。恩,有那麼一瞬間,她的靈魂真的離開了她的身體,使她再感覺不到任何痛,輕飄飄的,想要飄離開去。
「不!」林宜佳用盡了攢下的力氣向下墜,向下墜。
她還沒有活夠,她怎麼能死!
再次襲來的疼痛,讓林宜佳覺得真實和慶幸——她還活著,真好。
她不想死、不能死。
這般以來,便沒有什麼疼痛是不能忍的了。
「慎之過來了,所有人都準備好了。你別擔心。」楊廣北見她再次睜眼,握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這裡是產室。」
林宜佳轉動眼珠。看到了一身青袍的柳慎之。
柳慎之對她點點頭,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並未耽擱多久,便收了手,對上林宜佳平靜的眼睛,頓了一下,而後才道:「羊水早破,宮縮才開始,離生產還要一段時間。宜佳,你胎位很正,就是突然早產。也不必過於擔心。我給你扎針幫助宮縮加快,你忍著點兒。」
柳慎之真是萬分慶幸。
若林宜佳平日孕期但凡有半點不好,無論是她還是孩子,此時從榻上摔落下來,哪裡還能有眼下這般不錯的境況?別的根本就不要想。只能一屍兩命!
林宜佳居然還能清醒和平靜,真不簡單——若遇到那不懂事兒只知道驚慌失措喊痛的婦人,就是有一線希望,怕也給折騰沒了!
「侄媳婦這是八個月吧?七活八不活,這……」興國公夫人話說了一半,察覺到有人在後面用力拉她,回頭見到是楊清心。不禁惱怒地瞪了她一眼。
但她的這句話,卻是被人都聽在了心裡。
林宜佳眼皮一顫,覺得楊廣北握住自己的手突然緊了一陣。
楊廣北看向興國公夫人,眼神陰冷。他冷聲道:「請二夫人出去。」
興國公夫人當即就不高興了,道:「我又沒說錯什麼,侄兒你怎麼能……」
「閉嘴!」紅月大長公主冷冷瞧著興國公夫人。直接道:「讓你出去你就出去,哪有許多廢話!」
興國公夫人退後一步,站在了後面,卻並未出去。
這時候,柳慎之開口說道:「七活是說七個月大的早產兒身體已經長好。落地能夠自己呼吸了,所以精心養育就能存活;那麼八個月大的孩子比七個月大的孩子長的更好,怎麼會更難存活呢?」
「伯夫人,你不必擔心,此時孩子還好的很。我敢擔保,只要你能將他及時生下來,絕對能夠長的健健康康的。」柳慎之的聲音溫和,一字一句的,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林宜佳眼睛眨了眨。
「接下來我要扎針了。若是各位不能禁言,還請出去等候。」柳慎之對著紅月大長公主施禮道。
「你們出去。」紅月大長公主對楊錦心和幾個女孩兒說著,而後又警告地看了一眼興國公夫人。
興國公夫人緊緊閉著唇,腳步卻沒有動。
此時還不到林宜佳生產的時候,柳慎之看了她們一眼,便沒說什麼,而是取了針,在烈酒之火上烤熱,凝神在林宜佳身上扎了起來。
痛苦再次一浪猛似一浪地拍過來,額頭上大顆的汗珠落下,打濕了頭下的軟枕。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再次閉上了眼睛,道:「軟木呢?」
立即就有人將一截乾淨的軟木放人她的唇齒之間。
林宜佳立即就緊緊咬住。
應該是楊廣北,不停地給她擦著額上臉上的汗。
有人扶起了她,說了一聲「催產葯」,而後拿走她口中的軟木片。
服用了催產葯,那疼痛又加劇了三成。只是此時,反正都是痛,痛到了極致,便也就沒有那般難熬了。
用了水,用了飯……
不知道什麼時候,紅月大長公主和兩位夫人都退了出去,柳慎之也離開了床邊,站在了一道屏風之外。兩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到了床頭。
「夫人,可以用力了。」其中一個開口說道。
這樣的話語彷彿是油鍋之中滴入了清水一般,林宜佳只覺得身體內的力氣轟然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睜開了眼睛,看向那婦人。
那婦人生的圓臉白面,瞧著十分富態,是她之前見過的接生婆子。
那婦人沒想到林宜佳會睜眼,不禁愣了一下。隨後,她和藹地笑道:「夫人胎位很正,宮口已經開得很好了。只要用力,很快就能將小公子生下來。」
「我有力氣。」林宜佳開口道。
那婦人立即滿臉喜悅,道:「來,夫人跟著我說的做。」
「吸氣、用力、呼氣……」
「很好,再來一次……」
「太好了,我都看到小公子的頭髮了!小公子頭髮真是黑亮!夫人,再來!」
「再加一把勁兒!」
「頭出來了!長的真俊俏!夫人!再來!」
林宜佳的頭腦之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都以為自己再沒有力氣了,但從那右手之中,又有源源不斷的溫暖傳過來,又讓她生出了許多的力氣。
終於,她聽到了一聲天籟。
「哇啊哇啊……」
伴隨著小孩子的嘹亮的哭聲,林宜佳睜開了眼睛。
只見那婆子喜滋滋地道:「瞧這聲音多響亮!真是個見狀的姐兒!恭喜伯爺,恭喜夫人,新年就添千金之喜!」
看著林宜佳眼巴巴地看著她,那婆子道:「待我給姐兒擦擦,就給夫人看。」
(哦哦,千辛萬苦,生了個姑娘……偶多想要一個姑娘啊,啊啊啊!估計我是包生兒子的體質,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