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同伴
在紀西舞與葉結蔓說事的此時,一紙口供正呈於潘總督手上。
立於一旁的蘇州知府眼角小心翼翼地瞟向潘岩,見對方神色緊繃,威嚴氣勢懾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珠。
「呵……紀家。」身邊的潘瑞文率先忍耐不住,也不顧知府在場,橫眉直豎,眼底戾氣漫開來,抬腳就踹翻了就近的椅子,「好一個紀家!」
倒地聲驚得知府一個哆嗦,卻也不敢說什麼。這幾年潘家這個寶貝兒子乖得很,幾乎要忘了對方以前的跋扈,如今霍穎一死,這性格是變本加厲地差起來,簡直讓人連話都不敢搭一句。
「爹,你要為穎兒做主啊!」潘瑞文的眼睛布滿血絲,顯然這幾日頗睡不安穩,整個人也比以往消瘦不少。
潘岩有些心疼地望了眼兒子,這才緩緩放下手中口供,壓著聲音道:「犯人在哪?我要親自問一問。」
與此同時,紀府那邊也不得安生。
「什麼,打聽不到?」紀世南的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
「回老爺,三小姐她……好像被知府特意隔離了,而且知府多了好些陌生的衙衛,聽說都是潘總督的人,小的也不敢輕舉妄動。」
紀世南的臉白了白。
「老爺,三小姐目的應該只是追查五小姐的死,也不用太擔心……」
「你懂什麼?」紀世南突然提了聲音,怒喝斷了對方的話,「她是要,要致紀家於死地啊!」紀世南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慟,猛地闔上了眼,胸口劇烈起伏。過了會,聲音低下來,「她是來討債的啊……」
言罷,紀世南皺了皺眉:「去,把大少爺給我喊來。」
紀川昨日睡下遲,沒想到一大早困頓間已經被人喊了起來。
「爹找我?」他的眼皮跳了跳,大約猜到了原因,左右不過是為了紀筱染昨日被刺殺一事。
待推開門,紀川便看到堂內紀世南整個身子靠在椅子上,扶手撐著額,聽到動靜,方抬眸揮了揮手,示意旁人出去。
「爹。」
紀世南面無表情地望向紀川,久久沒有說話。
紀川被望得有些心虛,也不敢坐,又出聲道:「不知爹找我來何事?」
「我找你來何事,你心裡不是很清楚嗎?」
紀川心裡暗道果然,面上卻還是要做足了戲,只搖頭說不知。
一聲冷笑傳來:「怎麼,不知道?逆子,害死了一個妹妹還不夠,還想害死第二個嗎?」
聞言,紀川猛地睜大了眼,臉色微微一變。半晌,方壓下心中不安,道:「川兒不知爹這話什麼意思?」頓了頓,「昨日三妹遇襲一事,我也聽說了,很是擔心。卻不知爹說這些,莫不是懷疑是我乾的?」
「我當然不是懷疑你,」紀世南神色嚴峻,「我今日把你喊來,自是心裡確定,這件事一定與你脫不了干係。」不等紀川辯解,又道,「你與百龍堂的人有所牽扯,我以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將他們扯進我紀家家事中來,是當你爹是死的嗎?」
紀川心中一跳,連忙道:「川兒不敢。」
「糊塗!」紀世南眼底閃過一絲震怒,甩手就撈起旁邊的茶杯,往紀川方向一砸。
茶杯落在紀川腳前幾步開外,發出清脆的破裂聲。紀川沒想到紀世南會發這麼大的火,又提及百龍堂,心裡很是震驚。
紀世南顯然看出了對方在想什麼,冷哼一聲:「你和百龍堂那點淵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又可知,既然連我都能知道,官府的人會查不到嗎?」
「我……」紀川臉色再變,勉強才壓下心底的不安,「川兒的確與百龍堂堂主有過幾面之緣,卻也交情不深,爹此刻提起的用意,不知是為何?」
紀世南目光複雜地望向紀川:「你闖了這麼大的禍,如今卻還想瞞嗎?」
紀川聽到紀世南的話,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你啊你,若是有你三妹和五妹的一半聰慧,事情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紀世南搖了搖頭,有些頹喪,「此次染兒回來作甚,你不會不清楚罷?我知道那件事你們都有份,染兒自然也心裡明白得很。幾年前,紀家已經對不起了她一次,如今又發生了這種事,她怕是要將整個紀家都拖入地獄啊……」
紀川心裡有些不甘:「我知道三妹是有幾分聰慧,但爹說的也太過誇張了罷。」
「誇張?呵……」紀世南直直望向紀川,「本來也沒什麼,但你將百龍堂又牽扯進來,若我沒猜錯,之前舞兒的死也與他們有關罷?你可知這樣一來,勢必將這件本已被我壓下的事重新拉出水面?是,這次染兒僥倖逃脫,即便幕後是你所為,也還有轉圜餘地。但你別忘記,舞兒的性命還背在你身上。不,不是你們,」紀世南的臉上忽然露出難言的苦澀,「是整個紀家身上。」
紀川的身子微微一震,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但看到老爺子神色很是難看,沉吟了會,方道:「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罷,終歸是要讓你們知道的。」紀世南臉上苦澀更甚,「也是作孽啊……」他的目光落在紀川身上,一旁的手微不可察地顫起來,「那時候,你們只知舞兒受了我的囑咐去了城西,又可知她到底是受了我什麼吩咐,才瞞著所有人去那裡?」
……
「叩叩。」
葉結蔓停下話頭,疑惑地望向被叩響的房門。
紀西舞目光晃了晃:「應該是紀筱染。」
話音方落,果然,屋外響起了紀筱染的聲音:「裴少夫人,是我,紀筱染。」
葉結蔓與紀西舞對視了一眼,口中應了句,起身去開門。
門外紀筱染一身素色,頭髮只隨意挽了挽,不著任何髮飾。她的臉色依舊有些白,許是受傷的緣故。只見她朝葉結蔓點了點頭:「方便進去嗎?」
「自然,紀三小姐請進。」葉結蔓讓開半個身子,重新關好門,走到桌前準備幫忙倒茶。
「不用這般麻煩。」紀筱染倒落落大方地直接坐了下來,環顧了一圈周圍,渾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掃過坐在床榻旁的紀西舞,最後停在葉結蔓身上。她抬手想自己去取杯子,被葉結蔓止了住。
「紀三小姐有傷在身,還是我來罷。」葉結蔓見她手臂動作尚有些遲緩,下意識瞥了一眼她的肩膀,柔聲道:「不知可有好些?」
紀筱染若有所思地望向葉結蔓,倒也不再推辭,抿了口茶水:「無礙,只是這隻手稍微行動還有些不便而已。」
「想來雖然紀三小姐不說,當時情形也很危險罷?」葉結蔓在另一邊坐下。不過少頃,眼角白衣閃過,紀西舞緊挨著她坐了下來。
聞言,紀筱染只是笑了笑:「哪有完全之策。既要引蛇出來,當然也要有被蛇咬的準備。」頓了頓,她的目光有些飄忽,「也許五妹在,會有更好的辦法罷,也不至於像我這般費了諸多力氣。」
一旁紀西舞雖神色不變,目光卻是軟了軟。葉結蔓在心裡嘆了口氣,柔聲道:「紀三小姐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如今願意為紀……紀五小姐奔波的,也就只有你了。」
紀筱染的視線直直望過來,突然道:「不是還有裴少夫人嗎?」
葉結蔓聞言一驚,手裡的茶水盪了盪,幾乎晃出來。
紀筱染不著痕迹地掃了掃,口中接著道:「我這次過來,正是因為我五妹。」
「紀三小姐……此話何意?」葉結蔓有些拿捏不準對方的意思,放下手裡茶杯,正強耐住心裡慌亂,一隻手探過來,撫上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
「不用緊張。」
這邊,紀筱染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又說了下去:「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回來的這段時間,在紀家聽說了一些有趣的事。」她抬眼,打量著眼前女子,「聽聞五妹停喪那段時日,裴少夫人跟著來了紀家,期間與寧心來往甚密,很是關注五妹情況。」頓了頓,「那時裴少夫人嫁入裴家沒多久罷?若說是因為裴家的胭脂案,當時就察覺到其中牽扯,未免也太過料事如神了些。」
葉結蔓沒想到對方丟出這麼個問題,抿了抿唇,一時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下意識望向一旁。
紀西舞對上葉結蔓,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忽道:「你將實情都告訴她就好。」
這次,葉結蔓臉上訝色愈重了。
一旁紀筱染皺了皺眉,顯然有些疑惑。片刻,見葉結蔓方回過頭來,臉色有些古怪地望著自己。下一瞬,便聽對方踟躕地開了口:「你……可是當真要知道?我接下來說的話,也許在你聽來,十分荒唐,但又的的確確如此。」
紀筱染眼皮不知怎的就跳了跳:「無妨,裴少夫人且說就是了。」
葉結蔓又望了一眼紀西舞,見對方朝自己微微頷首,才正色道:「實不相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紀西舞自己的安排。」
紀筱染聽對方突然轉了稱呼,直喚五妹名諱,便有些訝異。此刻又聽是紀西舞的意思,更是有些一頭霧水:「五妹的安排?什麼意思?」
葉結蔓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事實上,此刻紀西舞就在桌旁坐著。」
「砰。」
茶杯自手中脫落,倒在桌上,還剩半杯的茶水頓時淌出來,順著桌沿往下滴在紀筱染衣裙上,她卻也顧不上。自見面起就神色自在的對方,於此刻終於露出震驚的神色,猛地望向身旁。
「你看不到的。」葉結蔓望向紀西舞,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神色,「只有我能看到她。」
只有我。
半個時辰后。
紀筱染邁出房門,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神色很是複雜,眉間似是喜悅,又匿著一抹嘆息。足足片刻,方轉身離去。
屋內。
葉結蔓頗有些好笑地望向紀西舞:「你可把你三姐嚇得不輕。」頓了頓,「不過她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接受得快。」
紀西舞面色平靜地伸手去取葉結蔓身前沒有喝完的茶:「有我在一旁,她自然得信。」
葉結蔓見紀西舞探過手來,下意識阻了阻:「這茶有些涼了,別喝了,我再給你倒一杯罷。」
紀西舞抬眸望了對方一眼,眼底有些笑意,臉上卻正色道:「我就想喝這杯,怎的,不行?」
葉結蔓被噎了噎,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不知該接什麼,只得訕訕地縮回手。眼見對方唇角勾了勾,有些得色地就著她喝過的茶杯抿了口,那紅唇微潤,臉暗自紅了紅,連忙扯開話題道:「不過你方才說要告訴她實情的時候,我也嚇了跳。」
「這樣方便些。」紀西舞將茶水喝了完,故意又放回葉結蔓身前,「有些事,可以讓她幫襯點,免得你太辛苦。」略一停頓,「也好讓你有更多時間與我一起,不好么?」
葉結蔓心裡微喜,面上卻是不好意思應和,只道:「你做的自然不會錯。」
紀西舞沒有說話,目光望向緊閉的房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