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御火而行
「我們現在去哪?」我問老赫。
萬萬沒料到,我不過在奧林匹斯山呆了兩天,短短的兩天,世上卻已是另一個世界
我的房子不再屬於我了,朋友沒了,工作沒了
甚至,連敵人都沒了
人生苦短,轉瞬即逝,現在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我望著老赫,無論如何,無論人生長亦或是短,此刻在他身邊,我便已知足
我現在才知道當初那樣著緊的看護著那些身外物是多麼可笑,我的沙發我的床,我的首飾我的衣服……瞧,一轉眼間,花落無痕,何處覓芳蹤?
什麼都變了,地球卻照樣轉動——曾經的執著可是必須?
什麼才是人生的真諦?
「跟我來。」
老赫領我進入一幢尖頂的房子,廳堂很大,白色的牆壁,陽光從頭頂透進來。
「我們的新家?」我問。
「政府的救濟站。」他說。
「啊?」
老赫看著我,拉起我的手:「我想我不應該運用神力……我應該試一試你的生活方式。」
我淚盈於睫,緊緊回握老赫的手,重重點頭。
救濟站的工作人員幫我們做了登記,詢問了我們的學歷——老赫完全照著我的樣子依樣畫葫蘆,只差沒說性別女
工作人員問:「什麼關係?」
老赫看了我一眼:「未婚夫妻。」
我臉燒的飛紅。
我們被安排進到院內的一小間平房暫住,說近期內會有工作分配下來。
此時的世界已與我熟悉的不同,人人心平氣和,沒有太多人舉著拳頭想要成功,大部分人,似乎有點懶洋洋,完全享受著生活
我發現,像我們這樣被救濟的人中,不乏各階層的高知分子,一樣曬著太陽,住在平房裡,等待著新的工作
大家好像對一些事,不再像幾十年前的我們那樣使勁,那樣拚命,那樣非贏不可
半夜,又下起雪來
我們只有薄薄的兩張被子——此刻全蓋在我身上,老赫說他不怕冷,堅持睡在我身邊的地板上
幾十年的人生經歷,我竟不知自己有這麼純情
晚上熄燈時,我望著他,他望著我,竟連手也沒有再多拉一下
心卻已經安定了
這是幸福嗎?我微笑了
凌晨兩三點,真正冷起來
我簌簌發抖,不願叫醒老赫——他還沒有完全復原,讓他多休息一會吧
「惑?」老赫的聲音似磁鐵般,完全吸引我。
「嗯。」我懶懶的回答,不知為什麼覺得舒服。
「冷?」
「嗯。」我才發現,原來兩人心意相通時,只需要說這樣單獨的字就可以把問題說清楚。再不用對著一張平板的臉,那樣子長篇大論,浪費口舌。
「來。」他的手伸向我。
雪光映著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閃閃生輝。
我把手遞給他,並沒問他要做什麼——上天入地,也隨他去。
我們出了小平房,院內,有一堆熊熊篝火
「來,把手給我。」他沖著我微笑:「我教你御火而行。」
我將另一隻手也遞給他,他的長袍翻飛,他的笑意如醉,他帶著我,一步一步慢慢踏進火中。
我聞到四周升騰的柴草味,身體的寒冷瞬間被驅逐出去。烈焰包圍著我的身體,我聽到老赫在輕輕的念著咒語——我不覺得燙,只覺得溫暖,從未體驗過的溫暖,暖進了我的每一根骨頭中
「舒服嗎?」
我點頭,微笑。
他輕輕拉我靠近胸膛,我伏在他懷中,透過火光看暗紅之外的人世間——如半透明的紅瑪腦,流動而絢麗,雪也粉紅,夜也粉紅,樹也粉紅,人成雙,情成對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這樣肉麻,忍不住笑出來,卻驚動了火邊已入睡的一對小情侶
男孩子睡眼惺松的揉著太陽穴看向火堆
我嚇一跳,捂住自己的嘴
老赫連忙揮起長袍遮住我和他,將我緊緊貼於他胸前,我的臉漲得如同火焰般顏色,天,被人看到了呢
男孩子搖醒身邊的情侶:「親,快起來看,看火中那朵深紅,像不像兩個緊緊相擁的男女?」
女孩也睜開眼,望向火堆,漸漸眼中升起眩惑的神情。
男孩擁緊她:「親,你看,左邊是我,右邊是你。」
女孩笑了,輕輕吻他的嘴唇,喃喃的:「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我的嘴唇也被老赫輕觸,耳邊聽到他也喃喃的說:「我們永遠也不分開……看,惑,自從愛上你,我終於都知道,人和神,竟沒有什麼不同。」
好容易等到那對小情侶重新入睡,我們悄悄的潛回小平房
老赫說:「以後再也不濫用神力了。」
我笑了,他可真像個孩子。
第二天醒來時候,屋外的光源充足,我以為出了太陽,推窗一看,卻是下了一夜的雪,似琉璃世界,到處光芒耀眼
我正打算叫醒老赫,眼中忽然觸到一片紅光
與此同時,身後衝來一股大力,將我扯到屋內
我反應過來時,已被老赫護在身後
我已明白,是他來了
每次,他一出現,老赫就恨不能將我藏起來,藏在最隱秘處,再不被外人所染指——而那外人,卻並不是想染指於我,多麼古怪的情形!
阿瑞斯,就站在窗外
他看著我,眼中有痛苦,有糾結
我忽然想起我們獨處的那一段日子,忽然對他有點同情
他是真的愛阿芙的吧,這囂張狂野的戰神,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看著我,忽然說:「芙,天氣這樣冷,為什麼住在這種地方?」
我心一跳,口居然不受自己控制般張開:「沒關係,我不冷。」
我安住心口,天,這是怎麼回事,我並沒有感覺到阿芙的入侵,可是……我居然,用阿芙的口吻說話!
老赫盯著我,聲音微微發抖:「惑……你的頭髮。」
我低頭,長發如霧,正微微泛著紫色。
我……我居然又再向阿芙變化!
為什麼全無前期預兆?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我對阿瑞斯動了同情之心?難道只要我對任何一方有一點真心,無論是愛是情還是義,都會牽動我向阿芙或是向我自己靠攏?
阿瑞斯顯然狂喜,卻儘力不動聲色:「芙,跟我走。」
我搖頭。
「你這裡太冷,我們回家。」他再向我招手,深遂如海的眸子讓雪光也黯然失色。
我再搖頭,不,阿瑞斯,曾經的那個目光淺薄,品味無聊的熒惑已經死了。在與你們的相處中,漸漸的,死了。
現在這個熒惑,不再被色相所迷,不再為表現所惑。
她,只為心存在。
阿瑞斯從胸前抽出一支小小銀口哨,遞至我嘴邊:「吹一下。」
「什麼?」我不解。
「吹一下。」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半痛苦半懇求,讓人心軟。
「別吹。」老赫在旁邊說。
「為什麼?」我問。
同時,阿瑞斯怒道:「赫斐,你不是號稱愛她嗎?讓你的女人這樣挨凍受苦,是什麼愛?吹一下祈願哨有什麼問題?我並不是要搶走她,只是要解救她!我不似你,我看不得女人受苦!」
老赫微微搖頭:「不,阿瑞斯,難道你還沒弄明白父王的意思,平淡的人生,其漫長是一生一世,其平庸是無驚無喜。我們如果動用神力來爭取情愛的完滿,就失去了意義。」
我自然的站在老赫這一邊:「我不怕冷,也不怕苦,這樣就很好。」
阿瑞斯怔怔的看了我們一陣,轉身走了。
十點左右,工作人員來叫我出去見工
我走出小平房,回頭看著老赫:「等我哦。」
他微笑著點頭,說不盡的安心溫暖。
十一點,我提著一小盒午飯回到小平房
推開門:「老赫,快來看我帶什麼回來了。你不要總這麼反抗人間的食品,你來試試,真的不錯的哦。」
房內空無一人。
「老赫!」我叫。
只有迴音。
我背心沁出一陣冷汗,人呢?
太多的意料之外,已使我變成驚弓之鳥。
「熒惑!」
有人叫我,聲音正來自我的背心,似正正附在我的背上……我寒毛直豎:「誰?」
「哈哈哈。」一把女聲狂笑,明顯不是阿芙的聲音:「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
……聽得出來,怎麼可能聽不出來?我顫聲問:「天後赫拉?」
聲音再次笑出來:「好孩子,果然還記得我這個老太婆。」
我賠笑,聲音卻在不自主的發抖:「您這樣如花美貌若是老太婆,我可成了枯木乾柴了。」
背後冷哼了一聲,無人回答。
我猛一轉身,身後空無一人。
背心上的聲音又傳來:「想看到我?哈哈哈,那得看我有沒有心情給你看到了……你真以為自己已經通神?」
我全身發抖,老赫呢,他到底去了哪裡?他身上還有傷,他去了哪裡?
赫拉笑道:「擔心赫斐?哈哈,先顧好你自己吧,你這樣冒牌的天神,一根小指尾,就要你灰飛煙滅。」
我知道她說的是事實,故爾更加不敢吭聲。
一對織了一半的手套丟到我眼前:「你拿著這個,去找阿瑞斯,讓他來見我。」
我牙齒相撞,格格有聲:「這……是什麼?」
赫拉冷笑:「這是火神大人親手為你編織的手套啊,他說,你的手指太長,冬天血液會流不到指尖來,會冷……哈哈,他是神啊,只要他吹一口氣,要什麼樣的暖流沒有,他居然會傻乎乎的為你織手套,他億萬年來什麼活也沒幹過,他那麼蠢笨,居然會拿起針線來為你織手套。剛才,我看到他坐在那邊似一座山般,手裡拿著幾根小毛線針織來織去……他真是瘋了!」
我的眼淚順著冰冷的面頰流下來,赫,你等我,無論你在哪裡,你等我,我一定會找回你身邊!
擦掉眼淚,我緊緊握著那織了一半的手套,漸漸鎮定下來:「為什麼要我拿著這個去通知戰神?」
赫拉半晌沒說話。
我再問:「為什麼?」
赫拉忽然聲音降低:「我的兩個兒子,不能都瘋了,只為了女人,不值得……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下去。」
「我不去。」我抱著手套,緩緩坐下來。
背心的聲音又響起,沒有經過這樣情形的人不會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恐懼:「你不怕死?」
「我怕。」我蒼白著一張臉:「可我不會用老赫的東西再去刺激任何人。」
「哪怕是赫斐的敵人?」她問。
我靜靜的說:「他們不是敵人,他們是兄弟。」
赫拉大怒:「哪有這樣蠢笨的兩個兄弟!一個在為女人織手套,一個在為女人拖地!」
「什麼?」我不置信的瞪大雙眼,驕傲如戰神,他在……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