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一 陳濤的婚事(二)

七二一 陳濤的婚事(二)

而且光看那架勢,尋常人也不太敢進的——所有車轎都是在外圍便被攔停下來,下來的人穿著打扮一看便非富即貴。更有不少女客在其中,一般人哪兒還敢湊上去呢?

當然這世上永遠不乏膽大妄為不怕事的潑皮閑漢,京師里這種人更多,但這回他們想要鬧事也不可能。因為站在周邊負責維持秩序的竟然是錦衣衛番子和順天府衙役!甚至如果有人能靠近一點的話,還能看到內圈是綠皮短毛兵在那兒站樁子。客人們只有出示了請帖之後才會被邀請入內,否則只能在外面看看熱鬧了。

「好大場面……話說這短毛娶媳婦,偏偏跑洋和尚廟裡來幹啥?」

在場難免有人提出了這種疑問,而旁邊恰好有個知道內情的給出了答案:

「說是這家姑娘信奉夷教,按西夷的規矩,成親要在他們的神仙面前起誓,所以要到這裡來舉辦一個儀式。」

「哈哈,頭一回聽說有跑和尚廟裡成親的……老鹹魚逗貓,那些洋和尚難道不發火?」

「不,不,他們才不生氣呢。他們最愛的是清俊小廝……況且他們主持這種儀式也是有錢拿的,就跟咱們本土的和尚道士去人家喪事上念經打醮一樣,屬於正常收入,名聲還好聽得多。」

「誒!老兄可可真是見聞廣博,居然知道這麼多!」

「好說好說……經常去瓊市坊里逛逛,總能聽到些很有趣的見聞……」

——這麼一幫子沒請帖,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熱鬧的閑人自娛自樂,吹得倒也開心。旁邊兩位慢悠悠踱步過來的長袍先生聞言,不由得相視而笑。

「哈哈,短毛那些奇談怪論中,果然還是這類言辭流傳最快。」

「那是,短毛自己不也說要學它國之語,最快學到的肯定罵人話么……我就只記得那句,叫什麼來著……*********呵呵,養翁可要當心了,這些話可不能在這邊說。」

「沒事,沒事,這是英吉利語。而這邊的湯主持聽說乃是德意志國人,非是一國,未必能聽懂。」

「還是謹慎著些好,今天大喜的日子,莫要為一時口快惹出事端。」

「……竹兄指教的是,還是小心些好。」

說話間,兩人已到路口,旁邊那些閑人見這兩位溜溜達達一路走著過來,看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大富大貴的,還以為跟他們一樣也只是來看個熱鬧。卻不料這兩位走到前頭衙役看門之處,徑直掏出兩張帖子來,示意一下,便大搖大擺走了進去,著實讓旁觀者大跌眼鏡。

如果他們還能看到裡面,定然會更加吃驚——進去之後,卻是胡雯親自迎上來打招呼:

「誒,兩位先生來啦,歡迎歡迎。」

——陳在竹,錢養先,錢謙益家的兩位清客相公,如今都在瓊市坊這邊掛了個顧問名號的,每月一百塊閃閃發光大銀元用的那叫一個舒心暢意,這邊有事情當然也要勤快幫忙。

這回陳濤的婚事,凡有涉及到跟本地人打交道的事務,他們兩位可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得到兩張請柬也是理所當然。其實以他們如今的收入,完全養得起一套車馬,雇得起一班轎夫了。只是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中產階級」一樣,雖然經濟狀況已經大為好轉,生活上卻終究一時還改不了原本的勤儉習慣——就算他們自己想要弄輛車擺個譜什麼,家裡管著錢袋子的那位不鬆口也還是白搭。

況且這兩位經常出入於錢尚書府和瓊市坊,蹭車的機會很多,也就不急於自個兒買了。這一回本來也早就說好,瓊市坊中一大早會派車去接的——那些裝飾華麗的婚車就是為親朋好友們準備的。但他們早上在錢謙益家裡會合時,卻聽說閣老家臨時又多了幾位要去觀禮的客人,而且還是女眷,這下子原本安排的那兩輛車就有點坐不開了。

做為清客相公,這點眼色肯定是有的——兩人立刻說自己一時起了興緻,安步當車逛逛街也挺好的,於是便一路晃悠悠走了過來。

驗過了請帖,進入到天主堂的院子中,正主兒還沒來,但院子里已經站了不少人。能進入到這裡的肯定都是和短毛關係密切,但地位又不是太高的——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肯定不會提前過來,甚至都未必來參加這種西夷之禮,回頭在正宴上露個臉就算是給面子了。

但瓊海軍在京城裡的交往本就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尤其是在這個年代不太被人看得起的商戶人家,在他們卻向來是當作同行來平等對待的——陳濤自己還掛著個「明光堂」老闆的名義呢。今天陳老闆大喜之日,自有許多生意上的夥伴,或者哪怕是僅僅有過些接觸的商家前來捧場。這些人做事情都是唯恐不夠周到的,此時都早早的趕了來,等候在這裡。

胡雯作為今天的總調度,事情繁多,匆匆跟錢陳二人打個招呼便又忙去了,這兩位作為閣老家的清客相公身份,跟一班商人也談不到一塊去,彼此見個禮,問聲好,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人家倒是想跟他們多攀談來著,但這兩位瞧不上啊——雖說因為短毛的影響,他們對商人已經不怎麼歧視。但讀書人骨子裡的清高終究難免,那些人前來巴結他們也無非是想搭上閣老家或者瓊市坊的關係,他們又何必白白做這個橋樑。

於是兩人便自顧自的到處轉悠,將這天主堂里裡外外四下「隨喜」了一番。坦率說——沒啥可看的。天主教在大明朝屬於標準外來戶,沒受到打壓已經是傳教士們竭力運作的結果,根本不可能像西方那些國度里,傾盡整座城市之力,花費數百年時間來持續不斷地修築大教堂。

如今的宣武門天主教堂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中國式庭院,只在醒目之處安放了一具十字架算是稍有特色,另外便是房屋造的比較精緻——哪怕在京師之中,全部用磚石砌築的建築也算是很高檔了。而看其成色,修造的時間似乎並不太長——這處天主堂乃是在萬曆三十三年才開設,迄今房齡連三十年都不到。在百年以上老宅比比皆是的京城裡,還真能算是「新屋」。

錢陳二人一邊四處觀望,一邊又在聊天:

「……這些洋和尚的運氣倒是不錯,以前一直是徐閣老在護著他們。如今徐閣老病重,卻又搭上了短毛的邊兒。看這架勢,這一回怕是撈了不少好處。」

說到這裡時,兩人不約而同跺了跺腳下地面,臉上都顯出心領神會的笑容——他們腳下這條道路看起來也平平無奇,就是一條灰色的硬質水泥地面。這在後世根本沒人會當回事——不是硬質的還叫啥路呢。

但在如今的大明朝,硬質鋪地本身就代表了高技術,上檔次,以及硬實力——別的不說,就是大明皇宮,紫禁城裡,至高無上的皇極殿前那片大廣場,天子召開大朝會時文武百官站立迎候的地方,鋪磚之間的縫隙中依然會經常的長出雜草來,需要花費不少人力去拔除呢。

錢謙益作為禮部尚書,如今正分管這一塊,所以陳錢二人都知道他們的老闆曾經籌謀著,想要從短毛那裡大批購買水泥,把整個大廣場給鋪上一遍。短毛那邊倒是答應的極其爽快,但反而是大明朝廷內部在此事上扯皮不已——關鍵是上一次重修三大殿工程,主持人乃是魏忠賢!

錢謙益主動提出想要修葺殿前廣場,就算他本意確實是想為朝廷做些實事,在如今的朝政氣氛下卻很容易成為被政敵攻訐的借口,包括東林黨內部也不會支持他——對於東林黨人來說,從天子內庫中挖錢出來才是莫大的成績,豈有主動用外朝經費去幫皇帝修造皇宮的道理?哪怕皇極殿前的那片廣場主要是官員們在用,那也不行!

於是,在和幕僚們商議再三后,錢謙益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計劃。但作為謀主,陳錢二人倒是對這一塊的事務熟悉了不少。此時腳下一踩到那種硬邦邦水泥地面,立即便想起這一節來。

「這腳下道路,雖不起眼,倒還真是不可或缺。聽說天津府那邊,新建的港口區域全部都將用這種灰泥鋪路……那可真是大手筆了。」

「切,這算什麼,按王介山所言,海南瓊州那邊,整座瓊州府城中,所有道路差不多都用這種水泥鋪築起來了。瓊鎮那幫人甚至還修了條水泥路,從瓊州府直通到他們起家之地臨高……這距離跟咱們京師到天津也差不離了。」

「誒,可惜是修在了那偏遠化外之地,若這條路當真是在咱們京師左近……也不求遠至天津,只要能到通州,那可真是能起大用的。」

兩人正在閑扯,忽然聽到外面鞭炮聲大作,又有鑼鼓嗩吶鼓吹敲打一併響起,不知有多少人在同聲歡呼。

然後,天主堂院子的大門轟隆一聲打開,一輛最為華貴的鎏金大馬車停在了門口。一大群瓊市坊里的僕役迅速跑來,用一條長長紅毯,從院落門口一直鋪到了天主堂裡面去。

——新娘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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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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