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笑裡藏刀
穆吟風有一個習慣,物歸原位。
所謂物歸原位,指的是--任何東西用完,必須放回原來位置,且分毫不差,否則渾身不自在。
故此,醫閣其它地方,一旦雜亂無章,魅影們會及時整理。
但,穆吟風的卧室,經常待的葯廬,即便雜亂成災,魅影們也不會整理,由穆吟風親力親為。
正因如此,葯廬地面上的血景,以及碎杯殘盆,方能從昨夜留至今晨。
而,也正因地面上的血景,未被清除,形狀如初。所以,看的真切,用心觀察的穆吟風,才會驚跌坐地。
正常的人,血液為鮮紅色。而,當其鮮血濺地,與別人的血融合,且凝固之後,則一律轉為暗紅色。
可,主子不一樣,他的血含著聖水毒。
表面上來看,主子的血,與正常人無異。滲出肌膚時,為鮮紅色;凝固地面時,為暗紅色。
但,當主子的血,和他人的血交織,那麼……
主子的血,凝固之後,依然為暗紅色。可,那人的血,卻由於接觸了聖水毒,凝固之後,色澤將漆黑如墨。
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
與主子血液交織的人,如果跟主子一脈相承。那麼,他或者她的血,接觸了聖水毒,凝固之後會呈幽綠色。
地面上,一種血為暗紅色,且隱飄著藥味。那熟悉的藥味,穆吟風一嗅便知,此血屬於主子。
而,令穆吟風震驚的,是另外一種血。
那血,不僅隱飄著冰蟾藥味,甚至微閃一縷不明顯的淺金光芒。毫無疑問,此血屬於雲思瑤。
可,雲思瑤的血,與主子的血交織,以及凝固之後,呈現的色澤,竟然並非幽綠色,乃漆黑色。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雲思瑤與主子,並非一脈相承?她與主子,毫無血緣關係,根本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原本坐地的穆吟風,再一次屈腿下蹲,掌心緩拂地面上凝固血液,一雙俊眸憂喜參半。
憂的是,這麼多年來,聖水教苦覓無蹤,好不容易尋到雲思瑤。
本以為,她是除了聖水教主之外,惟一能解聖水毒的良藥。結果,她與主子,並非同父異母兄妹。
如此一來,聖水毒的劇痛,豈不折磨主子一生?
喜的是,雙鳳結合,乃遭天譴的孽緣,純屬莫大誤會。這樣的話……
寧可被聖水毒折磨一輩子,也不願失去雲思瑤的主子,鐵定欣喜若狂,乾涸的心靈重新滋潤,枯萎的靈魂得以復活。
掌心抽離凝固血液,穆吟風站起身,葯膳也不弄了,準備追到飛鳳居,向主子報告佳音。
但,左足剛跨出門檻,穆吟風眉頭一擰,又急剎住了步伐。
轉身,返回血景處,再次將雲思瑤的血觀察一番,穆吟風低語一句:「如果是誤診呢?」
穆吟風此言,並非質疑自身醫術,而是對雲思瑤體內,那沉睡的包羅萬象神功,了解的不透徹。
包羅萬象神功,玄妙無窮。它縱然沉睡著,卻令雲思瑤的血,異於常人。
正常人的血,色澤為鮮紅色。可,由於神功緣故,雲思瑤的血,卻鮮紅中隱閃一縷淺金色。
故此,面色猶豫的穆吟風,沒有十足把握。
他不敢百分百的肯定,雲思瑤的血接觸聖水毒,未呈幽綠色,究竟是與主子並非一脈相承?
還是,包羅萬象神功作祟,才會產生異常?
萬一,雲思瑤與主子二人,就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只是由於神功作祟,她的血才沒呈幽綠色。
那麼,他跑去報佳音,令雙鳳恢復相戀,豈不造了大孽?
地上兩種血,已經凝固,他無法精確研究。
而,要想確定雲思瑤的血,未呈幽綠色,到底是因為神功作祟呢?還是,她與主子並非兄妹?
辦法就是,將主子與雲思瑤的血液,重新採集一遍,再添加數種罕見的藥材,仔細研究!
所以,還是等到研究完畢,徹底確定雙鳳結合,乃遭天譴孽緣,純屬莫大的誤會,再告訴主子吧。
否則,如果現在告訴主子,他與雲思瑤毫無血緣,可以相戀。而……
最後研究的結果,卻是神功作祟,他們仍是一脈相承。
那麼,空歡喜一場,反覆從天堂墜落地獄的主子,必定無法承受這刺激,將一病不起。
沉思片刻,穆吟風決定了,先將葯膳粥熬好。
待主子返回醫閣,食用藥膳粥時,尋借口採集血液。然後,再去一趟雲府,同樣尋借口採集雲思瑤血液。
等到結果確定,二人並非兄妹,再告知佳音!
半個時辰后,雲府偏院--
晨風暖拂,金輝籠罩的閨房內,黑丸藥效褪去,已從沉睡中蘇醒的雲思瑤,正落座一張楠木長桌前。
楠木桌上,置著七弦琴。
面迎花窗、杏眸淺垂的雲思瑤,十指輕撥細弦,將難以言喻的悲苦,以琴聲和歌聲宣洩。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春花最愛向風中搖擺,黃沙偏要將痴和怨掩埋。
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一生的遭遇,向誰述?愛到不能愛,聚到總須散,繁華過後成一夢啊。海水永不幹,天也望不穿,紅塵一笑和你共俳徊……」
凄婉的琴音,哀絕的歌聲,奏盡了殘酷現實,血淋淋遭遇。但,卻奏不盡心中的痛,情逝的傷。
琴音飛出花窗,歌聲流轉院落。
嬌艷的花瓣,碧綠的竹葉,皆彷彿身臨其境,無法承受情逝的劇痛,紛紛脫離細枝,風中凄涼狂舞,舞出對蒼天的恨、對大地的怨。
而--
悲旋的花葉外,距離閨房甚遠,金輝耀灑的雲府房檐上,一紫一黑兩抹身影,一前一後的靜立。
黑衣輕飄,垂頭而立的,乃宋殘殤。
紫衣魅揚,視線穿過燦爛陽光,悄入花窗內,凝視雲思瑤撫琴的,毫無疑問,乃鳳離歡。
東崢國境內,魅影宮建立的住宅,除了十大暗閣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別院,飛鳳居就是其中之一。
踏出醫閣的鳳離歡,原本是直奔飛鳳居,嚴懲居心叵測者的。
但,他奔著奔著,雙腿卻不由大腦控制,轉了無數的彎,距離飛鳳居愈來愈遠,最終來到了雲府。
準備遠望一眼雲思瑤,就離開雲府的鳳離歡,被這凄婉的琴音,弄的雙足在屋檐上生了根,無法動彈半分。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春花最愛向風中搖擺,黃沙偏要將痴和怨掩埋。
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一生的遭遇,向誰述?愛到不能愛,聚到總須散,繁華過後成一夢啊。海水永不幹,天也望不穿,紅塵一笑和你共俳徊……」
哀絕歌聲入耳,鳳離歡下意識的伸手,想掬住閨房撫琴的雲思瑤,那風中輕揚的如綢秀髮。
只可惜,相隔太遠了。鳳離歡掬住的,惟有晨風,對紅塵來說暖融融,對他而言卻冷似寒霜的晨風。
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瑤兒,血淋淋的事實,你也不肯面對,寧願自欺欺人,是嗎?
一生的遭遇,向誰述?瑤兒,悲憤的你,是在控訴蒼天、質問大地,為何如此無情,如此殘忍,惡造一段孽緣嗎?
愛到不能愛,聚到總須散,繁華過後成一夢?呵呵,短暫的繁華,永世的噩夢,肝腸寸斷的我們,何處話凄涼?
想飛入閨房,將雲思瑤緊緊的摟進懷,卻深知不該。想轉身離去,眷戀的心,又千萬個不舍。
緩縮回一雙手,桃花眸黯然的鳳離歡,頹廢低頭,將如怨如恨、如泣如訴的歌聲,化成了焚心的隱形血淚。
抬眸,瞧見鳳離歡搖搖欲墜,宋殘殤愁嘆了一聲。
「主子,咱們……咱們還是走吧?」想愛不該愛,想棄又做不到。駐足久留,豈非更痛?
晨風迴旋,人去檐空,一滴淚墜落黛瓦。
而,鳳離歡與宋殘殤二人,飛離屋檐不久,閨房之內,弦斷音止的雲思瑤,一滴淚亦墜落琴面。
這個時候,端木旭手扶門框,腦袋探入閨房:「姐姐,早飯已經備好,伯伯讓九日過來,喊你一起用膳。」
除非沉睡不醒,否則鳳姓身世,避無可避。
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強逼著一雙杏眸,將眼淚倒回去,雲思瑤離座起身,隨端木旭與往膳廳……
兩刻鐘之後--
飛檐翹角、氣勢恢弘的飛鳳居,濃香瀰漫的膳廳內,朝暉公主赫連霓裳,正準備與宋凝香、穆娉婷吃早餐。
三人落座,剛要起筷,共享桌上豐盛早餐。
墨發魅舞、紫衣翩卷的鳳離歡,一雙桃花眸笑中含煞,踏入了飛鳳居膳廳,宋殘殤則尾隨其後。
椅子還沒坐熱,便連忙離座的宋凝香與穆娉婷,當即單膝跪地,齊聲敬語:「屬下參見主子。」
「離歡哥哥,你怎麼來了?」
慌忙站起身,面迎鳳離歡的赫連霓裳,眸色複雜無比,既有見到鳳離歡的喜悅,又恐懼鳳離歡的來意。
「閑著無聊,便來飛鳳居逛一逛。」
鳳離歡聲調輕柔,可話語隨風飄入雙耳,卻令赫連霓裳三人,直感覺足底生涼、頭皮發麻。
「殘殤,今晨還沒餵食,你的寶貝想必餓了吧?」
鳳離歡雙臂交抱,桃花眸笑掃桌面:「飛鳳居的早餐,色香味俱全,你的寶貝應該會喜歡。」
鳳離歡的來意,宋殘殤深知,所以豈會聽不出言外之意?
手腕一揚,無數的蛇、蠍子、蜈蚣、壁虎、蟾蜍,飛出宋殘殤雙袖,覆蓋桌上豐盛早餐。
待到一桌的早餐,被宋殘殤寶貝的毒液,侵蝕成了陰森黑色,鳳離歡魅眸笑意更濃,聲調亦更輕柔。
「看來,殘殤的寶貝,胃口比較刁,瞧不上飛鳳居早餐,只偏愛毒閣早餐。既然如此,別委屈它們的胃了,喚回吧。」
「是,主子。」
手指扣唇,奏出一聲嘹亮哨音,收到召喚指令的五毒,當即似電一閃,返回了宋殘殤雙袖內。
「你們三個人,切莫因我的到來,而有所拘謹,損了用餐雅興。來--」
雙臂鬆開,食指戳向一桌毒餐,鳳離歡笑語:「返回原位,提起筷子,繼續享用豐盛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