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善待自己
一縷墨發,指尖翩舞,柔軟如絲。
挑出一根最長的墨發,握在右掌心間。其餘五根較短的墨發,被鳳離歡放飛夜色,隨風遠去。
緩行幾步,背依靠樹榦,鳳離歡淺垂首,五指探入懷內,取出一根秀髮。
秀髮,幾乎與墨發一樣長。
能被鳳離歡藏入暖懷,且走到哪裡都帶著,此秀髮主人,毫無疑問,非雲思瑤莫屬。
抬腕,秀髮貼唇,輕輕吻了一下。
隨即,眸光柔似春水、麗容染艷笑的鳳離歡,無視周圍人存在,全神貫注編織起了秀髮與墨發。
鳳離歡編髮之舉,令納蘭錦面露詫異。
走到密閣閣主柳晨夕身側,俊眸盯瞅鳳離歡編髮十指,納蘭錦問:「你家主子,這是做什麼呢?」
朱唇淺啟,柳晨夕的回答,簡短無比:「編髮。」
唇角一抽,納蘭錦道:「雙眼健康,看的很清楚。我請教的是……你家主子,為何編髮?」
短暫沉默,柳晨夕仰頭望天,抑制住清淚從眼眶滑落,低聲細說。
「這兩根髮絲,其中一根,辰帝應該看到了,主子剛剛拽下的。另外一根,主子一直如寶珍藏,屬於辰帝外甥女的。」
詫異褪去,納蘭錦側轉頭,望著柳晨夕左臉頰:「他將自己的墨發,與瑤兒秀髮編織,意味著--」
視線抽離浩瀚蒼穹,迎視納蘭錦,柳晨夕緩語。
「辰帝,這還用問嗎?意味著,結髮為夫妻,恩愛永不渝。生當共白首,死亦長相思!」
柳晨夕的聲音,其實並不高。
但,夜色寧靜,落葉可聞。柳晨夕這不高的聲音,足以令在場之人,聽的一清二楚。
除了宋殘殤與端木旭二人,依然面對攔路毒煙,各有所思。
其餘的人,皆緘口不語。他們或盤膝坐地、或雙手環胸、或尋樹依靠,默望鳳離歡編髮。
樹榦處,鳳離歡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專心致志的他,以溫柔似水的動作,先將自己墨發與雲思瑤秀髮,發尾相扣。
然後,又將尾相扣的兩根髮絲,由下往上,一遍接著一遍的打結,密不透風的打結。
瑤兒,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救出你,信守愛的承諾。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共度春夏秋冬。
春季,我們品茶賞花;夏季,我們泛舟摘蓮;秋季,我們飲酒觀月;冬季,我們踏雪尋梅。
月華縈繞間,青絲交織,結髮連心。
兩根分散的髮絲,在鳳離歡指尖溫柔牽引之下,漸漸融為了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濃濃的愛、深深的情,隨著晚風瀰漫天地,令一眾觀望者,無不為之動容,眼眶被淚濕潤。
只有兩個人,沒有凝視鳳離歡編髮,無時間動容。這兩個人,分別是宋殘殤、端木旭。
盤膝坐地,面迎毒煙。
攜帶的瓶瓶罐罐,全部從袖筒內掏出,宋殘殤將各種類型的毒水、毒粉,陸續拋向釋放毒煙的彩花上。
屈膝蹲地,兩掌捧腮的端木旭,則緩慢站起身,往右移動,與宋殘殤拉開一段距離后,亦盤膝而坐。
低頭,看似百無聊賴的把玩衣袖。
實則,端木旭正以遮掩動作,將細若微塵、肉眼難觀的聖水蠱,悄然彈向毒煙籠罩的山路……
與此同時,山頂處--
夢幻月華灑耀下,輕踏一條鵝卵石子路,繞過一座似長龍盤卧的假山,雲思瑤立在了碧池邊。
面迎飄香蓮花,眸觀金鯉嬉戲。
雲思瑤啟唇,正要說話:納蘭凜,出來吧。明賞我逃跑失敗,無奈而返,比偷窺來的更愜意!
但,櫻唇美張的一剎那,雙耳微動的雲思瑤,將話語咽回了肚內,緩緩合上了唇瓣。
背後不遠處,陡增一股冰冷煞氣。
晚風迴旋,煞氣愈來愈濃。櫻唇笑抿,雲思瑤知道,無須高喚,隱於暗處的納蘭凜,主動現身了。
躍下亭檐的納蘭凜,以流星破空之速,轉瞬立在了雲思瑤左後方,約莫六米遠的位置上。
先掃一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月下亭亭玉立的粉蓮。
緊接著,深邃如煙海的眸光,落向了麗顏比粉蓮更美,風韻比粉蓮更聖潔的雲思瑤。
薄唇緩啟,納蘭凜聲音極輕,但也極冷:「逛了一大圈,對暗夜樓分舵風景,有何點評?」
轉過身,杏眸笑望納蘭凜,雲思瑤回:「莊院裡面風景,美不勝收,堪稱賞心悅目。」
壺嘴湊貼唇,灌了一大口烈酒之後,納蘭凜眸光轉為陰沉,明知故問:「莊院外圍風景呢?」
「裡外風景,天壤之別。東南西三面,如刀削斧砍,深不見底的懸崖,令我膽戰心驚。而--」
雲思瑤一雙杏眸,笑意不減。但,她降低的音調兒,卻明顯透著失望,無法逃離牢籠的失望。
「莊院北門外,台階盡頭,那一條彩色毒煙瀰漫,名副其實的黃泉路,則讓我毛骨悚然。」
逃跑失敗,無奈認命的雲思瑤,語調中所透的失望,以及眉梢輕染的愁緒,似乎取悅了納蘭凜。
往前幾步,與雲思瑤拉近些許距離。
納蘭凜的聲音,依然極冷,猶如寒冬臘月冰霜。但,他眸底聚集的戾氣,卻已經消失殆盡了。
「既然如此,莊院外恐怖風景,日後就別瞧了。閑來無聊,就賞一賞莊院內,這美不勝收的風景。」
「折磨自己,愚蠢至極。我並非愚蠢人,又豈會執迷不悟,再一次跑去瞧恐怖景色,虐待一雙眼,摧殘一顆心呢?所以--」
杏眸笑意泯滅,唇角苦澀一勾,雲思瑤語調悲涼。
「從現在開始,我會令你稱心如意,做一隻羽翼被折斷,無法飛出你手掌心的金絲雀。」
毫無疑問,此刻的雲思瑤,無論一字一句,還是黯然神傷表情,皆為了麻痹納蘭凜。
雲思瑤釋放的煙霧彈,自然達到了預期效果。只因……
納蘭凜篤定十足,他鋪的黃泉路,雲思瑤縱然絞盡腦汁,也絕無半絲機會,能有命平安踏過。
除非活膩了,自尋死路。否則,留戀紅塵的雲思瑤,別無選擇,只能乖乖的返回牢籠,被他掌控。
故此,雲思瑤的無奈「屈服」,納蘭凜信以為真。
雲思瑤仙姿玉貌,與納蘭瑤如出一轍。納蘭凜放棄索命,囚禁雲思瑤,目的就是想透過她去看摯愛女子。
而,正由於此種複雜情愫,雲思瑤哀容映眸、悲涼聲入耳,納蘭凜一顆心,竟無法控制的,如針扎刀割般疼。
就彷彿,他傷害了摯愛女子,罪該萬死。
深吸一口氣,納蘭凜倏地仰頭,烈酒猛灌唇。
烈酒穿腸同時,納蘭凜告誡自己:眼前人,並非摯愛女子。她,只是一個替身,一個令他重溫往昔美好的替身。
「令我稱心如意?做一隻羽翼被折斷,無法飛出我手掌心的金絲雀?好,很好,非常好--」
轉瞬,飲盡壺中剩餘烈酒。右臂用力一甩,酒壺拋丟遠方,納蘭凜薄唇冷啟,聲沉調緩。
「雲思瑤,你很識趣、聰明。深知放棄抵抗,屈服強者,不一定意味著恥辱,有的時候,更是善待自身。」
「多謝誇獎。時候不早了,我這一隻既識趣又聰明的金絲雀,要善待自己,返回牢籠休息了。對咯,返回牢籠的路,金絲雀已銘記於心,即便閉著雙眸,也不會迷路的。」
「故此,你這一個手握牢籠鑰匙,馴服金絲雀的偉大王者,無須浪費蠟燭,替金絲雀照路。將燈籠滅了,早點歇著去吧!」
金絲雀與牢籠,說一遍,納蘭凜尚能承受。
但,左一句金絲雀,右一句牢籠,雲思瑤沒完沒了的說,則令納蘭凜聽的格外刺耳。
雲思瑤與納蘭瑤,長的一模一樣。
反反覆復的說,導致納蘭凜情緒失控了,有一種摯愛女子自辱,怒火中燒的憤怒感。
納蘭凜的憤怒,雲思瑤豈會渾然不覺?但,她視若無睹,繼續口若懸河,釋放陰謀煙霧彈。
「對咯,解釋一下,讓你早點歇著,並非出於關心,而是善待我自己。畢竟,睡眠不足,易導致脾氣暴躁。」
「金絲雀貪生怕死,可不想成為睡眠不足的你,暴躁下的犧牲品。因此,希望你早睡早起,身心健康,和顏悅色的飼養我。」
屈服,並非心甘情願,乃被「黃泉路」攔截,迫不得已。
這般狀況下,黯然神傷表情,俯首貼耳姿態,得適可而止。否則,城府極深的納蘭凜,必會起疑。
所以,一大段自我嘲諷的話兒,櫻唇拋送完畢,雲思瑤麗顏一冷,眸光抽離了納蘭凜遮臉面具。
緊跟著,視納蘭凜為透明空氣。
秀髮隨風翩舞的雲思瑤,以昂首闊步傲姿,從納蘭凜身側擦過,頭也不回的朝海棠軒方向而去。
如墨衣袂狂飄,納蘭凜倏地轉過身。
面色陰沉的他,盯望雲思瑤背影,齒縫中冷擠的五個字兒,瀰漫山雨欲來風滿樓危險徵兆。
「你給我站住!」
洪亮冷音,奏響耳畔一瞬,雲思瑤如納蘭凜所願,停下了腳步。但,她沒有回首,面迎納蘭凜。
「莊院太大,逛的極累,疲憊不堪的金絲雀,真要回牢籠休息了。今夜沒有聊完的,等養足了精神,白日接著聊吧?」
「雲思瑤--」
如雷般怒吼一聲,納蘭凜整個人,猶如黑色流星一閃,立在了雲思瑤正前方,約莫半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