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木蘭山天祿三祈嗣 大霧頂喪吾初聆法
卻說朱天賜娶媳秦氏,名亞蓮,性妒而忌,生二子,一名克孝,一名克念。天祿娶媳楊氏,名桂貞,即邑侯楊延臣之女也。天祿年三十,尚未生子,日以為憂。天祿遂禱於木蘭山之陰,二年無驗。又禱於木蘭山之陽,即今祈嗣頂是也。不上二年,楊氏生一女,天祿名之曰木蘭。
先是天祿,夜夢玄帝招而謂之曰:「上帝以世運之污替久矣,而唐室將興。欲選真仙下降,建立奇功大孝,為盛代之成人。敕旨遍諭諸仙眾聖,皆掩目不觀,蓋紅塵殺劫,在在可畏。而木蘭山靈,德不自量,慨然浩嘆。嗟乎,木蘭山靈!念上帝之宏仁,憤群仙之鮮濟,故有此嘆,今天顏可懼,命送汝家。受生之後,善視善教,庶乎不昧本來,仙道可望也。」語畢,手捧一子,授於天祿,天祿跪而受之。次日,即生木蘭。惟有秦氏,見楊氏生女,私以為喜。
至四月下旬,黃氏偶然痰氣攻胸,不時暈眩,合家驚慌。次媳楊氏,靜夜焚香,拜視上帝,願損己壽,以延婆婆黃氏。回入私室,引刀割股煎湯以奉。次日,黃氏果然言語復舊,精神倍加,乃召楊氏責之曰:「吾夢玄帝召我主木蘭山延嗣聖母之位,玄帝又見汝焚香告帝,割股救姑,欲虛聖母之位,以從汝之請。吾豈可辭聖位而不居,長作人間之老婦為哉!但汝命該無子,今有此孝念,必有麟兒,光我戶祚也。」又謂若虛而言曰:「吾與汝永訣矣!陽數雖盡,冥會有期。」又謂長媳秦氏而言曰:「汝今雖有二子,將來受福,恐不及楊氏也。宜速修心地,以種福田,不然陰惡陽報,其能逭哉!」又謂天錫、天祿而言曰:「汝兄兄弟弟,堪言孝友,日後數逢蹇滯,不免饑寒見逼,宜與松柏比躁,梅竹爭芳,慎勿墮志,自詒馮婦之譏也。」二子頓首受命,黃氏竟悠然而逝。朱氏全家舉哀,卜地而葬,自不必題。
再說煬帝登極之日,思量滿朝中惟太傅兼吏部尚書伍建章老成練達,文武欽敬。令其草詔,假為遺旨,以服眾心。誰知伍建章接詔在手,就寫道:「老王身死不明,儲君無辜被殺,天下諸侯,各速興兵問罪,以擒國賊!」楊廣即將建章凌遲處死,夷其三族。建章之子名雲召,領十萬大兵,鎮守南陽。一聞此信,放聲大哭,忙集諸將,欲與老王報仇,另立明主,以興隋氏。請將皆曰:「願效犬馬之勞!」伍雲召大喜,遂起兵先破紫荊關,后破龍珠寨。煬帝聞之,急命韓擒虎為帥,宇文成都作先鋒,領兵十萬,征剿南陽,雲召與成都在龍珠寨相拒月余,連戰三百合,不分勝負。韓元帥暗發令箭,襄陽太守王仁起兵攻紫荊關;又令荊州守將劉斌起兵,以攻南陽。使雲召首尾不能相救,只殺得伍雲召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卻想起五年前,李靖教我棄官而去,可免南陽災難,今日果如其言。李靖又說我與佛家有緣,我不免削髮為僧,修回凈土罷。忽又想起當年李靖曾說,天上黃星現於翼軫之墟,乃湖廣河南聯屬之處,日久當有賢人相聚。即天下大亂。黃州可保無虞,我不免往彼處安身。
正想之間,忽見前面一座小小禪院,門書「紫竹庵」三字。遂棄了鞍馬,脫下盔甲,步行入庵,求庵中永善長老與他削髮。再穿上僧衣,戴上僧帽,向佛前參拜,自取法號曰喪吾和尚,蓋喻喪吾主,喪吾國,喪吾家之意也。即拜老僧永善為師,囑咐道:「倘有追兵趕至,切不可走漏。」老僧答曰:「大人放心。」即望黃州而逃。幸虧韓元帥收督軍馬,入城安民,不十分追捕。回奏煬帝只說伍雲召死於亂軍之中,暗做了一個人情。
再說伍雲召出了南陽地界,將近西陵,見一座高山,深入雲漢,周圍三百餘里。行至山下,見蒼松翠柏,紫竹奇花,般般可愛。山邊有一草店,就在店中歇息。店中只有一位老母,喪吾問道:「媽媽尊姓,若大年紀,如何在此孤山之下,開此草店?」媽媽道:「老婦姓韓,祖居山下。因此地路孤,行商不便,在此開一小店,以安過客。」喪吾道:「你家老公何處去了?」媽媽道:「老公名韓普,去世今已七年矣。所生二子,一名韓周,一名韓同,俱往山中采樵去了,少一時就回來的。」喪吾道:「此山名什麼山?」老媽道:「名大霧山。亡夫在日,專心奉佛,中有所得,常言大霧山上應九天秀氣,下通海島真源。頂上有平田百畝,甘泉數處。又不時有白雲慶聚,五七年後,當有異人在此飛升。」喪吾道:「老公公既知未來,可留得有些著作否?」媽媽道:「老公去世之時,將平生所看紫書丹經,並自己的著作,逐一鎖在箱中。寫了幾句遺言,叮嚀謹慎,不可輕易動他。」喪吾道:「貧僧大膽,敢求一觀,看遺言是說要什麼人,才許開箱。」老母道:「使得。」遂取出箱來,請喪吾觀看。只見上書道:
吾喪西回,喪吾東來。
禪機萬語,都來一句。
真箇喪吾,佛家種子。
喪吾看罷,對箱子叩頭道:「老先生真是明心見性的人。貧僧的法號喪吾,這箱子明明是說要弟子方可開看。」韓婆道:「既是亡失遺言,請大師開了罷。」喪吾道:「貧僧豈敢驟開?待弟子齋戒數日,方敢啟視。」不一時,弟兄二人俱已回來,老母令二子與喪吾拜揖。用了齋飯,談論到晚。次日,喪吾請韓氏弟兄,同至大霧山頂,結一茅庵,自此喪吾在大霧山頂,自耕自種,早晚看經念佛。又將韓公箱中丹經紫書。細心觀玩,如此三年,毫無所得。
一日,是八月中秋,韓周奉了母命,帶著果品饅首,上山與喪吾賀節。盤桓半日,韓周回去。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團團如鏡,漸漸東升,其時天朗氣清,仁風交暢,喪吾即向禪床躍坐,雖未能洞明心性,卻也是五蘊皆空。忽然想起在南陽為官之時,值此佳節,有多少文武官員前來賀節,於今夫人、公子也不知生死存亡。又想起父親無幸被殺,全家死於刀下,不覺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又想道:兵敗城破之日,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幸得紫竹庵中那個和尚削髮贈衣,又虧了韓元帥暗地周全。逃至此處,韓氏母子視若至親,真箇難得。思前想後,漸覺神昏,悠悠欲睡。
忽在一道靈光,自虛無法界而來,撞透頂門,灌注心田,自覺心中有眼,觀照四表。白光之內有一道人,頭戴金箍,手扶拐杖,發如螺,蹣跚而舞,且歌且躍。歌曰:
三心難成道,一心見如來。
如來即真性,真性似月明。
月明不在天,月明不在水。
明月照虛空,瞭然無掛礙。
問爾學道人,這個會不會。
喪吾聽罷,不動聲色,以心拜謝。自此喪吾洞明心性。在山中面壁十年,功成果滿,遂改大霧山為大悟山,遠近聞名。訪謁者逐日如雲,竟將一座茅庵,蓋造數十間禪院。要知後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