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祖孫血淚
盛夏,天熱得發了狂,湛藍的天空上幾朵白雲在慢慢地飄動,大地像燒透了的磚窯,使人喘不過氣來。(本章由HAO123-中文網-.轉載發佈)
大約下午三四點鐘,兩位白髮蒼蒼的七旬老人,牽著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來到清河監區的大門口。當看到身著警服迎面走來的曹指導員時,老人走上前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顫抖著說:「可見到你們啦!可見到你們啦!」說著,老人激動得哭了起來。
曹指導員有些發怔地瞅著眼前這一幕情景:
三個人的衣服全都破爛不堪,身上似乎髒得不能再髒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面如菜色,一身灰黑。老頭兒形銷骨立,眼窩深陷,鬚髮皆灰,有如干蒿;老婆婆拱肩縮背,骨瘦如柴,滿面痴滯,瘦得怕人;而小女孩則穿著一雙滿是窟窿眼兒的破單鞋,一條破褲子只到半腿里,目光里充滿了驚恐……
曹指導員輕聲問道:「你們是來探監的?!」
老人答道:「是,是啊,我們步行了二十八天,走了一千多里路,是來看望兒子馬平,他在一分監區……」
曹指導員明白了,忙把三人安排到會見室。其他民警也來了,大家有的替老人和小孩打水洗臉,有的為他們拿來衣服鞋子。
簡單的清洗完畢后,老人說道:
「唉,我兒子馬平是個滿腦子重男輕女思想的人,本來結婚後生活得平平安安,可在兒媳一連生下兩個女孩后,他就心急了,後來終於生下一個男孩。可身為隊長,他帶頭超生,被罷官罰款,我們一家老小生活困難了。馬平開始偷竊,結果被判了六年勞改……」
「你們是一路走來的?還走了二十八天?」王警官有點不相信似的輕聲問道。
「是啊!」老人喝了口水,接著述說了二十八天探監路上的悲慘遭遇。
※※※
一場洪水將馬家的房屋、糧食席捲一空。
災后,儘管政府撥了救濟,怎奈杯水車薪,一家人陷入極度的貧困。馬平的妻子因受不了這份苦而離家出走。
偏偏這時,老伴又病倒了,並且卧床不起。
懂事的孫娃們撲在奶奶身上哇哇大哭:「奶奶,我們不再吵著跟你要讀書了,不再找你要新衣穿了,你要活著等爸爸回來啊……」
也許是感天親情將老伴從閻王爺門前拉回,她終於從死神那裡回來了。
待病情稍有好轉后,她抓住老伴的手說:「這樣熬下去,我可能等不到兒子釋放的那一天了,咱們去看看兒子吧,見他一面,我死也閉眼了!」
老伴的話像錐子刺在馬老漢心頭,他何嘗不想去看看幾年沒見面的兒子?可孫娃們誰來照顧?這些年連飯都吃不飽,到哪裡去弄那麼多的盤纏?
老伴看出他的心思,堅定地說:「不就是一千多里路嗎,我們走著去!」
「這,」馬老漢胸中如炸雷滾過,他扶住老伴瘦弱的肩,顫顫地說:「好,就依你,我們走著去!」
※※※
正是六月份,驕陽似火。
馬老漢夫婦豁出去了。臨行前,他們將兩個小一點的孫娃托給兩個嫁了的女兒看管,帶上十歲的大孫女,冒著炎炎的烈日上路了。
馬老漢背上一袋乾糧,一個二十斤裝的水壺;老伴拄著一根棍子,在十歲孫女的牽引下,開始了他們千里探監的路程,而祖孫3人此時只有八元錢!
馬老漢聽說,路上要經過許多地方,一些小點的鎮他也記不清楚,只把一些大縣城牢記在心。
一路上,他們互相鼓勵,相互攙扶,路走錯了,回頭再走;乾糧吃完了,找路邊人家討;渴了,就到河邊捧口水喝。
中午溫度高,天氣熱,老少三人就在樹陰下休息一會;夜晚,老兩口用隨身攜帶的草席在路邊或人家屋檐下支起簡易棚,祖孫三人相依在一起,顧不上蚊叮蟲咬。
第四天,他們來到一個縣城。
縣城縱橫交錯的交通要道讓他們暈頭轉向。老人向一位貨車司機打聽方向時,好心的司機給老少三人每人買了一碗麵條、一瓶飲料,又開車送他們上了國道才掉頭。
「好人啊!」馬老漢慶幸不已。
嘗到甜頭的馬老漢開始試探著攔車,希望好心的司機都能帶上一腳。可是之後他聽到的卻是一聲聲:「找死啊!」
第十一天。三人走到一公路旁,一輛長途客車正好停下。
旅客們正在上下車,馬老漢見車上還空著,以為可以搭乘一腳了,他先將老伴推上去,又將孫女扯上去。
當售票員得知他身無分文時,罵道:「什麼?沒錢?!叫花子也想坐汽車?快滾!」
老人苦苦哀求道:「我們是去監獄看兒子的,孩子他爹犯法了,我們已經走了十幾天了,請你們行行好,順帶一程吧!」
售票員一聽是看坐牢的犯人,更不耐煩了:「去去去,有多遠走多遠!」說著,連推帶踹將三人趕下車。
老伴被這一推差點栽倒。
從未見過世面的孫女嚇得摟住爺爺的腿,直往爺爺的身後躲。
汽車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馬老漢又羞又委屈,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茫然地站在路邊,心中陡地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覺。
三個人只得繼續朝前走,一路默默無語。
唉!這能怪誰呢?要怪只能怪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馬老漢這樣想著,禁不住鼻子一酸,老淚流了下來。
※※※
馬老漢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他曾勸過兒子說:「兒啦,其實生男生女都一樣,爸爸不是那麼封建的人,再說,你如果再生,可就違反政策了……」
可馬平卻想不開:「我就是不當這個隊長,也要生個兒子!」
此後,馬平不惜加入「超生游擊隊」,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東躲西藏,後來,終於在逃難途中生下了一個兒子。
身為隊長,帶頭超生,馬平被罷官並被罰款。
一家老小生活陡然困難了。面對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買不起豬肉,更買不起奶粉。妻子和兩個女兒也因缺乏營養而面黃肌瘦,馬平的心裡焦急萬分,他想到了偷。
這天深夜,馬平悄悄來到鄰村一戶人家的豬圈,弄死了一頭百餘斤重的豬,然後扛回了家裡。
馬老漢見桌上放著大盤紅燒肉,疑惑地問道:「這豬肉是從哪裡弄來的?」
馬平哄道:「噢,是戰友接濟的……」
初次得手,馬平膽子也大了,他和村裡的一個年輕人合夥干起了撬門拐鎖、入室盜竊的勾當。
後來,他們兩人又來到縣城,用同樣手段偷得十幾台彩電、冰箱,還有二十多部手機以及現金等,價值人民幣六萬餘元。
就在他再次盜竊時,被埋伏在那裡的警察當場抓獲……
※※※
小孫女似乎很懂事,盡職盡責地牽引著奶奶,還不忘提醒:「奶奶,路中央有塊石頭!」、「奶奶,右邊有個坑……」
又走了幾天,看到孫女小腳丫長起了血泡,馬老漢心疼地問:「乖孫女,疼不疼?」
孫女很懂事地說:「一疼就想爸爸,腳就不疼了。」
聽到孫女的話,老人迷惘失神的雙眼顯出了極度的哀痛,喉嚨彷彿被堵塞著,欲哭無聲。他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強裝著笑臉說:「那,那我們就繼續走吧。」
「哎。」
小孫女畢竟是個孩子,一路上總感到懵懂,她反覆地追問:「怎麼還沒到啊?爸爸到底在哪兒呀?」
老兩口只得邊走邊哄:「快到了,快到了,前面就是,馬上就要見到爸爸了。」
沿途乞討的日子,好心人見他們可憐,都會主動給口飯吃,但也遭到過不少人的大聲呵斥:「走開走開,臭要飯的見多了,別編故事來騙老實人,別自討沒趣……」
面對辱罵,老兩口似乎麻木了。
最讓馬老漢擔心的是老伴的身體。一路上老伴生病中暑,可把馬老漢累垮了。絕境中,老兩口甚至想到了死。但一想到每走一步,就離監獄近一步,就能見到兒子了。這種願望支持著他,也支持著老伴,就這樣一天天挺了過來。
第二十天。小孫女面色蒼白,腹瀉不止,她一定是因喝了溝里不幹凈的水才造成的。她再也走不動了,渾身酸軟無力地躺在地上。
「救救我的孫女!」老兩口嚇壞了,在馬路上不停地喊著。
可是,過路的人大都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開了。
直到傍晚,一名騎車路過的中年人才過來詢問。
得知祖孫三人的遭遇后,中年人十分同情,他騎車給他們買了兩板「瀉痢停」和三瓶礦泉水,又掏出十元錢塞給老人。
老兩口感動得熱淚盈眶,老伴不住地磕頭道謝:「恩人啊,恩人啊!你會有善報的!」
見此情景,中年人嘆了口氣,神色悲哀地離去。
兩天後,孫女的臉色終於有了好轉,老兩口心裡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他們在內心裡不知感謝了多少次「老天有眼」!
第三天,天剛蒙蒙亮,馬老漢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在他那絕望、悲傷的眼睛里,忽然迸發出一種極其堅決的光焰,他咬著牙根,背起了孫女,說道:「我們繼續走!」
他抬起沉重的雙腿,毅然再次踏上了征程……
※※※
民警們靜靜地聽著,彷彿難以相信這是事實。他們驚訝地、愣愣地戳在那裡,一個個似乎口舌打了結,說不出話來。
會見室里死一樣的沉寂。
這時,民警徐平已來到工地上通知馬平會見。
馬平心裡納悶:自己的家離這裡很遠,父母年紀大了,又沒有錢,他們是怎麼來的?莫非家裡出了什麼事?
「是步行二十多天,一路要飯來的!」徐警官一字一句地說道。
馬平一聽,腦袋「嗡」地一聲,他不敢想像這一千多里路年邁的父母是怎麼走過來的。他只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襲過心裡。
馬平雖然犯罪入獄,成了囚犯,但在家時還是個孝子。他不敢多想,踉踉蹌蹌地往會見室走去。
※※※
會見室里,換好了乾淨衣服的祖孫3人在民警的陪同下,靜靜地等待著非常時刻的到來。
稍頃,室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身著囚服的馬平走了進來。
室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老人怔怔地看著日夜思念的兒子,欲言又止。
馬平一個箭步衝上前,跪在雙親面前,號啕大哭:「爸、媽!不孝兒害苦你們了。」
「兒啊,」母親搖搖晃晃地站起,一雙枯枝般的手在兒子的臉上抖抖索索地摸著,哽咽難言,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你好糊塗啊,知道我們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嗎?」說著,她搖晃著昏了過去。
馬平趕緊掐住母親的人中,心裡像翻腸攪肚般地難受:「媽,你快醒醒,兒子對不住您啊,媽!」
半晌,母親才漸漸醒過來,口裡還不斷地、迷迷糊糊地呼喚著兒子的名字:「平,平兒……」
小孫女差點認不出爸爸,望著光著頭的爸爸,她有點害怕,一個勁地往後退。
爺爺拉住她,說:「你不是想爸爸嗎?這就是你爸爸呀,快叫!」
「爸爸--」
彷彿是從雲縫裡擠出來的一聲炸雷,小孫女撲進馬平的懷裡,二十多天的辛酸一起湧上心頭,她放聲大哭。
此情此景使在場的所有民警都忍不住淚眼模糊了。
突然,小孫女從爸爸懷裡掙出,猛地跑過去,抱住曹指導員的雙腿,抬起淚流滿面的小臉,哭求道:「伯伯,你放我爸爸回家吧!我爺爺奶奶太可憐了,你放我爸爸回家吧!」
小孫女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在場的民警措手不及,他們吃驚地看著小孫女,一時無言。
會見室里再次死一樣的沉寂,人們似乎感到了窒息。
片刻,曹指導員才緩過神來。他彎腰蹲下,順了順小孫女的頭髮,一邊拿出糕點、糖果塞在她的手裡,一邊安慰道:「好孩子,別哭。馬平在這裡還有幾年要待,伯伯沒有權力放他呀,這,這些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其他民警都扭過身去,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指導員看著馬平,說道:「看看,兩位老人家多麼可憐,七十多歲了還千里迢迢步行來看你,還有這孩子,多懂事啊!你若不刻苦改造,爭取減刑,你還配當兒子?還配當爸爸?」
馬平拉過孩子,將她摟在懷裡,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在場的五名民警被這一幕幕場面深深地感動了,一面安慰兩位老人,一面爭相掏錢。曹指導員拿了一百元錢,其他民警也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元。
當曹指導員把凝聚著民警們一片心意的五百元捐款交到老人手中時,老人「撲通」一聲跪下了。
任憑民警們如何勸說,老人就是長跪不起……
※※※
監區民警安排好老人的食宿后,又叫醫生給他們塗上紫藥水、吃了消炎藥。祖孫三人由於酷暑奔波,身上長滿疥子,某些部位的皮膚已潰爛……
看著祖孫三人,指導員再次陷入了沉思。想著想著他不禁又憂慮起來,這是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當生存成為人的全部世界時,赤貧尤其是精神的赤貧必將逼近疲於應付種種沉重壓力的人們。而在一個平等、公正原則並非主導財富分配的社會裡,人們在備受物質貧困折磨之時,面臨的將是令人更為憂慮的精神蠻荒化和道德底線的崩潰!」
這樣想著,曹指導員忽覺自己走了神,還是解決眼前的事吧,他給兩位老人換上了新衣服。
汪隊副還把女兒的衣服拿來給小孫女換上。
待祖孫三人的傷療好后,分監區派出汪隊副和何警官準備護送祖孫三人回家。
曹指導員向汪隊副和何警官囑咐道:「要與當地政府取得聯繫,盡最大努力解決好孩子的上學問題和兩位老人的生活困難。」
汪隊副和何警官說:「放心吧!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說完,兩位民警扶著兩位老人和小孫女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