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歲的賈環終於在家學中遇到了跟自己一樣喜愛念書的賈蘭，只是兩人之間並無過多言語，且他一向是李紈教導出來的。如今還得管賈環叫三叔，阿大總算也十歲了，十歲的寶玉跟著九歲的林黛玉過了三年的兩小無猜相濡以沫之後總算得到了挑戰。

中午下了學，賈環習慣了自己收拾桌子，若是交給阿大不是摔碎了硯台就是捏碎了毛筆，是半點都不能讓他經手了。

「阿三，一會跟我去一趟郊外吧，我跟阿爺說了，下午咱兩要出門不去學武了。」阿大的本事有所小成之後便不再讓池老頭趕馬車了，如今兩人來去都是自己駕著馬車。出行方便了許多，還得了不少自由。

賈環抬頭看著阿大，因著年齡見長他的長相越來越出眾，只是平常總是板著張臉其他人還未看清楚他的長相便不再看了，「你若是說昨日提起的梅園，我便不去了。」

阿大瞪著大眼，伸手抓住賈環的手臂：「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不去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跟你往日提的有那麼幾分相似，如今反倒是你自己不去了。」

賈環皺著眉，阿大的力氣較大無論怎麼樣都不是他能掙脫開的：「我不去是因為那處人多，昨日我聽著幾個丫鬟說道府里的那顆鳳凰蛋帶著那幫子人要去。」賈環如今學的乖覺，只要是賈寶玉在的地方便不出現，只在賈政面前偶爾做一下孝敬兒子，連著王夫人那處都不怎麼去。

「行吧，你要是不想去那，我便帶你去我平日練功的地方，那處的景緻也不錯，今天讓你散散心。」阿大笑了笑放了手，賈環無奈的看著他，今個若是不順著他的意，此事便不能事了便答應了。

都中因為是天子腳下大部分地方都是熱鬧的，只是有更北邊的一處小湯山人並不多且都是荒草，阿大平常就喜歡來這裡爬山，原本就是池老頭尋了地方讓阿大修習的。

「你是不曉得，這裡有一處泉眼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溫度，冬天泡澡可舒服了。」阿大一邊循著路往上攀爬，一邊還不時的告訴賈環哪出能踩，哪處不能踩。

雖是秋天，可是這座山上大部分的植物都還是綠色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樹葉，抬頭便能看到空曠的藍天，賈環站在樹林中心抬頭看著天，一時居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個時空，消失掉的那些讓人煩躁的事情，他忍不住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只看著風景。

阿大笑眯眯的等著賈環感嘆一句，卻發現對方已經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你怎麼了？」他彎腰看著賈環。賈環偏了頭繼續看著天空，雙眼直愣愣的一世神遊天外。

阿大伸出自己的手掌遮住了：「這是看太陽看太久的關係，阿爺說看多了眼睛會瞎的。」他蹲了下來，默默的感受到了賈環似乎眨了眼睛，感覺到彼此溫熱的體溫。

「我經常想，若是能拋下這一切，一個人出去了，是不是便沒有這些個事情了。」賈環開了口，他被身邊的人養的比以前多了一些溫情。

「你若要走便跟我講，我帶你去，肯定餓不著你。」阿大拍拍自己的胸口，他自小跟著池老頭，各種賺錢的買賣都嘗試過。

「阿娘怎麼辦？」賈環想起了趙姨娘，又想起了老嬤嬤，又想起了池老頭。他知道池老頭呆在賈府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隨著阿大的長相越來越清楚了。

「今年，阿爺讓我先去考秀才。」阿大蹲在地上托著臉，其實他也很鬱悶，他想參軍完全不想走文舉，讓他這麼一個天生神力的人走文舉，真是浪費天賦。

「去吧，你考上了到時候才能救我。」賈環呵呵一笑，伸手蓋在了阿大的手掌上，四隻手交疊在一起。

「為什麼說是救你，阿三？」阿大皺了皺眉他在賈府呆了這些年，看清楚了這府里的世道，要說那位二老爺讓他在兩個兒子之間挑一個，他自然是看重寶玉的，但是若說無緣無故害賈環，他肯定是不允許的，到底是因為什麼讓賈環一直這麼擔心。

賈環小心的拉著阿大貼到了他的耳朵旁邊：「你不要告訴別人，我便告訴你。」阿大點點頭。

「他們幹了一件錯事，估計過不了幾年便要被清算了，你且看著吧，賈府就是河流中的樹葉隨時會被淹沒，而我就是樹葉上的螞蟻就算逃到天邊，也沒什麼用，現在爬的越高只會到時候被一下子擼的乾淨。」賈環鬆了手，閉著眼睛躺在了樹林里。

阿大伸手撫著賈環的發，想了一陣子：「你且等我考上，到時候我給你在聖上面前求情。」

賈環看著阿大，阿大看著賈環，阿大伸出手掌：「阿三，我當你是兄弟，我們擊掌為誓。」

兩隻手掌在空中互相一擊，開始了他們這輩子最長的合作。

「你且記得，阿大，若是誰擋了我的路，我便要他死無葬身之地！」賈環說的聲音很輕，只有阿大聽到。山中不覺日月，賈環又嫌棄脫衣穿衣太過麻煩，於是只用腳在水中泡了泡，果然如阿大所說，是暖和的，應該就是溫泉了。難為他這麼稀罕，賈環看著對方笑呵呵的臉頓時覺得自己杞人憂天，既然能活著便是好的，又有什麼大事是值得他上心的。

第二日去學堂時，兩人還為進門便發現裡頭熱鬧非凡，之間剛剛到了榮國府住下的薛蟠正帶著他的那幫狗腿子在裡頭耀武揚威。

賈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阿大依然坐在他的旁邊，如今他倆用的是一樣的書本，念著一樣的句子，用著一樣的毛筆，幾乎是同吃同住，同起同睡。

因著薛蟠的到來，雪裡開始一片烏煙瘴氣。賈環原本就是舊人套的新殼什麼都不覺得稀罕，而阿大因著忙著準備縣考並未留心這些，要做秀才其實也很難，首先要縣考，之後府考，府考通過之後由知府等提名推薦再參加院考，通過之後才做生員，這才有了稱作秀才的資格，考上之後三年內要先通過加府一級別的科考，科考通過後才能參加省一級別的鄉試，鄉試之後才能稱為舉人，居然可參加會試，通過之後便是貢生，貢生通過殿試便是進士，進士也分等級，如此說來非常複雜。

阿大想考童生需要賈代儒的提名推薦，兩個小的都覺得沒什麼主意便去找了池老頭，池老頭一指賈府主屋之後便閉目裝死。

「要不我們再等兩年？」阿大覺得有些心虛，若是需要賈環他便宜爹幫忙，他是知道好友的心性的，只是賈環卻搖頭：「我去與你要來。」說罷便抬腳去找賈政。

考學向來是趕早不趕晚的，府上雖說一向詩書立家，可是這些年也不過一家賈珠十四歲開始進學，年不過而是便得了功名，可是風光的那會誰又知道他是個早逝的命。

「若是得了東西，我便要回原籍趕考，阿三，我並不想這麼早離了你。」阿大焦急的伸手抓住了賈環不讓他去。

「那又如何，你便去罷了，我原本就只是呆在這個府里，莫非你以為除了此處我還能去其他地方不成？」賈環神色不動只淡淡掃了一眼周圍景色。

「雖說如此，只是以往我們一起相處慣了，若是我走了，你又有什麼人能陪著你呢？」阿大伸出手摸了摸賈環的腦袋，更擔心小孩是最容易遺忘了什麼的，若是自己一去三年等著回來賈環已經不記得自己，那更是要哭死了！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心思是如何，只是一味的想著跟對方在一起，日日黏著才好。

「如今府上已是大房二奶奶管家，平日對我姨娘也比之前好了一些，只是聽說太太的大姑娘如今受了青眼了，你且等著看吧，若是你不出去以後便沒有帶我出去的日子了。」賈環的消息有著老嬤嬤，知道的又有些多，算算時間便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以後也只有王夫人坐著，他們跪著的份了。

「這如何是好。」阿大急壞了，他一向不喜歡那個算計了賈環的王夫人，可是他跟池老頭講的時候，阿爺又不讓他管。

「無妨，只是你且去吧，你去了我才有些指望，等著我落難了你且買了我回去，給我一頓飯吃。」賈環笑眯眯的安撫著阿大，又給他說了說賈府家大業大送個信的人自然是有的，如此如此許下較多承諾不說。

池老頭帶著阿大跟賈政告別那天，賈政不過是虛坐，還未等池老頭說話便吩咐了拿來了所需的一應東西，還送了五十兩的白銀只做盤纏。

「少爺您便這樣瞧著池小哥走么，都不出去告個別？」掃花如今已是十五六的年紀，原本就長的不錯，如今更是顯眼了一些，她如今算是賈環面前能說的話的少數幾位。

「去了不過多做想念，你也清楚太太那位大小姐如今有了造化，這府上我們的日子只怕會越來越難過，他留著反而不好。」賈環的眼珠黑溜溜的看著馬車裡頭的阿大不停的往外看著，池老頭只是勸了幾句這才縮回了腦袋。等著馬匹小跑著拉動了馬車，扒著窗戶的阿大才見到了站在涼台上的賈環，於是拚命的搖手。

賈環默默的看著對方遠去，而後頭也不回的帶著掃花下了涼台回了房間。真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