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吃人
巴君少務終於返回了巴都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冊封正妃、號鹽后,舉國歡慶、國中大赦。
鹽是一種生活必需品,學會煉製與使用鹽,而不是在懵懂中被動地從自然食物中攝取,是人們脫離原始蠻荒進入文明時代的標誌,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地位甚至相當於火。在那個年代,鹽也是一個形容美好的辭彙,巴原開國之君的名字就叫鹽兆。
「鹽后」當然是一個包含著美好蘊意的尊稱,比當年那虛無縹緲的「聖后」尊號顯得更真實,更有真切的人生意義。
緊接著,巴國又舉行了另一場盛典,就是國君的禪位大典,少務傳位於少廩。除了天子所賜的禮圭,少務交給了新君一柄佩劍和一把斧頭,這是傳位大典中最重要的三件禮器,自此日起,它們也成為了「新巴國」的傳國之器。
若將那柄劍拔出鞘,劍身通體純黑,卻帶著美玉的光澤。它原本是虎娃當年指點瀚雄在紅錦城從劍煞手中買下的劍胚,後來瀚雄托少務將此劍交給虎娃,而少務直到返回巴原后才見到了虎娃。他與虎娃在車中一番談話后,這柄劍就變成了這樣一件神器。
少務持劍隨宗鹽巡視河泛諸部時,此劍其實一直就在無形的祭煉之中,當他返回巴原見到虎娃后,此劍終成神器。虎娃並沒有將這柄神劍帶走,而是留給了少務當成傳國之器,亦相當於原先那柄鎮國神劍。
至於斧頭,就是少務當年在黑白丘之會上比斗伐木時,戰勝其他四位國君所用的斧頭。這把以武夫石殼打造的短柄斧,並不是武器,而是一種生產用具。
少務將斧和劍留下了,自己卻帶走了另一柄佩劍。此劍通體雪白,叩之有金聲,他和宗鹽每人有同樣的一柄,如今也皆成神器。應該是虎娃以仙家大神通在悄然間完成了最後一步祭煉。
禪位大典之後,少務和宗鹽離開巴都前往武夫丘,瀚雄也辭了官、被新君賜享十爵之尊,與他們同行。當他們到達武夫丘之後,虎娃和盤瓠也到了,兄弟幾人再次於武夫丘相會。
巴都城中的新君少廩,手中卻有父君留下的一道密詔。少務吩咐了兒子一件事情,將來待其去后,巴國亦不再奉青鹽為國祭之神。
巴國確實不應該奉青鹽為的國祭之神,待到將來,巴國的子民也不會真心祭奉這位國祭之神,因為人們根本就不了解她,也沒有祭奉她的理由。
在少務去后,當然不是指少務離開巴都后,而是在他離開人世后,至於時機和分寸就由少廩自己去把握了。奉青鹽為國祭之神是少務決定的,誰也不好去推翻,至於少務本人只要還世上,就要遵守當年的承諾。那麼這件難辦的事情就交給少廩吧。
前世之青鹽已殞落,卻被人認為已登天成仙,且被封為巴國的國祭之神;今生之宗鹽仍在世,卻被認為已殞落,又被天子重華封為鎮厭之神。命運像是開了一個玩笑。
這次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長老火伯招座下眾弟子相見,虎娃和盤瓠並非三長老的弟子,但他們也想來見這位令人尊敬的尊長一面。
虎娃來武夫丘一趟當然方便,可是在這個年代,對於其他很多人來說,想特意回一趟武夫丘卻很不容易。火伯並沒有勉強,他只是設法送出消息,讓已離山的座下弟子若有空便來見一面,卻沒有解釋是什麼原因。
很多弟子都來了。火伯的氣色很好,仍顯得精神矍鑠,給人的感覺還是那麼和藹可親。假如不知他的身份,簡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武夫丘的太上三長老,仍像那個在路邊挑擔賣瓜的老漢。
火伯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詢問了每位弟子離開武夫丘后的各種情況,又逐一指點他們的修鍊,還將自己平日積收藏的各種器物順手賜予弟子。他的指點,要麼是長者的寄望,要麼是弟子修行所缺;他的饋贈,要麼是弟子所需,要麼是另有意義。看似隨意,卻各具用心。
火伯聽說瀚雄已辭去了朝中官位,淡淡點頭說如此也好,並建議瀚雄不要著急下山,就在武夫丘上待一段時日,跟隨在他身邊修鍊。火伯賜給瀚雄的東西並非什麼寶物法器,而是很多瓜果種子,都是這些年來他在武夫丘上培育的。
火伯還告訴瀚雄,將來可以將這些瓜果種子帶到長齡門中栽種,有些品種若能在普通的田地中生長,也可以適當在巴原上推廣。
瀚雄留下來了,但火伯座下其他離山眾弟子都各自有事,不能在武夫丘上久待,拜見師尊后就紛紛告辭下山。他們中的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可能要等到將來火伯仙去的消息傳來后才會回過神來。
少務和宗鹽也暫時留了下來,宗鹽覺得武夫丘這個地方很不錯,尤其適合修行,還經常找如今的長老熊麗切磋劍法。另一方面,少務和宗鹽都很清楚,若是當初設陷阱謀害她的幕後兇手沒有被揪出來,她的危險就沒有真正的過去,而武夫丘上很安全。
虎娃在武夫丘上待了三個多月,主峰中還一直保留著他當年的洞府呢,院中那棵冷劍杉下的水池中,又積攢了不少劍葉,就是虎娃當年用來練習祭煉劍符之物。在虎娃告辭之前,火伯與他單獨見了一面,兩人有一番私下的談話。
虎娃能看出來火伯的壽元將盡,就算他有諸般不死神葯,對火伯而言其實也沒有太大意義了。但這種事情,火伯自己不說,他人也絕不好開口挑明。
火伯待客,就用一盤他親手栽種的瓜果,味道很是可口。親眼看著虎娃將盤中瓜果都吃完了,火伯才開口道:「我認識命煞,那位阿鹽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如今巴原上親眼見過命煞真容者已不多,當年就算有人曾遠遠望見,也只能感受其氣息,卻看不清其真容,但武夫丘上的幾位太上長老卻是例外。
火伯見到宗鹽后,一眼就看出來,這就是命煞的爐鼎,而絕不僅是兩個長得很相的人,更不是雙胞胎姐妹。可是另一方面,這的的確確又是另一個人,以火伯眼界之高明、見聞之廣博,也被搞煳塗了。
火伯也在私下猜測,人是不是真的可以轉世?或者登天而去之後,也有可能又會重新轉世降生人間?他能等到現在才單獨問虎娃,已經算很有耐心了。
其實武夫丘上另外三位長老對此也很好奇,但他們並沒有像平常人那樣大驚小怪地揪著少務去追問究竟。像這種事情可能玄妙難言,就算少務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也是說不清的,恐也有隻有虎娃才能解釋清楚。此刻火伯問了,其實也是另外三位太上長老都想問的。
虎娃思忖著答道:「您老也看出來了,這似奪舍又非尋常的奪舍。當年的國祭大典上發生了一件事,外人不知。命煞殞落,我留下了她生機未失的遺蛻……」
對這位尊長,虎娃倒沒有隱瞞什麼,以神念轉述了事情的經過。火伯默然半晌,這才長嘆道:「虎娃,真有輪迴嗎?」
虎娃答道:「若能突破九境修為,在堪破生死輪迴境時,或有見證。所謂生死輪迴境,是天地靈息中世間生靈留跡,而化入定境。世間生靈於天地間留跡無限,定境中所現為何,卻與每人此生的緣法有關,或可視之為輪迴……」
生死輪迴境是怎麼回事、天地大劫是怎麼回事,通常師尊在指點弟子時都不會講得太透。這種經也是無法用語言描述清楚的,若勉強說得太多,反而會給弟子造成誤導。但虎娃此刻不是在指點弟子,和火伯談論這些倒也無所謂了。
火伯卻搖了搖頭道:「掌門師兄在飛升之前,曾隱約這樣告訴過我。但我此生已無此望修證了,這是另一種境界的超脫。孩子,你應該知道我老人家想問的不是這些。」
火伯的神情雖很平淡,但虎娃也能聽出其中的遺憾,是的,他如今壽元將盡,已無望突破化境修為,更別提突破生死輪迴境成就地仙了。他想問的就是一個凡人的問題,沒有突破九境的修士,哪怕是毫無修為的平凡生靈,也有輪迴嗎?
這個問題是回答不了的,哪怕虎娃也不可能給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如今火伯恰恰見到了宗鹽,虎娃便答道:「正如您所見的命煞與宗鹽。但宗鹽的情況太過特殊,據我所知,自古僅此一例。」話中伴隨著神念,只是在講述自己的感悟與感受,以宗鹽為例。
也不知火伯最終理解了多少,這位長者微微點頭道:「宗鹽之所以特殊,是恰得前世之身。若未有此事,反倒更見尋常真意,我想我多少是明白了。」
虎娃又試探著問道:「您老人家特意問起此事,是否有所吩咐?」
火伯擺了擺手道:「不必刻意了,但憑緣法。……虎娃,你師尊在仙界可好?」
虎娃又回了一道神念,大致介紹了九重天仙界和劍煞的情況,同時也指出那並非真正的飛升長生。火伯最後嘆了口氣道:「有朝一日,掌門師兄恐我與會在人世間重逢。嗯,那已不是我與他重逢,亦是我與他重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