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再入廣寒
次日,善察在村寨中挨家挨戶問了不少問題。村民們得了幽風氏大人的吩咐,皆須一一如實回答。但善察並沒有直接問「你是不是歹人」、「你知不知道誰是歹人之類」的話,他有窺探人心之能,能分辨出對方所言真假,但這種線索並不能算直接的證據,至少在這種場合令人難以信服。
這裡不是皋陶大人問案公堂,善察也沒有顯露出瑞獸獬豸原身,幽風部眾族人並不知他詳細的來。他顯露出的只是少年模樣,眾人稱他一聲「大人」只是為了顯示尊重,看上去他只是子丘的隨從。善察問的大多是一些很瑣碎的、家長里短一類的事情。
子丘這一天卻離開村寨不知去了何處,直到黃昏時分才回來。
第三天上午,村民們吃完了早飯,紛紛來到村寨中央的空地上。空地旁有一棵大樹,樹身上就刻著皋陶所編、伯禹所宣、巫謳所講的《五刑》、《五教》、《九德》之典。樹下有一座兩丈方圓的高台,看樣子應該是個祭壇。
子丘與善察、幽風氏大人就站在高台上,望著聚集來的民眾。等大家都到齊了,幽風氏欠身道:「二位大人,本村寨族人,該來的都已經來了。」
子丘反問道:「難道還有不該來的嗎?」
幽風氏大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問題,連忙又解釋道:「全部都來了,沒有不該來的,按您的吩咐,連吃奶的娃娃都被大人抱來了。」
善察卻很突兀地說了一句:「少了一個!」
這個村寨是幽風部的君首駐地,也是幽風部所屬五個村寨中最大的一個,居民有近七百人,善察只是掃了一眼,便能發現數目少了一個。幽風氏不解道:「誰呀?」
子丘:「你自己查。」
幽風氏立刻命人清點人數,並由相鄰人家監督互查,查了半天也沒發現少了誰,場面一度有些亂糟糟的。到後來突然有人叫道:「由金還在家裡歇著呢!」
幽風氏一拍腦門道:「哎呀,還真少了一個,我怎麼把他給忘了?但是這個人來不來都無所謂,子丘大人,您若有把握,還是趕緊查問出那歹徒是誰吧。」
子丘又反問道:「為何此人來不來都無所謂?」
幽風氏趕緊解釋了一番。那由金是他的親侄子,原先也是幽風部的首領之一,被很多人視為部族中最出色的年輕才俊,曾擔任整個部族的狩獵首領,也被視為下一任君首最有力的競爭者。可惜這都是幾年前的情況了,如今的由金已是個廢人。
中原的很多部族如今已沒有了狩獵的習俗,可是幽風部畢竟在賀蘭山中,雖然也耕種田地,但仍保留了狩獵的傳統。他們擁有自古相傳固定的獵場,在每年秋收後到入冬前這段時間,族中精壯都會組成隊伍進山捕獵。
由金自幼體魄強健,從十八歲時起就是這五個村寨狩獵隊伍的總頭領,在部族中的地位很高。可是幾年前參與治水工程時,不慎被落石所傷,瘸了一條腿。比身體的殘疾更嚴重的是精神上所受的打擊,從此萎靡不振,天天待在家中閉門不出,人幾乎完全廢了。
但他畢竟為部族立過功,也是為治水而留下了殘疾,所以幽風部族人還是很尊敬他。由金儘管不再參加集體勞作,漸漸也極少與人打交道,變得孤僻異常,但部族也沒有少了給他的供養,令其還能安的生活。眾族人集會的場合,由金殘廢后便不再出現,今天當然也沒有來,大家習慣性地把他給忽略了。
善察面色一沉道:「子丘大人要所有人都來,當然也包括他。我昨天並沒有見到此人,但已經來到此地的,都不是我們所欲緝拿的歹人。既然還差一個,就快把他叫來吧。」
幽風氏大人吃了一驚,已經來的人都不是,若歹人真藏身在村寨中,那麼只能是由金了?可是懷疑誰也不能懷疑到由金身上啊,他早就是個廢人了,又怎能為非作歹?可是善察大人既然發話了,他便趕緊命人把由金給叫來。
哪怕是站在大樹下,也能聽清派去的人將村中某戶人家呃院門拍得砰砰響,好不容易才把由金給叫了出來。眾人都有些納悶,當由金走來時,主動給他讓開了一條路。那由金的神情也有些迷惑,他好像還沒睡醒呢,被人強行叫來,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
子丘雖無善察的天賦神通,但一眼看見此人就覺得不對勁,他自能注意到那些常人可能不會察覺的破綻。方才聽幽風氏大人的介紹,由金今年二十五歲,可是樣子看上去至少有三旬了,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一些倒沒什麼,關鍵是此人的鬍鬚很整齊、手和臉也很乾凈。
也許是長年待在屋子裡不見陽光的緣故,由金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連皺紋中都見不著泥垢,說明此人剛剛很仔細地清潔過身體,而且他平日也很注意乾淨。雖然他看似衣衫凌亂,刻意做出一些不修邊幅的樣子,鬍鬚卻比在場的絕大部分男子修剪得都整齊,絕不是落魄頹廢之人應有的儀容。
由金的神情雖有些迷煳,帶著很不情願的樣子,可是在其目光深處,卻有種奇怪的表情一閃而逝,沒能逃過子丘的觀察。那表情是驚訝,還帶著一絲冷漠,彷彿很看不起周圍的眾族人,也不是很敬畏高台上的幾位大人。
由金雖曾是部族的首領之一,但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山寨村民,他哪來這樣的心態與底氣?說明他或有不為人知的倚仗。
由金已來到高台前,單手拄著一根樹杈製成的拐杖,幽風氏大人看著他道:「由金,二位大人特意喚你前來,應是有話要問,你定要如實回答。」
由金只是點了點首,卻沒有下拜,以很驚訝的表情道:「不知二位大人找我這個廢物要問何事?」
此人身體有殘疾,不行禮就罷了,子丘自不會計較,又看了身邊的善察一眼。善察問道:「由金,你當年在工地上斷了腿,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嗎?……你當時從昏迷中醒來后,曾大罵過何人、並說恨不能宰了他?」
由金的神情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我這條腿,為治水而廢。如今萬民歡慶,伯禹大人亦功成名就,可是我呢,卻成了一個無人無人願意理會的廢物!當年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你們也不要再問我。」
聽他說出這番話,旁邊的村民也在搖頭嘆息,就連幽風氏大人的神情都有些尷尬。子丘卻開口道:「我昨日去過幽風部另外四個村寨,查清了這幾年無故失蹤者的名單。你受傷后,幽風部第一個失蹤的人名叫牛蛋。
你受傷時,牛蛋就在你身邊,你認為是他故意失手讓你受傷,曾破口大罵,並揚言恨不得殺了他……幾個月後,牛蛋便不知所蹤。」
子丘這番話還牽扯到一段往事隱情。牛蛋也是一位強健有力的壯漢,年紀比由金大兩歲,被視為幽風部狩獵首領最有力的競爭者,假如沒有由金,牛蛋就是狩獵首領了。牛蛋並非本事不如由金,但誰叫由金是君首的親侄子呢?
當初幽風部為了趕回耽誤的工程進度,從各村寨抽調精壯開挖河道。最精銳的十餘名壯士編成了一隊,由由金率領。在鑿開一片阻擋河道的岩層時,上方忽有一塊大石崩落,由金躲閃不及、被砸中了右腿。
當時牛蛋就站在由金身邊,而且最後那一下是他鑿的,由金便認為牛蛋是故意想害自己。當他剛剛從昏迷中醒來時,還不清楚自己的傷勢有多重,破口大罵了牛蛋一番,後來才意識到自己將終身殘疾,更是恨不得要殺了牛蛋。
幾年前的這件事,幽風部的很多人都知道,突然聽子丘大人提起,難道他的意思是懷疑由金暗害了牛蛋?由金卻冷笑著反問道:「的確有這麼回事,我當時說的只是氣話而已,難道大人您就因此懷疑我什麼嗎?」
子丘不緊不慢地又說道:「當時你率領的那支精壯小隊,共有十二人,牛蛋是第一個失蹤的,除了你之外,剩餘的十人,這些年來也先後全部無故失蹤。看來有人不僅對牛蛋懷恨在心,也遷怒於在場其他的人。由金,你想怎麼解釋呢?」
在場眾人陡然一驚,下意識地都遠離了由金,在高台前讓出一片空地。這是一個誰都未曾意識到的情況,卻讓子丘給查了出來。當初一起開鑿岩層的十二名精銳壯士,除了終身殘疾的由金,牛蛋等十一人居然在這幾年時間內都失蹤了。
之所以沒有人發現這一點,是沒有人將時隔很久后零碎的意外事件都串連起來,然後找出彼此之間的關聯,而且這幾年部族中出意外也不止這十一個。此刻被子丘一語點破,人們想不懷疑由金都不行了,就算他不是兇手,至少也說明此人身帶不祥之兆啊。
幽風氏大人又吃了一驚,他看了拄杖的由金一眼,卻怎麼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歹人,以提醒的語氣道:「子丘大人,阿紅和阿槐又是怎麼回事呢?他們可不是……」
阿槐就是阿紅的丈夫,幾個月前外出至今未歸,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有人說他是跑到山下的村寨去了,反正是生死未知。他和阿紅可不是當初那支精壯小隊里的人,怎麼也會無故失蹤呢?
善察打斷他道:「我昨天也在村裡問了一圈。得知當年由金對阿紅曾有意思,還想娶阿紅來著。後來他受傷成了廢人,阿紅就跟了阿槐。由金還上門質問過阿紅,卻被阿槐趕出了院子。就是從那時起,他的性子變得越來越孤僻,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他這麼一說,村民們都意識到還真有這麼回事。都是陳年舊事了,如今也沒有什麼人再提起。由金當年雖中意阿紅,但與阿紅之間也沒有婚約,在那種情況下跑去質問人家,好像也沒什麼道理,但人們多少也會同情由金的不幸。
但此刻再提起這件事,眾人的感覺便是驚恐了。天子派來的高人就是高明啊,只用了一天時間,居然就將這樁看似毫無線索的迷案查清楚了,三言兩語便將嫌疑人當眾揪了出來。
由金卻眯起眼睛,抬頭反問道:「就算有這回事,又能證明什麼呢?二位大人想說我就是害了阿紅的歹人,且與本部族許多人的失蹤有關,請問有何證據?而且我還想問問二位大人,我一個連走路都不方便的廢人,又怎可能做到這些?」
這話也對呀,眾人紛紛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台上。善察又看著幽風氏道:「請問君首大人,由金受傷后,是否得到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幽風氏還沒等答話呢,台下就有人高喊道:「有啊,那頭大老虎獸的皮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