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福澤
小九仔仔細細將這頭牛檢查了一遍,牛齒、牛鼻、牛腹、牛尾、牛蹄甚至牛尻、牛蛋都沒放過,然後抬頭很疑惑地說道:「這好像不是誰家養的牛啊,難道是山中的野牛?」
這樣的一頭健牛,在當時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主人家一般都會打上印記,萬一走失也好辨認找回,比如牛耳上的缺口、牛肩或牛屁股上獨特的烙印。但是這頭牛身上什麼痕迹都沒有,不像是家養的牲畜。
太落上前道:「公子小心,若真不是家養的,弄不好會頂你。」
小九:「不會的呀,我看它挺乖的!」這語氣簡直像在說小貓小狗,那頭牛的神情似頗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很配合地輕輕叫了一聲,竟好像是聽懂了。
太落俯身看著牛鼻道:「成年的公牛,居然沒有穿過鼻環的痕迹,還真不像是家養的。」
小九:「我剛才已經檢查過牛鼻子了,確實沒有穿過,你說這一帶山中有野牛出沒嗎?」
那頭青牛在心中嘀咕道:「我當年也是穿過鼻環的,後來的鼻環還是一件神器呢!只是如今修為已脫胎換骨,神器早已融入形神,也不會留那些傷殘印記,你們當然看不見了。」但此刻既得老爺吩咐,說是野牛就當野牛吧,它沒法開口反駁。
太落沉吟道:「這一帶的山野中,我還從來沒聽說有野牛出沒。但是再往深山高處走,可就說不定了。此地處在呂梁山與陰山交界處,再往北便是大荒,險峻深山中禽獸眾多,據說古時還有荒王盤踞、妖類出沒。」
小九:「那麼它是從深山裡跑出來的嗎?」
太落:「我沒見過野牛是什麼樣,但感覺像是家牛啊,倒是有一種可能,它是從小就走失、跑到山上的小牛犢,就在深山中長大,如今又跑下山了。沒被山中猛獸吃掉,倒是挺幸運。」
小九的眼神一亮:「根據禮法以及部族規矩,若真是無主野畜,有什麼講究呢?」
太落:「等同獵物,誰獲得便歸誰所有。若是在誰的私地中,便相當於主人的財貨。」
小九拍手道:「它出現在這裡,這片土地我們已經買下了。」
太落也很高興,欣喜地笑道:「公子真是說什麼就有什麼,此牛若無主,出現在這裡,那就是您的了。」想了想又說道,「若是山中長大的野畜還需馴化,我們先得想辦法把它弄回去。」
小九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上前將牛檢查了一遍,最後還揪起了牛耳朵,左瞅右瞅往裡面看了半天。青牛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這小眼神,也太犀利了,渾身上下什麼地方都沒放過,現在又被揪著耳朵往裡面這麼瞅,換誰心裡不打怵啊?
但青牛也沒辦法,還是老老實實站在那裡讓小九瞅耳朵,就連旁邊的太落都嘖嘖稱奇,覺得這頭牛在小九面前真是太溫順了。
小九是想起了那位神秘的葛衣男子所說的話,高人就是高人啊,難道早就預料到今日之事?他是在牛耳內外找白毫呢,可惜沒有找到。
小九又揪了一把嫩草,放在青牛的嘴前,拍了拍牛背道:「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蓋棚子給你住,可以躲避風雨寒冬,野外無食時還可以喂你吃的,你只需要幫我干點活就行。像你這樣在山野遊盪,弄不好會喪生猛獸之口,還有可能被壞人抓去殺了吃肉……」
太落不禁啞然失笑,小九畢竟是孩子的脾氣,跟一個畜生也能說得這麼起勁,那畜生也聽不懂人話。而那青牛竟好像真聽懂了似的,點了點頭輕輕叫了一聲,伸鼻子吸了吸嫩草的味道。小九抓著青草逗弄著青牛往山下走,青牛便跟在了他的身後。
主僕二人就這樣將青牛帶了回去,在路上的時候還遇到了鄰居。有人問道:「好漂亮的一頭健牛,哪來的?」
小九尚未答話,太落就搶先開口道:「新買的!我們還在山上買了一片地呢,買頭牛好開荒。」
待回到別院,太落召集田莊農戶說了新辟山田之事,並分派好了各家任務,又組織人手在前院搭了個牛棚,將這頭「奇牛」安置在此處,旁邊還有一輛牛車。其實別院是有牛也有車的,但牛放在農戶那裡去牧養並耕田了,平日小九出門也用不著坐車。
如今新得了一頭健牛,公子倒是有車坐了,但這頭牛亦得耕作山田。如今那片地方尚未開闢,房屋也沒建好,牛就暫時養在別院中吧。
到了晚間,負責照看青牛的童僕又來稟報,公子新領回來的那頭牛居然不吃不喝,童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青牛看似是被小九手中的一把嫩草引下山的,但一路上它只是做做樣子、嗅嗅青草的氣味,其實一口都沒吃,到了別院后也是一樣。
青牛趴在臨時搭起的棚中,前方有個石頭鑿的食槽,裡面放著沾了些許塵土的乾草,旁邊還有個缺了口的破陶盆,裡面盛著水。水汪汪的牛眼睛直眨,它感覺很委屈的樣子。
青牛委屈也很正常,若論修為,它也算是一位化境妖王啊,放到哪裡不是響噹噹的大人物?當年為大禹拉過車、為天下治水立過功,身為仙宮門人、太上老爺的坐騎,所結交的皆是上天入地的仙家人物,怎麼窩到了這裡受這等憋屈?
這水來自溝渠,並非凈露;這草焦枯粗糲,是吃的東西嗎?而且它已可辟穀不食了!就在此時,腦海中突然響起老爺的聲音道:「青牛,你難道忘當初了嗎?在世間受此番世事磨礪,正是你所應證的修行。脫胎換骨又怎樣,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又何稱神通廣大?來日你終會知曉,這是何等緣法!」
青牛最怕的就是這個聲音,最服的也是這個聲音,當即把頭一低,不僅樣子老實,也真正開始重新做牛了。這時小九走進院子道:「這是飲清泉、食嫩芽的野趣之牛,你們換些嫩草來,再炒些菽豆拌進去,所有食料包括水都要弄乾凈了,讓我來喂它試試。」
炒豆喂牛?那是貴人家和戰場上的駿馬才有的待遇呀,但是既然公子吩咐了,太落就讓童僕照做。換了乾淨鮮嫩的草料,拌了一把新炒熟的豆子,食槽和陶盆都刷乾淨,又端來了乾淨的飲水,讓小九公子親自來喂牛。
接下來的場景,看得幾個童僕眼神都發直,心中暗道公子就是公子,真是神了。小九抓了一把炒豆放在青牛的嘴前,青牛伸出舌頭從手心中舔豆而食。小九的手又輕輕拍了拍牛頭,牛居然就低下頭去喝水了。接下來無需小九再親手喂,牛已經開始正常吃喝了。
看來人有貴人,牛亦有貴牛呀,貴牛隻服貴人;或者說人有奇人、牛有奇牛,而奇人得奇牛。這是圍觀者的感嘆,殊不知青牛剛被老爺訓斥或者說是點化,已端正了態度。
青牛當然知道老爺之所以會將自己派到這裡「修行」,就是因為眼前這個名叫小九的孩子。它怎麼看小九都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沒有絲毫修為在身,也沒有其他隱藏的來歷,並非是妖物化形或者是高人以孩童的形容出現。
但是另一方面,青牛也能感覺到這孩子的非同尋常。假如他還是靈智欲開未開的懵懂之時,在山中遇到這個孩子,弄不好莫名其妙就被其領走了,根本不用老爺事先交代。它見到小九便心生親近,覺得這孩子與眾不同,而且小九也確實很出色。
莫說它此刻已被老爺訓斥、開始低頭做牛了,就算老爺方才沒有開口,此刻小九過來,估計它也是願意吃東西的。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嚼著豆子,低頭喝了口清水,又來了幾口嫩草,居然越吃越香了,竟是已久違的當年之趣啊,彷彿又回到了修行之初。
青牛住在別院中,不知不覺間它竟很願意和小九待在一起。但小九這孩子只有一樣不好,每天起床后便徑直跑到牛棚中,揪起它的兩隻耳朵左看右看,每天都看得青牛心裡直發毛,不知這孩子究竟是什麼愛好?
三天後,別院中的眾人再次見識了這頭青牛與小九的奇特之處。
那天下午,太落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將一根銅釺插進火堆里尖端烤紅,然後沖著青牛就去了。這頭牛既然是從野外領回來的,可不能再讓它走失了,得在身上留下自家的印記。
青牛看著太落手持燒紅的銅釺過來了,不禁有些發慌,以它的修為當然不至於怕了手持「兇器」的太落,但在這種情況下,它究竟是反抗呢、還是反抗呢?它突然打了個噴嚏,然後就見太落手中的釺子飛出去了,直插進後面的院牆中。
這隻不過是御物的小把戲而已,手持釺子的太落以及旁邊的兩名童僕皆毫髮無損,一名童僕跑過去使足了勁也拔不出那根釺子來。這時小九走到院中問道:「太落叔,你們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