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兜率天
有一種小法術或者說一種小把戲,叫隱身術。高人「隱身」有很多種手段,比如完全隱匿形跡,讓人看不到也聽不見。更高明的手段就連生機、神氣都完全收斂,修士展開神識都感應不到。還有一種最簡單的,明明沒有隱形,卻不會讓人注意。
人們總會無意識地過濾掉很多雜亂無用的信息,比如有些人與你擦肩而過,你明明看見了卻不會留下什麼印象,事後也想不起來。與之相反的是,有些人或物不論出現在哪種場合,你都沒法不注意到,比如今日從翟陽城中走出的這輛牛車。
這輛牛車進城時無人關注,就算在人群中,大家也好像自動將其忽略了。但這輛車出城時卻顯得那麼「奪目」,彷彿拉車的牛、白香木打造的車、車上的人都帶著霞光。
其實無論是車還是人,包括拉車的牛當然都沒有發光,只是給沿途民眾留下的感覺而已,這也是一種小法術。牛車離開城廓走在大道上,就連遠處田園中的農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紛紛轉身注目觀望,一直目送這輛車遠去,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如此。
伯益如今的身份尷尬,並不想如此引人注目,但小九刻意要這樣,他也只得陪著豁出去了。
翟水部伯君、翟水氏大人有個習慣,天氣好的時候,總喜歡到離伯君府不遠的翟水岸邊走走,巡視一番領地、觀賞山水風景,找一些部民攀談,再邀集三兩好友在鄉野中品嘗美味,於日落前乘車駕返回府中。
這一日伯君的車馬行在大道上,路上其他人自然紛紛禮讓,並站在路旁行禮致敬。恰在這時,遠方行來了一輛牛車,拉車的是一頭青黑色的健牛,車是由華貴的白香木打造而成,車上坐著兩個人,看形容氣度皆氣宇軒昂。
翟水氏大人老遠就注意到這輛車了,他的視力本沒這麼好,但此刻的感覺卻很奇妙,彷彿離得很遠就能將這輛車看得清清楚楚。牛車就這麼朝著伯君大人的隊伍迎面過來了,親衛正要趕上前去呵斥,伯君大人卻突然命令車馬避讓路旁,他自己也下車侍立。
親衛與隨從皆不知何故,但伯君大人既已下令,他們也隨伯君侍立道旁。當牛車駛過的時候,翟水氏大人還躬身行禮。車上坐的伯益大人苦笑著欠身還禮,小九樣神色如常的也還了一禮,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翟水氏大人參加過塗山之會,怎會不認識伯益呢。更重要的是,他認識這輛車,也知道這頭牛和這輛車的來歷。但翟水氏大人並沒有叫破伯益的身份,他只是很驚訝伯益為何會坐著這輛車從他面前經過,亦不清楚車中另一位少年是誰,只是盡了自己的禮數。
青牛並沒有停下腳步,施施然從翟水氏大人面前走過,沿著大道漸漸消失於遠方……再後來,這輛車好像就不見了,因為又沒有人注意到它。
三天後,這輛牛車來到了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伯益曾跟隨大禹治水、走遍天下各部,對中原一帶更是最熟悉不過了,但是坐在牛車上走著走著,恍惚間就來到了一片他從未見過的山水間。
中原一代有這樣的地方嗎?這裡彷彿根本就不存在,但他偏偏就進來了!地勢漸行漸高,泉流山林間並無路徑,但青牛拉的車可浮空而行,也不需要有什麼現成的路。伯益坐在車中回望,山外遠方的田園村寨皆歷歷在目,卻彷彿只是幻影,或者是他自己走到了幻影中。
虎娃和玄源曾去過黃山煉丹峰上的丹霞聖境,在外面是看不見丹霞聖境的,但在丹霞聖境中,卻可將外界的景色一覽無餘。如今牛車就是走入了這樣一處類似的仙家洞天結界,便是他們此番要尋訪的姑射之山,在姑射之山中可遙望中原人煙景象。
進入這處仙家洞天,感覺格外清爽,不論是身體髮膚所受還是靈覺神識所察,都有種形容不出的舒適之意,置身其間彷彿心境都會受到無形的洗鍊。有人或稱之為仙靈之氣,實際上這是一種身心感受,就是這樣一方世界,心境似能融入天地意境。
走得越高,這種感受越明顯。很多人平日總會希望,閑暇時找尋一風光秀美之地放鬆身心,並設想那會是怎樣一種地方?假如來到這裡,便是答案。山林野花、岩崖溪澗看似與平常所見也沒有什麼不同,但感覺就是這般玄妙。
青牛拉著車走了一個時辰,已經來到了很高的地方,向山外遙望,可見遠方好幾座城廓,可是再抬頭,發現前方還有一座高峰。青牛在半山腰的緩坡處停下了腳步,口吐人言道:「就在這裡歇歇,這座山好像上不去。」
若是普通人說出這種話倒也正常,可是青牛早有九境修為啊,它居然說上不去!這是小九第一次進入新家洞天結界,這一路放開神識感應天地靈息,彷彿欲將這一方世界容納於元神,這時他走下了車,背手眺望遠方。
山中忽有一陣風吹來,似能拂動形神,小九莫名有所感應,突然伸出一隻手,一片樹葉飄然落在手心。此葉呈掌形,橘黃色,葉脈處還帶著深紅色的紋路,似枯卻非枯,若玉質彷彿還充滿生機。一旁的伯益驚詫道:「竟是一件飛天神器!」
一陣微風吹來一片樹葉落在小九的掌心,居然是一件飛天神器,而且是只需以大成修為祭煉一番便能掌控的神器,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啊?青牛開口道:「這便是機緣啊,俺家太上大老爺也曾在上古仙家洞天中揀到過不少神器吶!」
小九並沒有祭煉這件神器,只是托在掌心感應,點了點頭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飛天神器呢!」
小九可不像虎娃,從小就有那麼多法寶。他在呂澤部的別院中長大,唯一的法器就是自己親手祭煉的玉簪。後來所見第一件外來的法寶,便是人皇印。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飛天神器,他在靜靜感悟此神器之妙。
樹葉本是風吹來的,小九並沒有將它收起,只是將其托在掌心觀看了一番。又一陣風吹過,捲起他掌心的樹葉不知飄落山中何處。
伯益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小九見伯益發愣,笑著說了一句:「神山之機緣,可以留於後人。」
他們的位置已經很高了,周圍雲朵環繞、霧氣飄渺,說話間小九的神色又是一凝,再伸手似是抓住了一絲飄蕩的霧氣,或者說是山間的一朵流雲,有些詫異道:「竟是空間神器,亦是無形之器!」
不論是空間神器還是無形神器,小九也都是第一次見到,此器呈一團霧氣之形,若不是小九展開元神感應周圍的天地,從他眼前飄過還不太容易發現。這一團薄霧在其掌心盤旋環繞,變化出種種形狀,過了良久之後,小九才說道:「以我的修為,尚無法打造。」
這時青牛湊了過來道:「小九啊,你再仔細找找,這裡還有什麼寶貝?」
小九搖了搖頭道:「此刻能發現的已經發現了,哪能到處都是神器……大牛啊,這姑射之山,你究竟了解多少?」
青牛:「我也是第一次來,難道老爺沒有對你講過仙家洞天結界之妙嗎?」
小九:「當然講過,但以我的修為尚不能盡解。你方才說這山上不去,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青牛:「不是怎麼回事,就是一種感覺。我只能帶你們走到這裡,再往上,便不是凡人可涉足之地。」言下之意,他雖有九境修為,但也還是「凡牛」,無法登上峰頂。
伯益驚訝道:「那豈不就是仙境?」
青牛若有所思道:「這麼說也行,我們看見的就是仙境凡人眼中的仙境!」
伯益追問道:「若是真正的仙人來了,能否登上峰頂呢?」
青牛有些猶豫地答道:「那……應該是能上得去吧。」
小九也問道:「上去之後,會是什麼樣吶?」
青牛的回答越來越沒有底氣了:「可能不是我們看見的這樣,或者就是無邊玄妙方廣。」
小九:「山上就是無邊玄妙方廣?這究竟是怎樣一處仙家洞天結界,是何人所打造?」
青牛搖了搖大腦袋道:「我也不知道啊,直直九天玄女曾經在此修行,卻不知此地是否為她開闢。凡人能遙望峰頂卻上不去,可能就是留給後人的一種指引……」
小九:「你是剛剛才想起來這些吧?」
青牛點了點頭道:「是的,來到這裡之後,我才忽然想起來的。」
青牛的話中帶著神念,介紹了它所知的姑射之山。雲霧縹緲的峰頂,是凡人無法登臨之處,看得見卻上不去,似存在又非存在。那峰頂可能只代表了一種嚮往、使人能看見一種景象,象徵著超脫輪迴之外永享長生的仙界。
此處上古仙家洞天不知是何人開闢,有可能是九天玄女也有可能不是,青牛隻知九天玄女來過這裡並在此地修行。雲端上姑射之山可能並不存在,或者說只是象徵意義的存在,若真的登上了峰頂,到達的地方可能就是無邊玄妙方廣,那便意味著歷天刑而飛升。
但在人間看見的姑射之山,可能又是一種開闢仙界的隱喻。青牛的修為尚未到境界,就算他能「想」起來什麼,也無法完全表述清楚,只能這樣對小九和伯益介紹。
小九轉身望著峰頂良久,似是自言自語道:「入寶山不可空手而歸,我就在此地閉關。」說著話一鬆手,那件無形的空間神器又化為輕霧飄走。
……
一個月後,這輛牛車又出現在中原,看方向是朝東而行。青牛邊走邊說道:「小九啊,你說要在秋後前出關,但用了一個月就出關了,已經突破了化境修為,看來早該出門走走。」
小九答道:「修為未到地步,早來亦無用。倒是大牛你隱藏得很深啊,我突破化境修為從姑射之山出來,你就又想起一座度朔之山。離秋後還有半年,我們便去那裡一游。」
伯益已經有點說不出來話了,越看小九與青牛便越覺驚奇。牛車依舊不緊不慢,但一個月後便到達了汪洋岸邊。這是一條延伸向大海的山脈所形成的狹長半島,海邊有高崖凌空,遠望島嶼成列。
牛車沿山脊而行,來到斷崖前卻沒有停下腳步,牛蹄直接朝虛空中就邁了過去,下一瞬間卻腳踏實地。車已經進入了洞天結界,彷彿那條山脈並沒有中斷,仍在向前延伸,地勢蜿蜒越來越高,視線越過好幾座起伏的山峰,遠方有一株大樹。
離這麼遠也能看見一棵樹嗎?世間的樹最高的可能就是太乙的原身,曾頂天立地、比山峰還要高。而這一株樹卻不是筆直的向上生長,樹冠張開特別茂盛,枝椏纏繞若垂天之雲,把遠方那一整座碩大的山峰都給罩住了,遠遠望見的不是山頂而是樹冠。
這樣的樹,在炎帝仙宮中也有一株,就是不死神葯服常。
山脊上居然有路,修得非常平整,牛車起起伏伏越過了好幾座山頭,前方已是大樹所籠罩的巨峰。在這條路上的感覺是越走越冷,不時陰風陣陣,也許並不是氣溫的降低,而是元神感應到的寒意。
來到被大樹籠罩的山峰前,前方有巨岩對聳,就像是被利斧劈開形成了一道門戶,穿過這門戶便進入樹蔭籠罩之地,彷彿分隔成內外兩個世界。青牛停下了腳步,一抖肩膀,已經將車轅將身上卸了下來,前方忽有聲音喝道:「來者何人!」
隨著聲音,兩條大漢從那門戶前冒了出來。他們還真是「冒」出來的,就似地上湧起的兩股煙凝聚成形,突然就出現在眼前。這兩人皆赤著腳,光著上身,腰間圍著樹葉製成的裳,身高丈二,渾身肌肉虯結。
左邊那人手持一根大木棒,右邊那人手持一支葦索,披髮留須一臉猙獰之相。冷不丁看見這樣兩個人,膽小的估計都能給嚇暈過去,伯益就嚇了一大跳。而小九卻好似早有預料,已下了車上前行禮道:「可是鬱壘、神荼二位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