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詩人

第八節 詩人

天啟五年六月十二日長生島副將府。

各式的菜肴流水一樣地遞送了進來廳中還有一圈裝扮得花團錦簇的歌女在翩翩起舞。黃石和山東的甄雨村正交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甄雨村剛剛高升了閹黨興起的政治狂潮終於刮到山東了屬於東林黨的巡撫、巡按都倒台了。雖然閹黨又派來了一批新任官員但甄雨村他們這些中低層官員是地方的棟樑所以閹黨並沒有動他們的意思。山東的各知府也都很有眼色地立刻改投閹黨門下了。

「南京的列位大人要下官代他們向黃軍門問好。」甄雨村這次來對黃石更客氣了從下碼頭開始就拉著黃石閑扯入了宴席后更是談笑風生。

「甄大人客氣了南京的諸位大人也太客氣了那些銅錢正好給士兵餉用。」黃石笑嘻嘻地又敬了甄雨村一杯酒南京鑄幣司的官員們大多數也都脫下了東林黨的那身皮換了一個組織繼續鑄他們的銅錢——當然這次他們稍微規矩了一些。而鑄幣司的幾個大頭目沒有機會辯白清楚統統被當作東林黨鐵杆拿下了。

「剩下的銅幣本打算付給登萊的商人末將還欠他們不少錢唉這軍中的用度就是大啊。」黃石感嘆了一聲做出一副緊張的表情問道:「要是這些商人去萊州府和蔡州府鬧事末將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甄雨村自然立刻聽明白了黃石話裡面的含義他們吃了黃石這麼多好處也不能不幹活不然就太沒有職業道德了。甄雨村當即就大包大攬下來:「黃軍門放心遼東邊士辛苦我們同僚都是知道的這些商人掙點辛苦錢我們也不去管它但如果貪心不足來衙門鬧事。我們一定會亂棍打出。」

「末將代左協將士謝過甄大人。」黃石當然不會拿那些垃圾銅錢去禍害愛國商人但這個鋪墊也是一定要有的。如果自己什麼利益都不拿山東的文臣集團也會懷疑黃石的用心:「甄大人末將鑄了一種軍票大約也有數成的鑄息。末將規定這些軍票只能在長生島兌換銅錢所以……」

甄雨村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馬上又反應過來了:「黃軍門的意思下官明白了。長生島的軍票一律不得在萊登兌換銀子所有的軍餉我們都會直接送來長生島。」

「如此多謝甄大人了。」黃石覺得軍票做得再好也比不上真金白銀萬一山東的商人和官府勾結像陰毛文龍一樣地把自己陰了那自己的軍票計劃就會大受打擊。

正經事情基本說完黃石看大家喝得也差不多了幾個山東兵備道的官員一個個都自稱不行了他就拍拍手讓那幾個歌女過來。黃石事先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會來幾個糧官然後按人頭把這些歌女從山東請來當時部下還暗示為他黃石也請一個不過被他斷然否決了。這些歌女大老遠從山東趕來還要承擔被誘拐和淹死的風險所以一個個要價都很可觀。黃石可沒有心思花這麼一大筆錢去風流一把。

在女人柔媚的聲音下甄雨村一夥兒各個被灌得東搖西歪黃石滿意地笑著還能安慰自已一句——至少肉菜是省下了不少。

喝高了以後文臣們紛紛開始吟詞作賦。這既是顯擺也能增加斗酒時的樂趣八股文的威力此時立刻就顯示出來了正如黃石前世聽說過的那句話一樣:精通了八股文那做詩填詞真是小兒科。別看這幾個文官喝得連親爹都未必認得清了但鬥起詩詞來仍然是一踏一深坑一捆一掌血。

他們變著方地拿著長生島附近的景色出題一路下來誰都不敢示弱這次又輪到小黑山了甄雨村舌頭已經喝大了但一七言詩仍然脫口而出略無絲毫澀滯。黃石又是第一個大聲喊好只是……這次他喊的似乎太響亮了醉眼朦朧的甄雨村猛然現黃石這段期間好像沒有喝酒。

「黃……黃老弟你……你也來一吧……」

黃石正打算推辭登萊兵備道的那些人就鼓噪起來了他們喝得似乎都忘了黃石是武將出身了黃石眼看推辭不過只有硬著頭皮剽竊前世的一大作:「遠看黑山如棒槌上面窄來下面寬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窄來上面寬。」

幾個文官頓時愣住了其中一個的酒都灑到官服上還沒有察覺甄雨村拚命地咳嗽著在心裡暗罵自己怎麼忘了黃石是個武夫出身好不容易咳嗽過這口氣他立刻大感慨:「黃軍門真是吟得一手好詩啊!」

「好詩好詩。」其他地文官咳嗽好了以後也紛紛稱讚起來其中還有個智商比較低的傢伙還嚷嚷了一句:「黃軍門再來一吧。」

甄雨村和其他的文官紛紛惱怒地看著那個二百五但黃石卻真的詩興大起來當即站起身來舉著一杯酒引吭高歌道:「天兵十萬向遼東……」

「好氣魄不傀是威震遼東的黃軍門。」山東文臣又是一愣奉承話紛紛噴涌而出。

收到鼓勵的黃石龍行虎步就在這廳里連著轉了兩個圈終於又擠出了一句:「不破匈奴誓不還……」

平仄完全不對……甄雨村腹謗不已但眼晴都已經眯得快閉上了其他幾個文官捻須的捻須咂舌的砸舌一個個搖頭晃腦的都似乎聽入神了。

「……百戰精鋼刀在手……」黃石憋了半天總算又把第三句折騰出來了這時他在廳里已經又轉了五、六個圈了那幾個文官都心底里已經作了幾百收尾了都替黃石急得不行。

但黃石在廳中卻是越走越急最後就如同一團旋風般地圍著幾個文臣打轉他手中的那杯酒都潑了不少出來。終於黃石停下了腳步他把本應做完詩才喝地酒一飲而盡。然後奮力地把酒杯扔到了地上手臂猛地往前一揮的同時已經張開嘴……

幾個文官立刻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其實他們都不在乎黃石到底會說什麼只要趕快說完就好他們也可以繼續喝酒了。

黃石伸著手、撅著嘴僵立了片刻臉上眉眼翻騰。表情忽而猙獰、忽而放鬆地變換著。直等到幾個文官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伸僵了的時候黃石一拂袖口……圍著大夥接著走……

走走停停了幾次綠豆大的汗珠從黃石額頭一個個滲出在臉頰上匯聚成涓涓細流甄雨村也看得十分同情終於一咬牙打算拚死出頭去圓場了。

「殺——殺——殺——殺——殺殺殺。」黃石從慢到快一口氣喊了七個殺宇接著就撫胸長出了一口大氣。憋得通紅地臉也漸漸向正常顏色過渡回來。

「好!」

「好詩!」

「好啊好詩啊。」

響遏行雲地彩聲立刻從山東文官的嘴中噴了出來。

……

「噗……」滿嘴地食物在她大腦反應過來以前就噴了出去年輕的姑娘慌忙用左手反掩住嘴但這一下子就把熱流逼入了鼻腔她拿著食物的右手也猛地蓋在了左手上喉嚨中出了類似鴿子叫聲的咕咕聲聽起來這聲音的主人似乎非常難受。

「哎呀糟蹋東西的人啊」黃石一臉痛惜地看著噴洒了一地的食物殘渣唉聲嘆氣地說道:「總說吃得不好。今天給你帶來好菜、好肉結果就往地上吐。」說著黃又搖了搖頭:「真是賤命一條啊吃雜糧大餅的時候從來連渣都不會掉一粒好東西看來你是無福消受嘍……」

黃石啰里啰唆地抱怨了好久眼淚橫飛的女孩子才喘勻了氣。她囫圇咽下了剩下的食物眼晴彎彎著笑得直打跌:「太子少保大人啊您這也叫詩?」

「怎麼不叫?詩不就是四句每句七個宇么?」黃石理直氣壯得很單手叉著腰威脅似地擺動著手指:「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麼在場的進士老爺們都說我做的好詩哩。」

「好詩好詩下面窄來上面寬哈哈」那姑娘笑得花枝亂顫的時候還不忘了用手掩嘴她踉蹌著急行了兩步用手死命撐住一個樹才算站穩腳跟:「小女子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的詩啊。」

「有什麼不對么?」

黃石一臉茫然地望了過去這無辜地眼神讓那女孩子看得一呆臉上的嘲笑神氣也凍結住了跟著就漸漸退去她凝神思索了片刻后就是輕輕一福:「太子少保大人小女子也不懂太多詩詞不過既然進士老爺們都說好那想必是好的吧。」

「真的么?我從來沒有做過詩也沒有看過什麼詩第一次寫詩竟然大家都說好。」黃石興奮地問道:「你真的覺得好么?」

那女孩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臉上卻是微微一笑:「太子少保大人的詩當然是好的了。」

「真的好么?你可別騙我我真的從來沒有看過詩啊。」

女孩子溫柔地笑了一下:「小女子不敢對太子少保大人扯謊這詩確實很好。」

跟著她的目光碰巧游移到落地地碎肉片上痛惜的神色立刻浮現在了少女的臉龐上她飛快地走過去蹲下就打算探出左手去拾起來。

「拾這個幹嘛。」黃石搶在她前面跳過去輕輕欠身一抹就把那些東西划拉到旁邊去了:「又值不來什麼銀子。」

「唉」女孩子優雅地徐徐站直順便白了黃石一眼:「聽太子少保大人這話橫是趁了幾千、幾萬兩銀子了吧?」

話一出口女孩子就自知不妥她挑眼掃了黃石一下看見後者也正凝神品味著她的話和表情臉上不禁就是一紅側臉避開的同時手也假意地去扶頭把黃石的目光輕輕擋開一半。

海風吹來烏黑的腳飄揚在白皙細長的脖頸上。日光灑下這飛舞的青絲隱隱染上了一層金色。

這景色讓黃石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念出:「獨立天下無雙艷競誇海內第一香。」

「嗯?」明眸頓時染過一層懷疑馬上又籠上了重重的惱色女孩正要大聲質問卻不幸覺察到了詩句中地寄意一腔惱火頓時平添了不少羞澀。惱羞成怒的女孩狠狠剜了黃石一眼把臉別向了一邊。滿腔怒火無從泄地女孩突然現自己忍不住要微笑這更讓她感到氣苦就再次扭了下身幾乎是背對著黃石了。

過了好久黃石輕聲解釋道:「我是在誇牡丹。」

「嗯。」一聲細若遊絲的鼻音傳了過來。女孩開始無意識地嚙咬起手中的食物來她已經完全背過了身去。

兩個人無聲地站了很久在這悄無聲息中黃石感覺兩個人間的距離正被飛地拉近。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孩的背後。抿著啃盯著眼前的小後腦勺和一雙輕輕抖動地肩膀看背負在身後的手幾次動了動但終於還是沒有伸出去。黃石閉上眼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漸漸緩慢下來把口中的唾液一下子咽了下去睜開眼看著還在輕咬食物的姑娘小聲地說道:「我還做了另一詩……」

這次黃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在屋子裡盤旋的場景還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那些文臣等詩句時的表情——一個個端著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所以他才說了頭兩句那女孩就笑著喘不上氣了:「你……咳咳……住嘴!」

看到黃石還一本正經地說下去。姑娘氣得真想擂他一頓:「等等……太子少保大人等我吃完了你再說吧……哈哈……」

黃石不管不顧地還在學著甄雨村的苦瓜臉右手卻像另一個文臣那樣挑起了拇指左手一邊撫摸著鬍鬚。一邊誇張地叫道:「好詩真有英雄氣魄啊——」

「大人。」

兩個人的側面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叫喊黃石一呆就收回了雙手側頭看去原來是洪安通來了他站在不遠處作了一個躬身的見面禮。那女孩也跟受驚的小鹿一樣跳開了兩步洪安通收直身體衣甲鏗鏘地走了過來又是雙手一抱拳:「大人屬下有軍情彙報。」

「嗯。」黃石沉聲相應的時候還輕點了一下頭身上浮脫的舉止和神態已經無影無蹤了。他掉頭對那個女孩子說道:「本將先走了。」

「小女子恭送黃將軍。」

離開的時候黃石用餘光掃了一下側后的洪安通後者的目光一直籠罩在那個女孩子身上冷冰冰的全是懷疑之色。

「大人。」路上只有兩個人地時候洪安通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個女子姓甚名誰?可否知屬下?」

「嗯」黃石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洪安通不引人注意地皺了一下眉恭恭敬敬地回答說:「大人明鑒屬下一路查問衛兵有人見到大人往這裡來了屬下就沿海岸尋找這才找到了大人。」

黃石知道洪安通當初肯定很著急有軍情卻找不到自己的人他嘆了口氣也沒有說什麼。

「大人?」洪安通又輕輕地叫了一聲。

「她今年十八歲嗯姓王……」黃石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不好所以一上來就本能地替自辯護了一句那女孩子的年齡他也是按照虛歲來報的。

洪安通倒是不以為意他默默地把黃石說得資料記在心裡打算一回到老營就安排內衛去查等黃石統統說完以後洪安通又問道:「大人明天可要屬下安排人手保護王小娘子?」洪安通頓了頓又問了一句:「可要屬下把王小娘子安排到老營來?」

「不必了吧。」黃石覺得大張旗鼓很不好人家可沒有答應過什麼自己更沒有要求過什麼黃石現在正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把持得定不然就讓洪安通這廝免費看大片了。

「遵命」洪安通倒也不多問他面無表情地補充道:「屬下敢請大人明示以後再去見王小娘子時屬下應安排貼身內衛還是在兩裡外部署內衛警戒圈?」

黃石半天沒有吭聲洪安通等了許久沒聽到回應就又說道:「請大人示下。」

「我看都不必了吧我自己能保護好自己不用帶內衛了。」黃石不耐煩地叫了起來好大的一個長生島這麼可貴的幽靜海灘和山地要是自己每次約會都跟著一個警衛排那也太煞風景了。

洪安通大吃一驚:「這怎麼可以大人一身擔負遼南安危豈能自處險地……」

黃石憤怒地打斷了洪安通停下馬向他咆哮道:「我說不必就不必。」

「大人恕罪。」洪安通滾鞍下馬跪倒在黃石馬前:「屬下愚鈍仰承大人信任委以內衛重任。此事乃屬下職責所在故不敢不言敢請大人明鑒。大人身負國家重任一身關乎數萬將士安危因此一定不能處於險地……」洪安通重重地俯下了身:「屬下敢請大人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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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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