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刨牆
剛才耿仲明才踏上城垛就有兩桿槍當胸刺來耿仲明不敢硬抗就又奮力向右一跳蹦到了右手的一個城垛上。不幸後面有一個明軍緊跟著跳上來不巧被一桿長槍刺中大腿另一桿長槍則刺入他的小腹那士兵慘叫一聲拋卻了手中的盾牌雙手用力握住了刺在小腹上的槍桿。
兩個后金士兵用力一推就把那明軍推出了牆頭刺在他腿上的槍拔了出去鮮血立刻在外牆上噴出了一大片血花而另一支槍沒能抽出槍桿在城垛上一掰兩斷那明軍翻滾著從海州城頭摔了下去落地時出了沉悶的一聲響。
這時耿仲明已經跳下了城垛一手舉盾護住要害另一手把刀舞成一片光幕他身後的明軍一個接著一個地從城垛上跳下霎時間刀劍交加的金戈聲就在城上響成了一片。城牆上的后金軍且戰且退儘力把明軍控制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範圍內。
從后金軍的背後還不時飛過來標槍和羽箭有一個明軍才剛躍上城垛站穩腳步就被一桿激射過來的標槍扎中前胸那個士兵捂著胸口的槍嘴還沒有張開一口血就從喉嚨里涌了上來直接從鼻腔中噴洒而出。
那個士兵猶自站在城垛上晃了兩晃血水從鼻、口中噴出直流了滿臉、滿胸雙腿才漸漸軟了下來人也跟著向後緩緩倒去跟著一個倒栽蔥就從城頭消失了。
耿仲明手起刀落把迎面一個后金兵劈成了兩半跟著就向前急沖了兩步。從城牆內探出頭向城內張望不料他才一冒頭就看見幾根箭迎面射來耿仲明拚命向後一退一仰接著就感到上身一震一根箭沒入了他的肩甲。
耿仲明顧不得察看傷勢如何只是隨手把箭尾掰斷同時嘶聲大喝道:「標槍。標槍弓箭手上來!」
剛才雖然只是乍一探頭但耿仲明已經看清內側城下有十個左右後金兵人人張弓搭箭正等著狙擊露頭的明軍。隨著耿仲明的大吼聲七、八個剛剛登城地明軍刀盾兵解下背上的標槍一涌到城邊同時向下面狠狠地擲了過去。
登城的明軍士兵漸漸控制了一小段城牆跟著就有一大批背著鎚子和鐵■的人跟著他們登上了城牆。這些人上城之後沒有投入戰鬥而是把注意力投向了城垛。這些人就在刀盾兵的掩護下開始奮力地敲打城垛還幾人一組地合力撬著城磚。
在這些明軍官兵的腳下更多的東江士兵也涌到了城牆邊等牆上投擲重物的威脅解除后這些士兵就十幾人、幾十人一組地抱著大木樁咚咚地撞擊著城牆。海州地城牆在這些大木的撞擊下微微顫抖一股股煙塵不斷從牆磚的縫隙間蒸騰出來被不停捶打的牆壁也漸漸開始鬆動。
一個東江軍官單手扶在牆壁上另一隻手則緊握成拳。在空中有節奏地用力揮舞著。這個軍官穿著一套將軍模樣的衣甲滿臉的大鬍子幾乎把嘴都掩住了。軍官把嘴一直彎到了耳根沖著他的手下笑得呲牙咧嘴他一邊更用力地揮舞著臂膀一邊用同樣的節奏喊著號子給士兵們鼓勁:
「打下海州。敝開吃肉!」
「打下海州敞開吃肉!」
「嘿——」
「嘿——」
那些東江軍士兵也用號子大聲響應著軍官地號召一次又一次不斷把木樁猛力地砸到牆壁上……
「停!」那個軍官突然大叫了一聲他欣喜地指著一塊牆磚叫道:「這塊鬆動了快把它拉出來。」
幾個士兵聞聲上前把木棍、鐵杴插入牆磚之間的縫隙。在眾人的加油聲中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把那塊磚生生從牆上拉了出來。
「好好。」那個東將軍官高興得直跳他退後兩步一揮手:「弟兄們啊。接著撞啊!」
咚咚的撞牆聲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一塊又一塊的牆磚先後從海州的城牆上被拉了出來。隨著拖出來的磚石越來越多剩下的牆磚也變得越來越不穩定東江軍拆牆的進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白有纔此時已經吃完了他剛才贏得地那一份獎品大戲也看了不少了自認為休息過來以後他就摩拳擦掌地又走到隊列中。東將軍官把這些歸隊的人聚攏了一下就又組成了一支新的隊伍然後他就把這幾百人帶到後排坐下等待著本部將旗讓這隊出擊的號令。
在白有才這隊東江士兵的陣列外還排著無數其他地等待出擊的隊伍幾千人靜靜地坐在地上儲養著體力。在這些等待的人群前面東江軍的運輸隊正在川流不息的滾動著每一刻都有人抗著牆磚跑過然後用牆磚換取檢驗軍官手中的白標。
這兩個時辰來黃石一直在估算著海州城內地防禦力量現在結論已經很明顯了海州城內的兵力不足以應對這種
人海戰術。
「我們有多少傷亡?二百?三百?」黃石遲疑著問身旁的衛隊。海州城上的敵軍雖然拖來了幾門小炮但打了這麼半天也沒有造成幾十人的傷亡。東江軍地損失主要是在弓箭和木石上方才在土山上曾經有一塊滾木沒有擋住黃石眼看著就滾下去了十幾個人估計其中有幾個官兵是陣亡了。
「恐怕沒有三百建奴的弓箭手在拐角處施展不開而且主力都被我軍牽制在四座城門。不過屬下覺得二百傷亡應該是有了。」
洪安通所說與黃石地判斷差不多。黃石環顧了周圍的長生島內衛一圈這些部下的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地表情黃石下達了命令:「我這就去向毛帥請戰。你們傳令給救火營工兵隊讓他們做好上陣的準備。」
歐陽欣領著救火營工兵隊趕到城下時。海州城內打過來的火力已經給他們造成了幾個人的傷亡。這時一大段海州城磚已經被東江軍扒開城垛、護牆磚都已經統統不見了那個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的東江軍官還領頭喊著號子:「攻下海州敞開吃肉。」
自打把眼前的城磚扒開露出牆裡面的土坯后這個軍官便親自操起一桿鐵杴和他的部下一起瘋狂地在牆坯上刨土。他們頭頂上地東江軍刀盾兵又向兩翼和前方擴展了一段距離以保護拐角處的友軍。儘可能的使他們能不受干擾地破壞城牆。
救火營的工兵隊到牆角的時候耿仲明正帶著他手下的營兵退回來已經有其他營的生力軍頂了上去。氣喘吁吁的耿仲明甩著酸麻地手臂連著幾個蹦跳就下了城牆。耿仲明戰袍上滿是斑斑的血跡他專門繞路走到那個笑口常開的東江軍官身旁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潘傻子今天幹得真不賴啊!」
「那是那是。」潘傻子呵呵大笑著。手下更是卯足了氣力把鐵一下下掄在牆坯上同時還加倍用力地喊起來:「嘿弟兄們打下海州敞開吃肉嘍~~~~」
從牆上刨下來的土石也不能讓它們散在地上擋路所以前面的人一邊刨後面的人就一邊清理然後把它們裝進口袋裡搬開。為了便於統計功績以給予獎勵這些土包也都會被東江軍官兵背回去換白標。正在把散土裝包的武游擊已經把他的上衣都脫光了褲子也挽到了膝蓋以上古銅色的後背上布滿了疤痕上面還蒙著一層水光。
白有才飛快地跑回來扔下了第三個土包后就捏著白標去換肉湯和烙餅。他走到戲棚地時候正好看見孫二狗和他三弟坐在那裡白有才過去打招呼的時候看見孫家老三面前的湯餅一動也沒有動。
孫二狗把弟弟摟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的戲台弟弟的腦袋軟軟地靠在孫二狗地肩膀上。白有才走到了兩人身邊本想打招呼。聲音在喉嚨里轉悠了幾下又被他生生地咽回去了。
孫二狗對走到身邊的白有才視若無睹他右臂環在弟弟的肩頭上手還在輕輕地拍打著弟弟的肩膀。白有才站在這兩個人的身邊聽著孫二狗為台上的戲不時叫好。每當他喊好地時候孫二狗還會用另一隻手拍拍懷中的三弟。注視著前方對弟弟輕聲說道:「看啊你不是最喜歡這段了嘛?快看啊三弟你不是總說這段戲文最過癮了嗎?」
白有才綳著嘴把手裡的東西輕輕放在了這兩人的桌面上自己則一動不動地看著孫二狗臉上的古怪笑容良久之後他沉痛地擠出了一聲:「孫二哥。」
接下來地話白有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孫二狗臉上掛著笑容的同時眼淚也正在一個勁地流淌他又低聲喊了一聲好同時抱緊他了無生機地弟弟用力晃了晃:「看啊看啊你小時候最喜歡這段的總跟爹娘吵著要看我還記得呢全都記得。」
孫二狗的話讓白有才也想起了自己的過去白家和孫家的長輩都是老實本份的百姓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雖然日子很辛苦但和所有勤勞的遼東百姓一樣日常艱苦的勞作能得到地里的收穫更能和朋友、家人一起享受普通人的幸福。
十年前白有才的爺爺總惦著家裡的這個長孫能快點長大好讓自己抱上重孫子現在白有才還記得老人家提起這事時自己父母臉上的微笑。經過幾代人的耕種開荒白家傳到這一代也有了一些耕地白爺爺那時總是感嘆:白有才他父親過的日子比自己小時候強白有才又比他父親小時候過得強看著家裡一天比一天生活好轉爺爺就是死了也能閉眼了。
只是這一切美好的前景都如泡沫般地破碎了。白有才的父親為保衛自家的牛而被建奴亂刀砍死在井邊母親和妹妹也都被建奴搶走了據說是賣給了蒙古人。白爺
爺帶著白有才和他地弟弟拚死逃往東江白有才的弟弟也因為沒有糧食而被活活餓死在路上。
現在白有才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跟著毛帥打回遼東。能讓自己的爺爺重新坐在白家幾代人開墾出的土地上抱著重孫子給他講故事。是的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白有才和他爺爺一定會撫摸著祖先地土地痛哭一定會為毛大帥立一個長生牌的。
白有才知道孫家四兄弟也和他有著一樣的念頭他們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孫家四兄弟也總是絮絮叨叨地回憶著他們祖先如何開墾土地、回憶著孫家老人給子孫留下的老宅、還回憶著養育了他們孫家世世代代的遼東沃土。
白有才無言地環顧了四下周邊上百陣亡的東江官兵都被抬到了戲棚子附近。和孫家老三一樣被認識或不認識的東江同袍擺在凳子上。每個陣亡地東江官兵面前也全放上了一份湯餅他們臉上的血污也都被細心地擦拭去了負責照顧他們的東江同袍含著熱淚把他們痛苦扭曲的臉撫摸得舒展一點讓他們能最後一次開心地看戲。
自明朝從蒙古人手中光復東北以來有上百萬漢人背井離鄉來到這片已經渺無人煙的土地。不知道他們為了開拓這片土地曾付出過多少艱辛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饑寒交迫而死在這片地域上
經過近三百年的辛勤勞作這些漢人在東北的荒野上挖出了縱橫的溝渠開墾成肥沃的農田並且出現了城鎮集市。他們的子孫世代繁衍一度達到了五百萬之多。無論是孫二狗還是白有才他們都屬於這片他們祖先開拓出地沃土;而這浸透了十幾代人血汗的東北大地毫無疑問也是屬於他們的家園。
但這一切都中止在萬曆年間了從通古斯冰原遷移而來的建奴。把五百萬漢人屠殺得僅剩了幾十萬人然後企圖將東北佔為己有。眼下這場屠殺仍在繼續遼東漢人的反抗也愈演愈烈。
更多地東江軍陣亡將士的屍體被搬進了戲場白有才看著那些毫無知覺的屍體突然感到心中似乎有火焰在劇烈地燃燒。讓他胸膛幾乎要炸裂開似的痛苦。白有才猛然仰起頭大張著嘴向著蒼穹出憤怒的嘶喊聲。白有才不識字他懂得的東西很少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胞死在建奴地刀下他更不知道兇殘的建奴為什麼要屠殺幫助他們定居、提供給他們糧食的遼東漢人。
這聲憤怒的長嘯直刺青天片刻后。東江軍的廣場上到處都是這種充滿了不解和痛苦地喊叫聲這幾千、幾萬名東江官兵大多和白有才一樣淳樸單純他們本不想走上這條以砍砍殺殺為生的道路只是這些人雖然善良但都明白一個最樸素地道理:
「愛那些愛我們的人。恨那些恨我們的人!」
……
救火營的工兵隊以前沒有扒過城牆所以一上來未免有些縮手縮腳的。歐陽欣看著傲氣十足的東江本部友軍心裡也一直敲著小鼓生怕會給長生島和東江左協丟臉。工兵隊一開始只從友軍手裡接管了一小段城牆然後就拿著他們的各種挖掘工具上去嘗試工兵隊的軍官都緊張地注視著工程的進展。
雖然這一段城牆上的牆磚都被卸了個一乾二淨但牆內的土坯還是非常堅硬一鐵鎬砸到上面不過是一個淺淺的白印即使是長生島使用的鋼對坯土也沒有明顯的效果。不過工兵隊很快就現長生島的鑽孔機對牆坯的效果還是可以的他們一圈一圈地搖動著手柄把鑽頭深深鑽入了牆中。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深鑽堅如鐵石的牆坯表面出現了龜裂的痕迹幾個工兵一起用力一大塊土疙瘩終於隨著眾人的歡呼聲而轟然落下。找到了合適的辦法以後救火營工兵隊把所有的螺旋鑽孔器都搬了上來他們很快就在牆坯堅固的表面上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凹面並把這些凹陷不斷擴大開來。
緊靠在長生島工兵隊旁邊的東江本部的官兵看著他們的進展一個個都驚訝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長生島工兵隊的負責區域不斷地延展越來越多的東江本部官兵看到了左協的效率也就有更多的人把自己的負責區域拱手相讓。
那個被耿仲明稱作潘傻子的東江游擊一直拿著根鶴嘴鋤在牆上使勁地刨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鬍鬚滾落而下在他的腳前形成了一片濕痕潘將軍面前的牆坯也被他挖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坑乍一看就好似張大麻子臉。
救火營工兵隊的進展讓潘將軍也停了下來他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看了一會兒就扔下鋤頭走過來向歐陽欣詢問了一番他喃喃地說道:「這個工兵隊還真是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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