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遼陽
頭盔、鎧甲、戎裝、佩劍、虎頭束腰、烏黑軍靴、大紅披風每一件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黃石已經把長仔細梳理過了他打好了髻然後就開始穿戴起這套行頭來。
「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就是黃石對趙慢熊和金求德的評價殺人滅口這麼好用的招數對方會完全沒有防備嗎?或許真的沒有不過黃石並無如此的自信說不定對手還有后招就等著黃石不顧一切地殺人滅口呢。
在黃石染滿鮮血的雙手上其上並非沒有無辜者的痕迹這些犧牲也無時無刻地噬咬著他的靈魂讓平時被黃石深埋在心底的良知不斷跳出來出控訴讓他經常在夜深人靜時從夢中驚醒全身大汗淋漓再也難以入睡。
多年以來黃石能用來安慰自己的借口就是:這些犧牲不是不得已就是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遼陽的房子還有那兩個姬妾皇太極你是在提醒我么?」黃石把頭盔帶上頭頂的時候他從臉盆中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鐵盔遮住眉際後面是漆黑的眼睛和挺立的鼻樑絡腮鬍須下還系著紅巾。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人影黃石忍不住輕聲感嘆了一聲:「就像是剛被孫得功舉薦給王化貞做千總時一樣啊。」
那個時候黃石還很年輕很是看不起古人。覺得自己能玩弄他們於鼓掌之上更立下了驚天動地地大志:要謀朝篡國要標榜史冊要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
「然後我放棄了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我默許金求德去謀殺一個少女……但我救了廣寧全城的百姓……」
穿戴整齊的黃石陷入了沉思內衛隊長洪安通走到他的身後進行了最後一次無力的勸說:「大人身負遼南安危豈能因一婦人而自處險地?」
從昨天下決定后各種忠言苦諫都快把黃石的耳朵磨起繭子了。其中就以這個洪安通說得次數最多。可是黃石一直懶得回答他們因為無論是他的理由還是他的計劃都無法同自己的心腹商量。
於是黃石和昨天一樣默默無聲地轉過身不做多餘地解釋就大步走向門口在即將跨出門檻之前。黃石又重申了一下他早前的交代:「等兩天後你再去把此事通知給吳公公、賀定遠和楊致遠。三天後通報給全軍。」
背後的洪安通不但沒有應承黃石的命令反倒又大叫了一聲:「大人!您豈能因一婦人而自處險地?」
這聲音里包含了太多的憤怒和責備讓黃石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他忠心耿耿的憲兵頭子已經氣得滿臉通紅眼睛里也全是失望之色。
「你以為我只是為了一個女子嗎?」
黃石冷冷地丟下了這句話。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長生島老營懷裡還揣著后金方面讓趙大姑娘帶來地關防印信。
昨天黃石聽完金求德和趙慢熊的建議后他就決心只身前往遼陽長生島眾軍官雖然震驚不已但黃石卻下定了決心。昨天晚上黃石寫好了給天啟地奏章裡面又詳細闡述了一遍黃石為什麼認為議和絕不可行。差不多就是洪安通、吳穆和金求德三個人融會貫通了一番。
在這篇給皇帝的奏章中黃石告訴天啟他這次去遼陽黃石就是為了證明議和是不可行的賭注就是自己的一條命。黃石向天啟保證此次后金不是把他千刀萬剮就是百般推脫。說什麼也不肯交還全遼之地。
對於天啟對自己的懷疑黃石在奏章里也含蓄地表示了不滿。他把趙二的問題直言相告給皇帝然後又結合自己最近受到地攻擊做了一番分析。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黃石相信這封奏章能給天啟以極大的觸動也會比坐在寧遠堅城裡的那個大言不慚的人更有說服力。
目前知曉此事的只有趙慢熊、金求德、李雲睿、洪安通和張再弟五人因為黃石臨走前要把工作對他們交代好。此次黃石對自己手下的反應還算比較滿意他嚴令不許把此事傳播出去后這幾個人雖然極力反對但一個個也都守口如瓶沒有人敢去通知吳穆或是其他官兵。
在北信口登上遼東大地以後黃石最後一次檢查了遍自己地行囊確信沒有遺漏任何東西:「好了小弟我們就在此地分手吧我這就要直奔復州了。」
「大哥一定要平安歸來。」張再弟對黃石總是有一種別人沒有的信任無論黃石的行動多麼危險張再弟總是本能地相信他能把事情辦妥。
黃石微笑著拍了拍張再弟的肩膀這個年輕人越長越結實身上也漸漸露出一股男子漢的氣息來。黃石從行囊中掏出一個沉甸甸地信封這是他最後寫的一封奏摺裡面滿是對袁崇煥地痛罵和質疑還告訴皇帝:正是袁崇煥的所作所為把自己逼上了這條絕路。
「如果我真的沒有回來記得把這個交給吳公公但一天沒有我已經身死的絕對確鑿證據一天就不要把這個東西拿出來切記、切記。」
如果這個東西由一個活人遞上去的話黃石知道很可能會引起別人的劇烈反感但如果皇帝和內閣看到它的時候黃石已經殉國了那他相信這奏章還是很有震撼力的。更重要的是黃石相信信王是會看見這封奏章的。
張再弟停止了腰桿重重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大哥。」
黃石認為只要袁崇煥沒有機會上位那后金地覆滅本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看著張再弟把他最後的反擊小心地收起來以後黃石長出了一口氣在心中暗自說道:「如此我也就不會白來這個世界走一遭。」
跳上馬背後黃石正要揮鞭策馬卻猛地看見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馬韁張再弟緊拉著黃石坐騎的韁繩仰頭對著黃石急促地叫道:「大哥。非去不可么?」
黃石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張再弟這個一向崇拜黃石到近乎敬若神明地步的人此時臉上也掛滿了惶急和迷惑黃石鄭重地點了點頭:「是的小弟你心裡有數。」
「義氣就要用義氣來回報大哥你是為了毛帥么?」
關於立生祠這個問題。黃石曾給毛文龍去了一封信而毛文龍也慷慨地頂下了這個重任。他在給黃石的私下回信中還讓後者不要為這個感到內疚。用毛文龍的話來說他作為東江鎮的總兵官就是要為手下遮風擋雨的。
平時黃石地戰功從來不會少了毛文龍一份黃石也從來沒有脫離毛文龍單幹的行為所以這次毛文龍認為他來扛也是理所應當的。這封信長生島知道的人並不多。張再弟恰好是其中之一看完信后他還對黃石贊了一聲:「真不愧是毛大帥。」
而當時黃石也笑著對他說道:「如果毛帥這點擔當都沒有那諾大一個東江鎮還怎麼維持呢?」
就像黃石自己的長生島一樣在物資極其不足的情況下黃石只能靠人格魅力來維持軍隊地向心力。而從總體上來說東江鎮比長生島更加窘迫。毛文龍的壓力也遠比黃石要大他幾乎沒有能力給手下什麼物資獎勵。
所以毛文龍也只能靠個人感情來團結部下憑藉他地威望艱苦地維持著東江鎮沒有讓幾十萬遼民在困苦中分崩離析。張再弟還記得黃石曾幾次流露過對袁崇煥的擔憂還說他懷疑袁崇煥會對東江鎮和毛文龍不利。所以張再弟就把黃石對袁崇煥的敵意理解成了對毛文龍的忠誠這次黃石甘冒奇險去遼陽。也是為了和遼東都司府爭鬥以保護毛文龍和東江鎮。
黃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微笑著說道:「鬆開手吧。」
「是。」張再弟沉悶地應了一聲鬆開手退開了一步。
黃石也不再多話一夾馬腹就踏上了通向復州的官道。
現在京師里已經有消息說要把黃石掉去京營如果不解決趙二這個問題的話黃石估計自己被調離遼東就是板上釘釘地事情了。在黃石原本的歷史上此時的后金政權就已經搖搖欲墜了而這個時空他們也更接近覆滅。
如果事情有了反覆如果后金政權又一次地死灰復燃那就意味著又要有不計其數的人死去那會是成千上萬的無辜人。黃石看著廣闊的遼東大地在他地計算里這一次的危險並不會比帶頭揮馬刀殺敵更大但卻關乎到更多人的性命。
「一開始我把自己定得很高我的利益高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後來我立志要救民但卻因此而迷惑了不知道應該按照怎樣地標準來取捨。」
座下的馬蹄聲漸漸變得急驟起來黃石正想著他心事:「今日地情況正如賀兄弟所說如果我明明有機會拯救幾萬、十幾萬人的性命而不去做那日後我一定會後悔的。」
望著黃石急遠去的背影張再弟突然脫口叫喊起來:「大哥若是建奴傷了你一根寒毛我絕不與他們善罷干休。」
隨行的有張再弟特別挑選過的幾個長生島官兵還有四、五個水手他們也都是離開長生島后才剛剛知道黃石計劃的他們也一起沖著黃石消失的方向喊了起來:「大人我們絕不與建奴善罷干休!」
也不知道他們的話有沒有能夠落入黃石的耳中很快那一人一馬就已經絕塵而去。根據長生島的情報目前遼陽似乎只有皇太極這個后金貝勒在此為努爾哈赤的兩個小兒子多爾袞和多鐸似乎也在。這主要是因為遼東陳繼盛地攻勢牽引走了后金方面的主要注意力。
自打六月底東江軍攻入建州后不僅赫圖阿拉很快被明軍包圍陳繼盛還把努爾哈赤在建州的祖墳都刨了。此外這也是明軍第二次來到薩爾滸戰場陳繼盛除下令儘可能地收斂骸骨外還主持了一次祭奠工作。
撫順的后金守軍點燃烽火后努爾哈赤很快就帶著四個貝勒去增援建州了經過了二十四個日日夜夜的激戰後金軍總算收復了蘇子河沿線的叢林地區也給赫圖阿拉解圍了。因為遼南東江軍的威脅莽古爾泰和皇太極在完成戰略大目標后又星夜奔回遼陽。以便向南進行防禦。
而到八月初為止長生島的軍情顯示努爾哈赤仍帶著莽古爾泰、代善和阿敏在建州的森山老林里轉陳繼盛的部分小股部隊還在那裡和后金軍打游擊努爾哈赤步步緊逼一定要把明軍徹底驅逐回寬甸地區。
聽說遼陽為地是皇太極后黃石就感覺此行活著回來的機會還是很大的。根據黃石的理解皇太極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同樣也非常冷靜所以他的行動規律是有跡可循地。如果現在呆在遼陽的不是皇太極而是老瘋子努爾哈赤那黃石地性命和計劃就完全沒有保障。
這次黃石決心擺明車馬地說要議和如果皇太極殺了自己那黃石就已經證明了議和此路不通。而且這份政治宣言不僅僅是對明廷有效蒙古各部也會看的清清楚楚。知道和后金混是不會有前途的。
在黃石看來皇太極還可以給自己扣上一個從大明叛逃的帽子但這他就更不能殺自己了……連高級叛將都殺那誰還會投靠到后金那邊去呢?
這次深入虎穴黃石知道帶衛兵也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對方要動手。黃石就是帶一百個衛兵也沒有用;如果一切都能按照黃石的計劃進行那他就是一個兵不帶也安如泰山。所以黃石這次只身前往遼陽正因為他是一個人獨自行動所以一路上的麻煩也少了不少行進度也比大隊人馬要快很多。
抵達復州后。黃石並沒有向駐守地地方軍隊說明自己的目的簡單地換馬以後。他就沿著官道直趨蓋州。雖然長生島經濟竭據但為了保證對后金軍基本動向的掌握度從復州島蓋州的這一段官道上大批的驛站也都建立起來了。
這些驛站雖然用度很大但也是遼南明軍最重要地情報觸角之一更讓黃石的旅途變得舒適許多他一路上白天遇到驛站就換馬晚上遇到驛站就進去休息。無論是換馬還是休息黃石都用布把自己的臉蒙上只把明軍的關防掏出來給驛站的人核對。
這次黃石帶地關防是從李雲睿那裡拿的那些驛站地士兵大概也都見慣了長生島軍情司的做派他們仔細核對了軍情司的關防后就不再對黃石做其他盤查了。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地給蒙面人換馬或是領他到客房住下從來沒有給黃石的行程找過任何麻煩。
天啟六年八月七日黃石離開蓋州附近的一座驛站這也是明軍的最後一座驛站了上次耀州守軍在聽說海州陷落後立刻棄城逃走讓黃石繳獲的十八磅炮英雄無用武之地。這次經過耀州的時候黃石看見的仍是一座了無生氣的城堡它甚至連城堡都已經算不上了只是一片經過後金軍和明軍雙重焚燒的廢墟罷了。
繼續向前黃石很快抵達到了海州這座一度是遼中重鎮的城市現在也被后金軍拋棄了上次大戰後東江軍大肆破壞了海州的城牆。現在它也沒有被修復看來后金軍沒有什麼**再堅守這座城池了所以也不打算浪費人力經營它了。
最後清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黃石自嘲地笑了一聲:「他還是把我的軍隊看得很重而把我本人看得比較輕。」
瞭望過了一會兒之後黃石就縱身幾個跳躍從城牆上回到地面上馬繼續向北行去。很快他就抵達鞍山堡這座城堡和耀州一樣也是擴建起來的新城堡裡面駐紮著上千后金馬步還在城頭安裝了一些火炮。
后金游騎前來盤查的時候黃石頭盔上仍佩戴著筆直聳立的白翎他把趙大帶來的關防印信掏了出來一臉平靜地交給了敵軍的騎兵。
……
天啟六年八月八日遼陽
聽說長生島派人來接人以後皇太極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倒也還在他的算計之中。皇太極下令預備好酒好菜準備款待來使者自己則換上了比較正式的服裝走到他正白旗的大帳中去接見使者。
手下向皇太極報告說:這個使者一路帶著白羽前來進了遼陽城仍不肯換而他們奉命一定要對使者彬彬有禮所以也沒有用強。皇太極聽了心中也微微有些不快不過他臉上倒也沒有顯露出來在營帳中坐穩了以後他就吩咐道:「把那個使者帶進來吧。」
來人昂挺胸地走了進來臉上還掛著和善的微笑:「四貝勒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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