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請假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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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應該在這個地方。」

某無名遊魂甲飄到正進行日復一日的光頭遊魂面前,拋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話,又飛走了,留下光頭遊魂歪著腦袋,站在大石上,發了五天呆。

五天之後,他騎在骨頭貓身上,沿著大黑山走了一圈,雖然他那顆有些渾沌的心只是賦予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義,但散步的途中發現四周的骨架、腐屍都有些畏懼自己,離自己遠遠的不敢靠近,而自己騎貓而行,更是讓這些密密麻麻的死靈們紛紛避讓不迭——於是散步成了出巡。

遊魂很驕傲地坐在骨頭貓身上,心想雖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但肯定死之前是個大人物,所以帶入冥間的氣息讓這些死靈們無比畏服,但他心裡有個疑惑,為什麼先前那個無名遊魂會說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自己應該在哪裡?

他飛了起來,在繞著大黑山飛舞的九十幾萬個遊魂中,很輕鬆地揪住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那個遊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個遊魂甲臉上五官有些模糊,但還有個整形兒,看來屬於遊魂當中比較年輕的那輩,很好玩的是,那張模糊的臉上總是浮現著像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容。

純真遊魂甲發現自己被這個光頭遊魂很輕易地抓住后,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懼。

光頭遊魂看著他,並沒有一絲表情。直接問道:「如果我不應該在這個地方,那我應該在哪個地方?」

……

……

「在別處!在別處!」

忽然間,四面八方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這些聲音是從那九十幾萬個遊魂地嘴裡一起發出來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懸崖旁邊萬年不休的陰風一般,在光頭遊魂的四周飄拂,刮弄著,似乎想要鑽進他地腦袋裡面。

同一時間,一直安靜著的九十幾萬遊魂同時發聲,這陣勢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屍們紛紛轉頭往天上望去,有幾個老骨架子抬頭太快,白森森的顱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鏗鏘有聲。

「別處是哪處?」光頭遊魂沒有耳朵。整個腦袋看上去就像一個圓,但更像歪瓜和劣棗。

九十幾萬遊魂還在嘶吼。冷靜地嘶吼著:「在別處!」

「都他媽的住嘴!你們不是盧梭的靈魂!」

遊魂生氣了,圓滾滾的腦袋裡暴出一聲怒吼,吼聲迅疾傳遍大黑山上下。離他近些的數千隻遊魂霎時間呈現出恐懼地表情,嘶嘶響著,被這吼聲震成碎片,飄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還要過幾千幾萬年才會合成一體。

遊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聲吼卻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而那些遊魂骨屍們,卻是深切地體會到這聲吼里蘊藏著地力量,畏怯著離去。

……

……

他飛了起來,手裡抓著最開始與自己對話的遊魂,不知道為什麼,別地那些遊魂都無法碰觸到任何物質,而他的手卻可以摸到骨貓,此時又可以抓住這隻遊魂。

「我不應該在這裡,那應該在哪裡?」他飛到大黑山的山腰一處突兀出來的岩石處。眼睛看著極遠方那個不停綻放著血色煙火的白色戰線,似乎隨口問道。

有張孩兒面的遊魂在他的手中瑟瑟發抖,很久之後才能說出話來:「您在我們中間。我們很不安。」

「你們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種什麼樣地情緒,但你們為什麼怕我?」

「因為你本來就不應該在我們中間,或者說,您根本不應該是個遊魂,也不可能成為遊魂。」

「成為遊魂還需要什麼條件?」遊魂笑了起來,但那淡若煙霞的身體並不能完全展現他的心情,面容反而顯得有些怪異,「我還以為只要死了就是遊魂了。」

孩兒面將目光投向下方几千米低處的黑色荒原,看著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鋪到天際的白骨大軍,和那些帶著畏怯只敢在低處飛舞的數十萬遊魂,抖著聲音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大黑山四周的遊魂都是已經死了幾百年的老鬼了,肉骨全腐,連神識也有些煥散,這才成了遊魂。而您進入冥間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覺到了您地強大。」他偷偷看了這隻恐怖的遊魂一眼,繼續說道:「您的心神強大到這個空間根本無法接受您地程度。」

「如果我強大到這個空間無法接受我,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遊魂將手肘撐在自己的額上,這些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很像人間的那個雕像,「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他重複著自言自語。

「或許總有些原因吧。」孩兒面遊魂畏縮著。

「那你為什麼敢來和我說話?」遊魂的眼中忽然閃出懾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才死沒幾年,為什麼你也成為了遊魂?你的身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大陰毛?」

孩兒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辯道:「我確實只死了幾年,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變成了遊魂,聽說我死的時候,所有的身體全被某種很厲害的能量燃成一片虛無,再也找不回來,殺死我的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變成了這種形狀。」

遊魂若有所思:「神器?虛無?嗯,看來你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資格陪我說話。」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他繼續問道。

孩兒面顯出一絲羞愧:「不知道,成為遊魂之後。什麼事情都忘記了。」

遊魂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說不定什麼都忘記了,也許還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麼呢?」孩兒面遊魂不是哲學家,只是單純地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意思。

遊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沒有說話,忽然開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天天看這些骨頭也看的膩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兒面似乎隨時會消散地臉上散出一絲不自信和榮幸:「可以嗎?」

「可以。」遊魂說道:「和誰聊不是誰聊,總不過是打發時間,而且……我看你很順眼,不過你記住,以後在我面前,不要擺出那張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來,你年紀已經不小了。」

遊魂轉過頭去。看著大黑山那邊的天光,嘀咕道:「為什麼一看你這天真笑容。就覺得很噁心。」

孩兒面遊魂趕緊拉扯著自己的臉,擺弄成了很嚴肅地神情,討好般地飄到遊魂的身邊。

遊魂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說我不應該在這個鬼地方,那以後如果我出去了,想辦法帶你一起出去。」

「為什麼您對我這麼仁慈?」孩兒面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最開始他只是看著這個新來的恐怖遊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著大險去說了一句,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這位的一句承諾。

「朋友……是朋友。」遊魂點點頭。

……

……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寧陰森,山頂的白塔散著微光,與遠處戰場上的法寶光彩一比,要顯得黯淡許多,但與極遠方天幕上垂下的那記白色光一東一西,遙相呼應,顯得異常穩定,似乎這冥間千萬年地陰風。根本不可能造成絲毫的損傷。

遊魂們又安靜了下來,開始在白骨與腐屍間穿行,用這些小把戲來渡過極無生趣地每一天。來追尋它們快要漸漸淡忘的意識。讓他們不安害怕的那個恐怖遊魂,這些天已經不在山腳下的石頭上呆著了。那個遊魂飄下山把那隻骨貓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個新來的孩兒面蹲在山腰的石頭上。

因為那個遊魂在山腰,所以沒有別的遊魂敢飛到那裡去。

但九十多萬遊魂都在好奇,這個本不應該出現在冥間地強大力量變成的遊魂,為什麼沒有破開空間離開,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塊石頭上。後來過了很多天,遊魂們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據說那個強大的遊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著看日出。

什麼是日出?遊魂們飄忽的記憶里似乎見過日出,但又好象從來沒有看見過,所以有些迷惘,他們畢竟在冥間呆的時間太長了。他們又去問腐屍與白骨,腐屍與白骨雖然記得日出,但也認為那個強大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件極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個遊魂,也沒可能在冥間看到日出。

「為什麼不到山頂去看?」孩兒面問著遊魂,雖然他也認為旁邊這個強大的遊魂想在冥間看日出,是個蠻沒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漸漸久了,他也不再對這個遊魂給出地承諾繼續報有信心,也對,聽說冥間現在這個苦樣子已經持續了五百年,從來沒有一個遊魂能夠重新投胎做人,身邊的這位遊魂雖然強大,自己出去估計沒什麼問題,但要帶自己出去就太難了。

遊魂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西方地那道白色天光,他覺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識里哼哼道:「吃俺一棒?」說完之後才醒過神來,注意到孩兒面的問題,隨口答道:「山頂上那個白塔很煩。」

「那是地藏王菩薩。」孩兒面很恭謹地說著,雖然遊魂沒有什麼記憶,但冥間的生靈都知道,地藏王菩薩一直在努力地為大家找到一條道路,一條不再絕望的道路,所以對於地藏王菩薩,每一位冥間生靈都保持著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兒面也不例外,雖然和身旁這個強大遊魂交談比較開心,但聽見他說地藏王菩薩很煩。下意識里提醒。

遊魂並不改口,反而有些痴痴說道:「就因為是地藏王菩薩,所以才煩。」

不知道為什麼,遊魂有些害怕去山頂。去白塔,總覺得一旦去了那裡,就會有些自己不願意的事情發生。

……

……

又過了很多天,遊魂站了起來,遠處地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臉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隨時可能破滅。他對身邊的孩兒面說道:「我要上山了。」

孩兒面飄了起來,在他身前地半空中對他鞠躬行禮。

遊魂將手中的骨貓扔給孩兒面,孩兒面在他的身邊久了,也許是感染到他魂魄內強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漸漸有了些實體化的傾向,在空中一撈。竟把骨貓撈在了手中。

「照顧好小白。」遊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為了我離開的那天。」

孩兒面抱著骨貓,有些飄不動,正緩緩地向下方飄去。

遊魂目光有些凌厲,卻沒有什麼殺意:「我離開后,你就是這九十幾萬遊魂里最強大的那個。前生的時候,你一定是人間最喜歡耍弄陰謀的人。」

孩兒面並不解釋,只是低著頭說道:「我們是朋友。」

「不錯,所以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出去。」遊魂說完這句話后,便再沒有看他,魂體一虛,便向上方飄去。

不知道飄了多久,遊魂終於飄上了大黑山的山頂。

大黑山地山頂是一片極闊的平地。約摸有幾百青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削青了,竟沒有一絲突起。在這塊廣曠平地地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遊魂向那座白塔飄近,離得近些,才看清楚原來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類的頭顱堆成的,白塔下沿有兩三公里長,這樣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顆腦袋。

他飄到塔邊,將腦袋貼近白骨塔,嗅了嗅這些死人腦袋的味道,然後抬頭往塔上望去,目光循著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地上方,看見了那個獨角、犬耳、龍身、虎頭、獅尾、麒麟足的異獸。

異獸的耳朵微微動了下,似乎聽到了他的到來。

遊魂自信自己絕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對方既然聽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麼驚奇,飄到那個異獸的旁邊,伸出手去擰了擰它的耳朵。

異獸似乎想不到一隻遊魂能夠觸碰到自己最寶貴的耳朵,唬了一跳,張嘴欲嘯。

遊魂冷漠說道:「叫個屁啊,又叫不死我。」

異獸微微低首,那隻獨角發著光澤,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承認了這個強大遊魂的推斷,偏了偏頭,拱了拱身子,不再理會這個遊魂。

遊魂說道:「居然還會學人聳肩,你家主子怎麼教的你?」

他抬頭望著坐在異獸身上地那個和尚,問道:「菩薩,我來問你,為何我會成為遊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說我不應在此處,不能在此處,應在別處。」

那和尚身上穿著件袈裟,胸前掛著一串骨頭,面容黝黑,雙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將目光望向極西處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應在別處,卻在此處。」

「聽那孩兒面說,這地府里地傢伙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羅漢果位,也能在人間投胎,不需要經過冥間,更何況你是證得大菩薩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薩果位?」在大黑山腳下腰裡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來問,遊魂學會了很多知識,抓耳撓腮道:「我是哪尊菩薩?文殊普賢還是觀士音?日光月光還是大勢至?」

和尚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遊魂又問:「大菩薩不墮冥間,我怎麼成了遊魂?」

「你死的時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寧肯耗去自己偷偷修鍊了許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強行逆天而行,將你送入冥間,從而阻止了你在人間投胎出生。」和尚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已經接近佛的境界了。」

遊魂想了想。沒想明白,飄了起來,坐到了和尚的身邊,坐在了異獸的身上,手搭涼蓬,與他一同看著遠方那道天光。

「我是誰?」遊魂伸出手,將和尚脖子上地那串骨鏈取了下來,往空中拋接玩著,他臀下的異獸似乎有些氣憤,吭哧吭哧噴著粗氣。在陰風中凝成白霧。

「你說我是誰?」和尚不回頭,只是問他。

遊魂看了和尚的側臉一眼。聳聳肩:「你是地藏王菩薩。」又看看身下這隻異獸:「這是你的寵物,叫諦聽。」

和尚問他:「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知道你是誰?」

遊魂回答的理直氣壯:「因為我死了,你沒死。」

和尚又問他:「為什麼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來?」

「因為我呆膩了,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鬼地方,應該回去。」

「回哪裡?」

「家。」

「家在哪裡?」

遊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說什麼一心安處便是吾家。俺雖然暫時記不起來家在哪裡,但反正知道不在這個鬼地方。」

這是他第二次說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來,黝黑的臉上閃著慈悲的光芒:「你說的不錯,這本來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來,緩緩閉上雙眼:「這樣的鬼地方,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我們一起來吧。」

遊魂聽不明白,卻懂了,毫無重量的身體飄到了諦聽獸地獨角上。站立在冥間陰風之中,望著遠處的那道白光,問道:「那我要做些什麼?」

「學習。」和尚左手輕揮。破開空間,取出一本書冊,書冊地表面淡黃,看上去很是古舊。

「彌勒下生經?」遊魂看著手上的這本書冊,忽然皺起了眉頭,抬頭望天,走了許久的神才說到:「殘存的記憶里告訴我,這本書是假貨。」

「這本書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這是當年我寫的。」

遊魂又聳了聳肩,在諦聽的獨角上踩了一腳:「菩薩寫地,也假不到哪裡去,而且好象我還活著的時候,也是個很愛學習的人。」

「愛學習才是好孩子。」

看著身後正趴在諦聽身上翻著彌勒下生經的遊魂,和尚緩緩走了下來,慈愛地撫了撫諦聽有些怨氣的雙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頂的懸崖邊上,一雙無情無欲的雙眼直直注視著極西方的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來的光,也是地府與人間唯一相連地通道。

若要重開六道輪迴,便要將那處通道打開。

想到此處,和尚又看了一眼看書的遊魂,這才發現遊魂不知何時竟睡著了,遊魂本是不需睡眠的,這個遊魂果然大不尋常。和尚笑了笑,本來他可以將所有地事情全部講給那個遊魂聽,但想不到遊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沒有再次問起。

彌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間,眼看著五百年來的堅毅所向終於有了一絲希望,地藏王菩薩的內心卻沒有一絲波動,似乎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薩。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關閉了六道輪迴,又用佛光石猴鎮在了唯一通道之上,從此地府鬼滿為患,只好絕望,地藏王菩薩心憂為患,只好沉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薩於沉睡之中醒來,開始召喚著冥間的億數死靈,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凈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著遠方戰場上的法寶廝殺,看著那個靜坐在烏雲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這位殺神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墮落至冥間來幫助自己,只怕天庭與凈土的力量已經圍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薩看著山腳下如同白色麥穗般的死靈白骨腐屍,站在峰邊的陰風怒號之中,身形安忍不動如大地,清光靜慮深密如秘藏,忽然他的雙眼眯了起來,發現空間里發生了一道極強大的波動——那佛終於來找自己身後這個遊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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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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