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1）

郁歆醒來的時候，牆上掛鐘的時針堪堪指向清晨六點。

才剛入四月，窗外的天色依舊有些朦朧，氣溫也有點乍暖還寒，只有臨街的早餐攤前早早有了攢動的人群。她愣愣地望著有些斑駁的天花板許久，復又閉上眼睛，輕輕翻了個身打算重新睡去，卻不料腦中像裝了一台發動機，轟轟隆隆地震得她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又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番后，額頭竟沁出細密的汗珠，心跳也愈加迅猛。郁歆猛地睜眼坐起來，煩躁地抓過枕頭狠狠捶了好幾下后，這才覺得憋在胸腔的氣稍稍順了些許。她認命地穿好衣服下床，對溫暖的被窩似乎有些依依不捨——難得的一個可以賦閑在家的星期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的夙願就這麼無奈地化為了泡影。

郁歆今年二十四歲，大學畢業兩年，一直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

從入職第一天起，她就被告知「既然成為了廣告人，那麼就要徹底地跟所有的吃喝玩樂永別了」。原以為這不過是領導的危言聳聽，可是經過兩年的親身經歷，她終於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

自從她接到第一個case開始，通宵加班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為了應對客戶各種各樣正常或非正常的要求，雙休日跟男友約會，能睡覺睡到自然醒竟成為了一種奢望。最近好容易出色地完成了一個項目，好容易擁有一個可以自由支配的周日，她居然醒的比工作日還早，真是作孽啊！

將屋子裡裡外外收拾了個遍之後，郁歆抬頭看了看時間——還不到早上八點。她又看了看另一間虛掩著房門的屋子，知道阿姨應該不會這麼早來，有些猶豫不定。

衛生間的洗衣機里絞著床單被罩枕套臟衣服，廚房的電飯煲里煮著香氣四溢的香菇雞肉粥，而郁歆，就那麼定定地站在那間屋子前，好久之後，才轉身從衛生間打了一盆溫水，拿著牆上掛著的那條黃色毛巾推門走了進去，輕道：「媽，你要不要擦擦身？」

躺在床上的邵敏滿臉傷疤，聞言抬了抬眼皮，看著郁歆的目光有些陰鬱，也有些冷漠。

郁歆腳下一滯，勉強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僵了僵。她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端著水盆的手也稍稍有些酸。過了好一會兒，邵敏才開口，用一種十分古怪的聲音道：「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郁歆心裡一喜，忙走過去將水盆放下，拉開窗帘后開窗通風，然後走到床邊小心地架著母親的胳膊將她扶起來，然後拿了靠墊放在她腰間。看她坐穩后，郁歆附身打濕了毛巾，小心地擦拭著她的身體。

三年前，一場意外讓郁家家破人亡。

對郁歆來說，那次意外不僅讓她失去了父親，還讓倖存的母親毀了容加永久的癱瘓，更殘忍的，是她整個人生軌跡都被硬生生地顛覆了。

下意識地，她攥著母親的手微微收緊，手上的動作愈加緩慢。邵敏微眯了眼，不冷不熱道：「不想幫我可以直說，不用勉強。」

郁歆一驚，隨即回過神來，小聲道：「我沒有。」

邵敏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等她幫邵敏擦過身，又給她按摩了一下日漸萎縮的肌肉后，早已大汗淋漓。

幫她打開電視后，郁歆看了一眼專心致志盯著電視銀幕的邵敏，鼻子微微有些酸。她端著水盆輕輕走了出去，依舊將房門虛掩著。

此時，洗衣機里的衣物已經洗好，電飯煲里的粥也冒出了濃郁的香氣。郁歆將衣物取出來晾曬好，盛了粥放在餐桌上晾著，然後又去沖了個澡。當她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準備坐下吃早餐時，房間里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郁歆嚇了一跳，忙扔了湯匙沖了進去。

推開門，就見邵敏那張本就駭人的臉扭曲得更加可怖，盯著電視熒幕的眼睛里也滿是仇恨的火焰，似要將一切燃燒殆盡。她一直一直尖叫著，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

郁歆一把抱住她，慌亂地問道：「媽，媽你怎麼了？你等著，我打電話叫人！」

她哆嗦著手拿出裝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按下快捷撥號鍵后，沒一會兒哪邊就傳來一個有些低沉的男聲：「歆歆？」

「曲胤，你快來，我媽媽她……她……」

沒說兩句，郁歆的臉上便冰涼一片，喉間也像塞了一團棉花般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原以為經過那些事之後，早已經將眼淚流干，可是沒想到如今依舊這麼沒用，遇到事情后第一個反應依舊是對著曲胤哭個沒完。

那邊曲胤的聲音稍稍清明了些，亦有些焦急，道：「別哭，我馬上過去。」

說著，他匆匆掛了電話。

郁歆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一面抱著不停喘著粗氣的邵敏安慰著，一面將目光投向電視熒幕，然後下一秒，她也想像邵敏那樣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