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沒等一會兒。
「什麼?!」屏障後面傳來一聲女聲嬌滴滴的呵斥,「明明是你們出言不遜在先——」
屏障后原本坐著的那些人中有個身影站起來晃了晃,從那纖細的身影來看應當就是方才那個漂亮姑娘——眾人一時沒弄明白怎麼率先開口說話的是她,紛紛一愣,而果不其然那身影下一秒就被人摁了回去……屏障后竊竊私語兩句后被人打開來,之前負責張羅一切的那侍衛黑著臉走了出來,沉聲道:「誰在生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
二毛雖然平日就是個君府打雜的,但是從小跟在少爺身邊照顧著跑腿兒當然也不會手無縛雞,再加上家裡主子身份擺在那,這些個兵嘍啰他自然沒放在眼裡,眼下殺氣騰騰來到那群人的面前,沒等他們回答,伸手就先潦倒了一個!
只聽見「咔嚓」一聲輕響,那最先叫得響的胖子已經捧著自己的手在地上哭爹喊娘——嚷嚷著什麼手斷了,周圍的其他士兵先是完全沒想到有人敢在他們的地盤上撒野震驚不已,下一秒反應過來后,一伙人呼啦啦地拍桌站了起來!
特別是之前跟胖子拌嘴的瘦子,看來他平日里跟胖子關係似乎不錯,這會兒怒紅了眼,一隻手摁在腰間佩刀上:「汝等何人!為何如此魯莽,誠心不讓兄弟好過怎麼的?」
他一邊說著,手上青筋一跳看似想要拔刀,然而手放至腰間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把兵器□□——
「……」
這一切君長知看在眼裡,細節也不曾錯過,想來便知道大概是這些烏合之眾的上級有關於「不許隨便對普通百姓亮出兵器」的規矩才讓這些人有所收斂……雖未曾見過他們的上級是誰,無疑那人是救了這些人一命:敢對大理寺卿、朝廷命官不敬,這事兒說小了能讓他們挨上軍法,說大了,能連帶著北鎮王同他們一塊兒脫一層皮去。
但是君長知自知與孟朝玉無冤無仇,自然不會為難,眼下他長途跋涉來到這地方只想吃點東西好好休整,不願生事,見二毛出手那麼狠直接把那些兵匪的怒火點燃,他微微蹙眉,正想阻止,突然聽見那被卸了手腕的胖子在地上嚎哭打滾:「哎喲去你大爺的,老子的手斷了!斷了!我他媽還要打仗呢!你們這群人,難不成是西番派來的細作!」
那士兵的叫罵讓周圍原本還喜滋滋看戲的人們臉上表情大變,一時間他們這桌頓時化身瘟疫,成了所有人近而遠之的對象——就連上菜的店小二也不敢再靠近,端著盤子傻著張臉愣在那裡。
眾目之下,只見坐在桌邊、為此事禍端的姑娘露出個無措的表情,咬著下唇,她伸出手輕輕搖晃了下那冷麵俊美的男子,楚楚可憐地叫了聲:「……少爺……」
君長知卻未曾看她一眼,不動聲色將手躲過,也不理會那貌美如花的姑娘眼中一閃而過的黯淡,他站起來,垂下眼,居高臨下般掃了眼鬧成一團的眾人,最終視線停留在捧著手直言「斷了斷了」的小胖身上,忽然勾起唇角:「西番人?」
那低沉略沙啞的聲音,就像是帶著一股冰冷的風吹入眾人耳中,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覺莫名遍體生寒,背後一陣陣的冷汗往外冒——
「掌嘴。」
放下勾起的唇角,君長知淡淡道。
「是!」
得了主子的命令,早就想要教訓這群人的二毛興高采烈抬起手,一巴掌高高舉起,他倒是有信心就著一下能把這些討人厭的兵痞的門牙煽掉,然而還沒等他的巴掌落下,忽然從門外傳來逐漸靠近的對話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孟朝玉,你像條大狗似的跟著我做什麼,做人要說話算話,沒有信譽的人和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
「這話沒道理,本王怎麼沒有性.欲了?凶起來能夜御七女不停歇,弄的人哭爹喊娘——愛將是否需要親眼一見以判真實?雖本王爺對平胸不感興趣,但若你強烈要求——」
「下流!」
「埃開個玩笑嘛,別走那麼快,慢些,看路。」
兩人聲音一高一低,一快一慢,一人聽上去怒氣沖沖,另外一人著懶散玩味,光聽聲音,不知者尚且以為是一對情侶在打情罵俏,然而唯獨熟悉他們的人卻——
眾被打壓的士兵聽了這聲音,一時間紛紛露出個欣喜表情、雙眼放光彷彿盼來了救兵,二毛露出個困惑的表情也下意識的往門那邊看……
在場的人們安靜下來,沒人有注意到,在屏障之後,開始只是冷漠坐於一旁的男子聽了那聲音後面色驟變猛地站了起來,那張鮮少擁有表情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詫異、難以置信和其他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而此時那兩熱熱鬧鬧對話的人已經一前一後來到客棧門前,走在前面的矮個子沖著身後的人扔下句「離我遠點」一腳跨進門欄,又在第一秒意識到好像哪裡不對,猛地停住了腳——
「這是幹嘛?」
白朮掃視周圍一圈,只見小胖賴在地上捧著手垂頭喪氣,自己的一干手下各個灰頭土臉,大嘴一手搭在腰間佩戴武器上蠢蠢欲動,整個客棧里安靜的彷彿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讓人聽見。
身後原本跟著她的人跟上來,剎車不及撞到了她的後背,那高大的身軀撞得她搖晃了下,孟朝玉趕緊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以防她甩倒,伸腦袋莫名道:「怎地突然停下來?」
同時感覺到一束頗為灼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孟朝玉有些莫名,卻並未將手挪開。
「老大!」「王爺!」「老大——」
眾士兵彷彿見了救命稻草般紛紛可憐兮兮的開口叫人,白朮這會兒的注意力也全在小胖他們身上,眼前這架勢多少猜到這些口無遮攔的傻冒大概有出言不遜衝撞了人,黑著臉沒應聲,她嘆了口氣,三兩步走到小胖跟前有一隻手輕而易舉地將有兩個這麼寬的胖子從地上拎了起來:「起來起來,賴什麼地,丟人不丟人——」
「老大,這群外地人囂張至極,進來找咱們麻煩,一言不和便同我們大打出手,我們礙著軍紀不敢貿然出手,沒想到他們反而變本加厲,弄斷了我的手!」
「你放屁!」二毛立刻反駁,「明明是你們對我們姑娘出言不遜在先——」
白朮被吵得耳朵疼,蹙眉瞥了那外地人一眼覺得挺眼熟,但是一時又沒想起他是哪位只好當作自己認錯人,轉過頭抓住小胖的手,「咔嚓」一聲利落接上,然後粗魯扔開:「斷個屁!別嚷嚷!」
小胖只感覺到一陣劇痛,正想哭爹喊娘突然又感覺那劇痛驟降,同時手腕也有了力道,驚喜萬分抬起手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手已經恢復了靈活的力道,趕緊一把抱住白朮這粗壯的大腿:「老大,你可要給我們主持公道——」
雖然平日里對這群「小弟」呼來喝去兇惡至極,但是關鍵時刻白朮還是要站在他們這邊給他們討公道的,看著小胖那紅紅腫腫的爪子,白朮唇角抽搐,正想出聲問他們到底鬧什麼幺蛾子,突然聽見站在自己身後的北鎮王突然說了聲:「放肆。」
「……?」
白朮一愣,有些莫名,正想回過頭去看孟朝玉這又抽的什麼瘋,隨即便聽見孟朝玉緩緩道——
「見過君大人,信使道朝廷來的人落日時分才入關,本王方才還急忙張羅著晚宴為大人接風洗塵,沒想到卻反而耽誤了接應,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誰?
白朮眨眨眼。
「無礙。」
直到那聲她熟悉的聲音,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
她身體僵硬,雙眼微睜,愣在原地。
後來想起的時候,白朮會猜想這一刻的她大概看上去真的很傻逼—但是這一刻,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暫時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就像是一座被石化了的雕像站在原地,周圍有人叫她她也絲毫沒能反應——
大概快是一年的時間。
若是按月算,不過十月有餘,若是按天算,那便是好幾百天。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至少白朮以為這麼幾百天其實早就夠她在黃沙以及戰場上忘記君長知的臉君長知的聲音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當他再一次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發現自己的記憶揭開了刻意隱藏的傷疤之後原來還是如此鮮明,甚至是會伴著鮮血流淌的那種撕裂感,輕微疼痛。
「只是小小摩擦,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當那略微沙啞的聲音在靠近,白朮轉過頭去,對視上那雙深邃的雙眸——她聽見自己的心中咯噔一聲,有些狼狽似的挪開了眼,又不小心注意到君長知的袖子上捏著幾根芊芊玉指。
視線順著往上,白朮對視上了她家妹子,就如同她最後的記憶一般,那張已經開始張開的臉上寫著震驚、憤怒和不屑。
指尖稍稍變得冰冷,這時候,白朮感覺到身後孟朝玉把自己往君長知那邊一推,那懶洋洋、極不負責的聲音響起——
「來來來,見過君大人,這是本王手上愛將狗娃,別看她現下傻乎乎的人其實挺好用的,哦對了若大人覺得眼熟相信本王那一定是錯覺——方才的衝撞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一筆勾銷,這些天就由她好好招待君大人,好生歇息,領略邊隅地理人文風情。」
「……」
「……」
一陣詭異的沉默后。
雙手攏著袖子,男人垂下眼,看著被推來自己面前、這會兒近在咫尺的簡直不真實的人。
良久,那向來冷漠的目光輕描淡寫一般從孟朝玉親親密密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掃而過,頓了頓,勾起唇角露出個意味不明的刻薄輕笑,薄唇輕啟:「甚好。」
言罷,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拂袖離去。
眾士兵面面相覷,略微莫名。
良久,唯有小胖莫名其妙一語道破天機:「他好像有點生氣,咦,他幹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