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算回到家中,張全的死給我的震撼,依然纏繞心頭。
我沒有機會進入刑部大牢,因為不是警務人員,沒有進入案發現場的權力。雷大人說現在整件案子越來越複雜,他要做的工作很多,沒有時間招待我。於是拜別雷大人,打的(馬)回府。
因為我吃官司,澡堂子事業夭折腹中。那棟樓雖然買了下來,卻沒有任何後續工作開展。徐家那邊也沒有時間去商談,估計就是去,人家也不願意跟你合作。可惜了三百貫,白白投進去,血本無歸。
家裡的氣氛甚至要比平日里更溫馨,岳丈經常來看我,義父祁老爹也沒再催促我的武功,霞和草從來不提我的事兒,就連祁小弟也不來纏著我帶他去逛汴梁城。我知道,這是家人對我的愛護和關懷,大家都知道我心裡煩悶,想著法兒為我寬心。想想大家的心意,我覺得自己說啥也不能先倒下,不能白費了家裡人的心意。
再次開堂的時候,雷大人依然高坐堂上,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流言對這樣的老刑名沒有用,人家平生斷案不知凡幾,不會因為你這點案子就被皇帝懷疑。
因為張全已死,而且根據調查,那張全兄長並沒有娶妻,因此說我因調戲他妻子而殺人的罪名就不成立。我被雷大人宣布無罪開釋。至於張春張全兄弟二人,本就是混跡汴梁的潑皮混混,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人多半分可憐之心,到頭來還是雷大人發了慈悲,自己出了錢,請人發送了他兄弟倆。
至於開封府尹,雷大人則說他不辨黑白,不究證據就輕易判案,險些造成冤案,故而訓斥了一番,卻也沒有過多責罰。那開封府倒圓滑的緊,一個勁磕頭認錯,前倨後恭的嘴臉惹得我想踹他。
案子虎頭蛇尾,我本以為能揪出幕後之人,沒想到就這麼草草了結,有種拳頭砸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以致於晚上吃飯的時候都感嘆連連。
「哎,能得到這種結果你就知足吧!」老丈人喝了一口酒,勸我,「能借一個潑皮,折騰出這麼大動靜的人,自然明白該放就放的道理,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牽扯其中。雷大人這樣的老刑名都抓不出錯來,你又能奈何人家什麼?現在那個張全死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一了百了。」
「嗯,兒啊,六王爺說的對!」義父也勸道:「街面上的流言也弱了,而且,也有替你抱不平的話也有,這肯定是那人故意放出來的,這說明他有罷手的意思。姿態已經做出來了,咱們還能怎樣?官場里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爭鬥就能解決的。你想一下就把人****在地,那是不可能的啊。」
「可是我就覺得不痛快!」我嘟囔著,「被人這麼欺負,窩囊死了!」
「你呀,這當官兒的第一樣要會的,就是忍!」老泰山開始兜售他的官經:「你瞧瞧你,才當了幾天官兒?這件事情跟我當年遇見的那些事一比,那都不算個事兒!當官,那就得榮辱不驚,寵冷不變,就是泰山壓頂也毫無懼色!你看看你現在這樣,那能算是個官兒?要是我,我一個小手指頭就能挫死你!」
「是是是,」我趕忙陪笑給老泰山斟酒,「您這麼一罵,還真把我罵醒了。」的確,以前沒當過官兒,猛一睜眼就是知府大人,回到京城就成了食戶一千五的縣侯,從沒這麼牛過,燒包了。碰上點事兒,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裡早就慌了,生怕自己這爵位一下就沒了,然後就抓瞎。心理素質不過關啊,得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嗯,」老丈人咪了一口酒,見我認錯態度良好,才軟下口氣,「小塘你呀,這才是剛剛進了官場。在官場里,相互傾扎的官員比比皆是,像你這樣新貴,總會有人來試探試探。一是找機會敲打你,二來就是趁你落難拉你一把,讓你日後死心塌地給他們當槍使。就像這次,我估摸著也不是真要置你於死地,就是想探探你的底,要是能敲打就敲打,要是不能在另做打算。」
「那,看來我的表現出了他們意料?」我問道。
「你呀,」老丈人看了我一眼,「壓根就是那如來佛手上的孫猴子,根本沒跳出人家算計。」
失敗,強烈的失敗感。
「不過沒關係。」老丈人拍拍我,「你也證明你不是好惹的。所以啊,沒輸沒贏。」嘿嘿笑道。
「您不用安慰我,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清楚。」我仰脖喝了一口酒,喉嚨里火辣辣的。
「你看看,妄自菲薄了不是?」義父說道,「誇你吧你就得意忘形,訓了你吧你就覺得自己啥都不是。親家公剛才怎麼說你的?要榮辱不驚,你呢,你想想你做到這一點了嗎?你自己也說了解自己,怎麼就對自己沒信心了?」
老丈人的批評加義父的鼓勵,這是伴我一步步走向官場的兩樣好東西。未來究竟會怎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這些都是我無法用錢買到的財富。
日子過到我幾乎都要忘記刑部尚書雷大人的時候,下人突然送來請柬,說請我到他府上一聚。
「這是怎麼回事?」我拿著請柬暗暗思忖,難道這雷大人也要跟我拉拉關係?
不過這位雷大人給我的印象的確不錯,一身正氣,執法公平,倒也是可交之人。於是仔細收拾一番,整整齊齊地去拜會人家。
雷大人的家,說實話,要是不知道他是尚書大人,我還真不知道這庭院是他的府第。和品秩明顯有落差,感覺就像,正部級幹部只有正局級幹部的待遇。不過這也正說明人家兩袖清風,品格高雅。進了客廳四下打量,除了一些簡單的字畫,連個裝飾的花瓶都少見,大部頭的書倒是有幾本,擺放的錯落有致,倒也顯得書香志趣。勉強算是樸素,再少東西就成寒酸了。
「大人這客廳倒是書香氣蠻濃!」落座之後我笑笑。
「老夫無錢奢華,還叫侯爺見笑了。」雷大人倒也笑呵呵,沒有半分自慚形穢的樣子。人就得這樣,要別人看得起,首先自己得看得起自己。攀比這攀比那,倒不如攀比自信好。看人家雷大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樂道,但絕對是個安貧的人。這樣的人才能無欲無求,無欲則剛,自然不屈不撓。
「其實本侯倒是挺羨慕大人的,」我笑道,「不為物慾所困,不受俗華所擾。」
「唉,若真是像侯爺所說,那老夫可真是逍遙自在了。」雷大人笑著搖搖頭,「可惜,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啊。」
「呵呵,若是雷大人都有顧忌,那我大鄭朝廷之上,恐怕沒有勇敢之人了。」我隨手拍一個馬屁。無論是誰,適當的馬屁,還是能增進人與人的親近感的。
雷大人顯然很受用,儘管他擺擺手,示意我說的不對,可是嘴上卻沒有否認這句話,而是換了內容:「我看侯爺也是開門見山的直性人,不知有些話當講不當講?」
「大人但說無妨。」我趕忙抱個拳,「本侯洗耳恭聽。」
雷大人看看我,嘴唇張了又合,我正疑惑間,他終於下定決心,一拍膝蓋,起身作揖道:「老夫替小女謝侯爺救命之恩!」
我嚇得趕忙跳開,急問道:「大人,這是怎麼說的?我何曾救過令愛啊!」
雷大人見我不信,便解釋道:「侯爺不是說上次曾在夜裡救過一主一仆兩位姑娘?」
「是有這麼回事。」
「侯爺你把她二人送回家,沒有留下真名。那主人曾追問你,你卻說你叫唐小旺!」
「沒錯啊。」
「那侯爺你就是小女的救命恩人!那天小女晚歸,她母親就曾當面質問於她,起初她還不願說,後來她母親揚言要教訓她,她那丫環才把實情吐露。」雷大人又向我作了一揖道:「侯爺施恩不圖報,才真丈夫也!」
我竟然救的是雷大人的女兒!看來冥冥中自有定數,好人自有好報。
「雷大人不必客氣。倒是我也要謝謝你為我平反呢!」我也還了一禮。
「其實請侯爺來,不單單隻為這件事。」雷大人一捋鬍鬚,笑呵呵著朝內屋喚道:「老婆子,聽夠沒?帶著咱兒子閨女出來吧!」
「吵什麼?讓人家侯爺笑話!」就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估計是雷夫人。然後就從內間出來兩男兩女,在我面前均行了一禮,說道:「見過王縣侯。」
我趕忙回了個禮,「見過諸位。」
雷大人以以為我介紹,那兩個男子,俱是雷大人的虎子,一位叫雷煅,二十八歲,在城北大營當差,已婚。另一位叫雷煉,二十三歲,在戶部當職,也有家室。剩下兩位女子,除了雷夫人,就是那位小姐,乃是雷大人唯一的女兒,雙九年華,現待字閨中。
重新再行了禮,一一叫過稱呼,這才再次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