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

千夜傾城被愛兒一直拖著走了很遠，直到前面沒有了路，她才停下了腳步。

方才被愛兒從馬車裡拖出來的時候，千夜傾城整個人的身子是一半貼著地面的，這山路坑坑窪窪且不說，那些個尖銳的石子可是多的不行的。一下一下的刺著她的身子，生疼。

而現下還不待她反應過來，愛兒將她拖到懸崖邊，將她整個身子往前按住，這樣千夜傾城的身子算是懸空在懸崖邊。

「千夜傾城！」愛兒慢慢的俯下身子來，貼著她的身子叫喚她，那聲音，千夜傾城自覺自個說話說不出這麼陰涼的感覺。

「你朝前面看看……」她接著這樣開口。

千夜傾城本來不想聽她的話，畢竟千夜傾城不是怎麼樣聽從他人擺布的人，再者說，這一回，她將她按在這懸崖邊，無論是低頭看還是抬頭看都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她千夜傾城雖然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對於這，怎麼說，心裡頭還是有一點的恐懼，這是一種接近死亡讓人感覺到死亡氣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的，所以她恐懼，只想閉著眼睛，努力的不去想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不去聽耳邊蕭索的風聲。

但愛兒怎麼會如她所願呢？

她不搭理，就直接扯住她的發線逼迫她仰起頭來。

「千夜傾城，你真的不看看么，不看看前面是什麼么？王爺就在前面呢，就在你不遠的前方呢？你只要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他了？你不睜開眼么？」

千夜傾城覺得自己的頭皮都快要被這個女人給扯掉了，那種電視里曾上演過的皮肉分離感，在這一刻，她終究是有些的感同身受，但她始終倔強的咬著唇，緊緊地閉著眼睛，怎麼樣都不肯睜開，直到愛兒有些癲狂的聲音隨著風聲送入了她的耳中，那個姓名隨著呼嘯而過的風傳入她的耳中，她的倔強全然崩潰，不想搭理愛兒的心情也瞬間消散，馬上就睜開了眼帘。

前方卻是霧氣，那種高山裡起的霧，有些迷眼，不過今日的天氣算是有些好的，有些的陽光，這樣子，便能透過那些霧氣看到不遠處的一些情況。

隔得太遠看的不是很真切，只隱約可見城池，可見一些密密麻麻的點，看起來像是人。

「你知道那是哪裡嗎？」愛兒徒然開口，芊芊玉指直指那座城池。

「是哪裡與我何干？」千夜傾城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但是她還是沒有多問什麼，沒有順從自己心裡的好奇心，因為心裡很明白，這愛兒抓她來此處並不可能是沒有目的的，無論生死，總歸有什麼，而她相信哪怕是她不問，很快的，她自個就要交代。

果然的，愛兒聽得她這麼說，從鼻孔哼出一冷氣，自個接著就說道了，「那裡是北冥的城池，是今日王爺要攻打的一座城！」

「……」千夜傾城靜默不說話，待愛兒繼續。

愛兒頓了頓也是繼續在說，但是那聲音徒然的比剛剛要高上了好幾個調，「你知道王爺要這麼樣攻打這座城池嗎？」

「圍堵住所有的城門，讓城裡的所有人都不得逃出去，然後放火燒這座城！你知道這座城裡有多少的百姓嗎？一共有三萬五千八百九十人，其中老弱婦孺近一萬人，但是王爺他不管，他要的就是讓這裡所有的人都死，無論老弱婦孺，無論是青年還是什麼，甚至在一把火燒了這座城之後，他還要帶人攻進去屠城，所有的北冥的將士，無論投降與否都是殺，一劍刺穿咽喉，一刀斬作兩截！所有的北冥百姓，殺，孩子死，老人死，婦女，甚至懷著胎兒的孕婦都逃不過一死，我的父親，他甚至就親自殺過那樣的懷著幾個月大的胎兒的婦人，是王爺的第一仗中，襄陽城那一戰，你知道吧？襄陽城那一戰！噢，怎麼忘了，你怎麼會知道，你那裡會知道，這整片大陸都傳遍的事情，卻有一個人不知道，那就是你！」

「明明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可最後良心沒有受到譴責的，毫不知情的，每天大笑的只剩下你一個，那麼千夜傾城就讓我說來給你聽聽吧！襄陽城那一戰的戰況，那一戰，北冥本已沒有活路，但不至於滅城，北冥國師本可領著一些部下離開，卻因擔心北冥百姓留下，主動請降，領著襄陽城裡過萬的百姓，不殺降兵，這是戰場上不成文的規矩，更何況是百姓，可是那一戰，僅僅除了那北冥國師沒有死之外，所有的人都死了，無一生還，那一一場屠殺，持續了很長的時間，所有南疆的將士身上無一處不是被鮮血染紅，襄陽城從一座活城變成人間煉獄，處處是屍骨，處處是鮮紅，地上的血液幾乎能漫過人的腳踝。」

「你知道嗎，我的父親自那一戰之後夜夜不得安眠！王爺是我父親最為敬重的人，我父親這麼多年鎮守邊疆，不離開，都只不過因為當年年少的王爺領兵至此處，對他說過先好好守住這裡，替我們南疆守住這大好河山，總有一天本王會讓你守更遠的地方，等著本王帶領你們一道為南疆打下這整個天下！你知道嗎，就因為這一句話，我父親推掉了多少升職的機會，留在這裡等著王爺，終於時隔近十幾年，王爺再次出現在這裡，真的帶領我的父親他們要往遠更遠的地方去，我父親極度振奮，卻在襄陽城那戰之後迅速枯萎，不因別的，只因屠城不是我父親以及所有將士心中想的一統天下」

「我父親曾說，王爺雄才偉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帝王將相之才，他曾也殘忍，卻從不會這般，如今這已到了成魔的地步，一路下來，三座城池，無一逃過屠城之難！所有將領去勸住，說一句便是死！其死相慘不忍睹！」

「千夜傾城，聽到此處，你倒是什麼感想？說啊！」愛兒一段一段的說完，情緒高漲到了極點，她扯住千夜傾城頭皮的手再度施力，讓千夜傾城上半身懸空又離開地面水平線。

「關我什麼事？」千夜傾城咬牙說出這句話，面對愛兒，她自是要做到這個地步，而實則在她的心裡，其實已經是掀起驚濤駭浪，她真的想不到百里驚鴻會這樣做。

「關你什麼事，若不是因為你，王爺會變成這樣？若不是因為你的一個孩子，王爺會這樣殘忍，置整個北冥死地，置南疆所有百姓不顧？」

「那麼我的孩子又何其無辜？」有些事情是想要遺忘的，比如說那個她和百里驚鴻都期待著的孩子，曾多少個午夜夢回，她都會夢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瞧著她，胖嘟嘟的身子，站在那兒還不大穩，一搖一擺的，像是在電視中看過的北極企鵝，可愛的緊，有時候會夢到他伸手胖嘟嘟的兩隻小手兒，糯糯的喊她，「娘親，娘親，寶寶要抱抱！」她伸出手去，要接他，他的身子卻在瞬間徒然升高起來，然後小小的四肢展開，那麼小的身子，手和腳丫子都還沒有長開，卻是張的很開，像是被人從四個不同方向扯，然後，落入她眼底的是他不斷的掙扎，會越來越張開的身子，直到他小小的身子四分五裂，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直到後來才漸漸好了一下，努力的將其忘卻，卻是這麼一會兒被人提起來，千夜傾城整個人也如同被觸到了逆鱗似得尖叫起來。

「對，你的孩子確實無辜，只是逝者已逝，何必折磨活著的，讓千千萬萬的百姓為你的孩子陪葬？」

「愛兒，今日你將我帶至此處不僅僅是為了說教吧？你想要怎麼樣？你就明說吧！」掩下眼中的眼淚以及苦澀，千夜傾城冷然開口。

「要你怎麼樣？千夜傾城你是罪人，你該死！」她這般惡狠狠地說。

千夜傾城心裡大驚，雖然百里驚鴻做錯了這麼多事，為她犯了這麼多魔障，但她沒有想到愛兒會讓她死，她以為她至多是讓她與百里驚鴻說，「讓他收手」卻不曾想要置她於死地！

「愛兒，我也知我罪孽深重該死，但死不該是現在不是嗎，至少我要讓王爺收了手不是嗎？」生死有數，早先她就想的分明，是死也無所謂，只是她還想見百里驚鴻一面。

「你這妖女，你以為你這麼說就能減輕你的罪孽么，你以為你這樣騙的了我么，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你是想活吧，但我告訴你，這一次連王爺也救不了你！」

「是，我是想過再活！只是現在我不想了。」或許吧，在之前她還是想過要活著，拖著等百里驚鴻來找到她，但是聽到剛剛愛兒的話，她卻是也願意死了，她不想以後午夜夢回除了她的孩子還有無數個人站在她面前對她伸出手，總要有一個人要為百里驚鴻的所作所為贖罪，那麼就是她吧，只是她想見百里驚鴻，告訴他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他們的孩子回不來了，不要讓這一片大陸為他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