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暗生痕隙,三州誰屬(十六)
曹操並不想重複袁紹的老路。在已經無論是軍力還是戰力足以稱雄河北一域,正亟夯實本基,南下勤王以成霸業之時,卻因為無休止的內鬥消耗而疲於應付,錯失了做大的最佳時機不說,最終連性命都搭了進去。
因而儘管已是能夠鑿定河北事的重要性,要遠遠大於平定一個小小宛城,以完成本軍治境內後方穩固的政治意義。但荀氏叔侄的異常反應,卻是也令曹操自問大意不得。曹操不是袁紹,因而並沒有選擇在明面上偏袒一方,而引得在曹軍士族勢力中有頗大影響的荀家心有梗塞,在稍稍安撫了此番莫名被荀攸嗆白一陣之後,憤憤南平的程昱之後,借更衣之託辭,示意要和荀攸單獨「談談」。
「公達今日所言似乎意有所指,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否明言以告曹某?」不管是荀家抑或是荀攸本人,之於曹軍的意義,在曹操眼中並不亞於秦旭之於呂布。因而曹操的問話開門見山,並沒有拐彎抹角,以示坦誠之意。
「主公,今日是攸失態放肆了!願受主公責罰懲戒!」和曹操「合作」也有五六年,荀攸對自家這位主公的脾性也是極其了解,聽曹操溫言相問,荀攸卻也沒有再如之前再前廳時,駁斥程昱時的咄咄逼人,而是長揖到地,面似有愧意,說道。
「公達性雅而高致,世所共知,絕非因一己之利便遷怒他人之人。這點操同公達相處經年,怎會不知?」曹操笑著擺擺手,對荀攸說道:「而那程仲德,公達也知,其性暴躁而狠戾,與眾人皆是不和,卻也唯戮力忠貞可用。昔日我等與之同殿為臣,稍讓他幾分,卻也是了。今日若非另有他情,以公達之雅量,絕計不會這般與其反目!若是公達還認為操尚有幾分可輔之能,還望切切告知。袁本初覆滅之前車不遠,公達又何苦眼見操覆其舊路而不救也?」
「主公言重,是荀攸放肆了!」曹操意態真摯,同荀攸把臂而言,便是荀攸這般冷靜之人,眼眸中也隱有感動之意,略一沉吟,才好似下定了決心似得,語氣一頓,對曹操說道:「也罷!此番事只因是攸偶然發現了一些端倪,似同宛城、河北之事有關,同文若相商后,本欲明報主公,卻又苦無確鑿證據,本待今日蒙主公相召,將事盡告知,以求主公解惑,卻恰逢那程某大放闕辭,言說河北同宛城之事,大言鑿鑿,因而才有此失態之舉動,還望主公責罰。」
「同宛城、河北事有關?」曹操聞言一愣,一臉沉吟疑惑之色,問道:「公達一貫老成謀國,有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之心境,文若更是久鎮本營,嘗謂有蕭何之慎,絕非輕易一些雜事便亂心思之理。究竟是何等事,使得二公如此?」
「攸有密報,宛城西涼殘兵,似有欲投青州之意!」荀攸也是一臉猶豫之色,沉吟良久,才緩緩道了出來:「再加上主公所告河北之事,攸甚是懷疑,或許當真有劉備欲同袁尚聯盟之事,可這般容易就被我等探知,還是自秦旭府上得知,已是孰堪疑惑。試想以劉備之謹慎,袁紹麾下謀士田豐田元皓之機警,這般機密之事,本是當事雙方皆三緘其口,原本絕不會致令此事外泄。可偏偏此事牽扯上了那秦仲明,又那麼巧被程昱手下得知的這般詳細,還就在主公即將對宛城用兵的當口,難道不值得起疑么?」
「公達所言可是當真?!」聽荀攸所言,曹操疑惑之色更濃,問道:「且不說那宛城同青州,相距何止千里?中間又隔著我軍所控之兗州、豫州,根本不可能在我軍眼皮底下舉城相投!便是那幫西涼殘兵忘卻是誰致令長安陷落,迫其等無家可歸之仇,呂布又如何能容得下昔日這幫令其失笑天下的西涼兵?是不是……是不是情報有誤?」
「主公!」荀攸一副早知曹操會如此做想的苦笑面容,說道:「主公也知,攸之前也自西涼軍中效力,宛城中也有幾個故舊在,消息的真實性還是不難證實的。而且宛城雖然在地理位置上,的確同臨淄相距甚遠,而且西涼兵也同呂溫候有切齒之恨。但主公難道忘記了昔日長安城外,汜水關下的樊稠之事了么?」
「樊稠……你是說秦旭?」曹操登時有了幾分明悟,道:「公達之意,那群西涼兵意圖效法昔日樊稠之事,再弄出一出降秦不降呂的戲碼?唔!可是不對啊,就算是徐州,乃至荊州、揚州,與之皆有我軍阻礙,宛城同下邳間遠隔豫州,同揚州間有新野城同九江郡相阻,同荊州也有襄陽城為阻礙,那三萬餘西涼騎兵,難不成都長了翅膀,能飛出某治下疆域不成?」
「主公,可還記得被徐州兵攻下的江陵城!」荀攸唏噓苦笑說道:「此番是攸之過,之前攸也未曾對江陵警覺,可事實卻是如此。概因大江由西向東,在荊襄、揚州等地,雖流勢平緩,灌注江東之地,北岸甚少支流,未想卻在江陵處向北,猶有一狹道通渠存在。只因前番中原大旱,此渠斷流,才未被軍士勘探得知,繪於行軍地形圖上。此番攸得消息,派人詳查之下,卻是得知自前月起,單是有哨探記錄的,便有至少兩次由江陵而至宛城的通船記錄。只是礙於我軍水軍新降不久,依主公嚴令,非命不得輕出,再加上只是稀疏商船,便未在意,如今看來,定然是江陵同宛城取得聯繫的鐵證。」
「又是秦旭這豎子!」曹操呲了呲后槽牙,並不疑荀攸所言。皺眉良久,疑惑問道:「只是這隻能說是有人同樣盯上了宛城。可這又同河北事並程仲德有甚關聯?」
「主公,攸敢問那劉備同袁尚意圖聯盟之事,最早是由何人散布出來的?」荀攸苦笑一聲,向程昱所在的前廳方向看了看,問曹操道:「其實不必說,必然是如程仲德所言,自秦仲明處探知得來,且必然是第一手消息。」
「那為何元讓同子休……唔,是了,以秦旭那豎子的奸詐和謹慎,再加上河北甄家之助,想辦法讓兩人知曉,卻是再簡單不過了。這樣一來,原本可以佐證這消息同青州無關的證據,卻恰恰是證明了同其有關。哎呀!若非公達言之及時,幾令某又中了這豎子的奸計,徒令天下嗤笑!」曹操拽著自己的袍袖,看了眼那白底某人的名字冷哼一聲,說道:「呂布有秦旭,可某有公達,便是諸般詭計加身,某何懼哉!」
「主公切切不可大意啊!」荀攸卻是沒有如曹操那般樂觀,拱手說道:「河北三州,主公如今雖有其一,但幽、冀之事紛繁複雜,各方勢力交錯難分,雖為膏腴之地,卻也是疲兵之所!非用大力不可輕圖也!而如今天下,新帝甫立,我軍本境之內隱患叢生,尚未解決!更有荊襄新得之地,民心未附!宛城之難,更是如附膚之癰,不除之必然成患!更遑論劉表西逃,劉焉雖只有守土之能,卻佔據昔日高帝霸業之資,若是被劉表借兵而來報復,我軍必然首當其衝,雖不懼之,卻也是麻煩一樁。在這種情況下,程昱還欲勸說主公集結大兵北伐,圖謀河北,與呂布爭利,豈不正是舍本而逐末之舉動。且聽之其言多鑿鑿,其語多蠱惑,不知查察己過而妄勸主公行有損本勢之舉動,誤國誤主之徒,徒逞口舌之利,攸焉能不怒?」
「公達之言乃老成謀國!煩告教與操,實乃操之幸也!」曹操一副深為荀攸之言所動的模樣,執手說道:「只是這秦旭同呂布兩賊也太過小看了曹某!這等瞞天過海之計,雖使的精妙,卻也並非無破綻可循。也足可見呂布那廝也是戰線拉的太長,兵力嚴重不足,才欲以此奸計才得逞其所圖。卻是不知正是如此,間接也令其自曝其短!殊為可笑!哼!」
「主公莫非其實另有安排?」曹操話說的很中聽,但其中意思荀攸卻是也聽明白了。正如荀攸之前所言,這般看似在情在理,其實也是實情的說辭,雖然極有軌跡可巡,但實際上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來佐證。說白了都是推測而已。反觀程昱所言,卻是件件皆有所憑,完全可以拿在手的證據,才駁斥荀攸的老成之言。程昱固然勸曹操北伐在荀攸看來是誤國之舉,可沒奈何已經說動了曹操的心思。荀攸費了這麼大勁,如今在暗恨程昱誤事之餘,也只能寄希望於剛剛曹操聽進了自己所言之宛城之事同河北事之間的關係,不至於被秦旭之計策再次玩弄於鼓掌之間,而且之於呂布軍情勢,也是判斷之有其據,對此番事,其實已經是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