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極情道
「快出來,都快出來啊你們!」
「這邊,這邊。」
「快出來……」
唐時聽到了周圍的很多聲音,可是很多時候他都無法確定這些人的位置。
為什麼他們都能夠一個個地出去?
唐時看著自己手指指節上崩開的傷口,鮮血橫流而不知,外面已經發生意外了。他能夠聽見——
是非嗓子里像是堵著什麼一樣,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發不出一個音節,像是這許許多多的事物都被凍結了一般。
「……」
泓覺。
一瞬間就已經沒了氣息。
在杜霜天背後偷襲之下,泓覺不可能躲得開的。
很久以前,是非去小梵宗的時候,便知道這是一個一心向佛的善良人,只是善良人何辜,如今是為小自在天,為他是非所拖累。
「想必是非大師你,不曾想過,他竟然會有如今這樣的下場嗎?」
杜霜天的聲音很冷,表情卻帶著笑,似乎對如今發生的一切很是滿意。
他看是非那眼神之中閃爍著的目光,心裡覺得嘲諷,佛修就是這樣一種可悲的存在吧?至少他無法理解佛,也無法理解道。現在的佛和道,跟他都沒有關係。
「有的事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當初小自在天留下小梵宗這樣一枚暗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今天了。成大事者,必有犧牲。死了一個泓覺而已,是非大師何必太過傷懷呢?」
唐時聽出來了,這是要刻意撩撥。
細細回想此刻所遇到的事情,唐時幾乎已經明白了——九日九夜太上情陣,乃是為唐時準備的;而泓覺之死,是為是非所準備的。
唐時手指握緊了,咬著牙,很想開口喊是非,可是那大陣像是感應到了他心緒的變化,竟然有一道雷電當空劈來,若不是他身邊的崔一航用力拽了他一把,恐怕唐時就已經簡簡單單被這一道雷給劈死了。
那邊的蕭齊侯怎麼也是劍閣之中有名的修士,何曾受到過被人關在陣中的侮辱?
他心頭已經是怒極,一劍劈向陣法,卻又是無數的雷電落下,他那一劍之力,似乎都被陣法吸收了,之後化作雷電,重新降臨到眾人的身上。
這樣一來,眾人幾乎等於是投鼠忌器了。
他們此刻,若是繼續攻擊陣法,就會傷害到自己人。
唐時那三株木心筆提著,杜霜天的轉變對他來說,才是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現在他回想起自己當初認識杜霜天的種種,再提取出那些蛛絲馬跡來,似乎很是容易。
只是杜霜天乃是洗墨閣的大弟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向來是以寬厚穩重見稱,不可能做出這樣殘殺無辜的事情來。自始至終,泓覺都沒有得罪過他,甚至在唐時的猜測之中,這兩個人在道閣之中應該是相互扶持的。可是現在……
那個時候,杜霜天穿著畫裳,從酒樓下面經過,那個時候還是唐時第一次看到常樓。
對畫裳的最初印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那一日看著酒樓下面杜霜天路過,興許唐時不會到洗墨閣,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了。儘管洗墨閣也給了唐時許許多多的謎團,可那裡是最令唐時有歸屬感的地方。
他無法否認,洗墨閣在自己心目之中的地位。
所以,此刻的唐時,也就越加無法理解和容忍杜霜天的這種行為。
在他看來,杜霜天是瘋了。
這人,還是杜霜天嗎?
意識混亂之間,唐時只聽見外面是非略帶著一些顫抖和剋制的聲音:「尊駕,下此毒手,應是不懼輪迴因果業報之人,此等手段,萬不該是洗墨閣所有。」
他終究還是沒入魔。
多年修鍊非比尋常,是非的心智,還不至於淪落到那個地步。
泓覺對小自在天來說,甚至是小梵宗對小自在天來說,都很是重要。
只是此刻……
是非掐住佛珠的手指一動,險些動了殺心。而他不能動殺心,他與唐時一樣都是心思敏捷之人,在他出來看到泓覺遭難的一瞬間,便已經明白過來了——分開針對的。
一個針對唐時,一個針對他。
那身穿黃袍的修士拍了拍手,於是直接提著劍沖入了陣法之中,道:「這和尚交給你,裡面的人給我了。」
殺。
毫無掩飾的殺機。
這黃袍修士似乎根本不把陣中人放在眼底,彷彿泓覺那麼對付,唐時就一樣那麼好對付一般。
有關於唐時的傳言很多,卻只是會讓景仰的人更加景仰,厭惡的人更加厭惡而已。
這黃袍修士,就是十分厭惡,而且看不起唐時的,一個出竅中期修士的本事能夠大到哪裡去?
黃袍修士乃是出竅巔峰期,一點也不畏懼唐時。
他進來之後,便大笑了一聲,朗聲囂張喊道:「唐時何在?出來受死!」
唐時何在?
出來受死!
哈哈哈哈……
唐時真是差點笑趴下,「興許真是天堂路太擠,太窄,你找不到路走,所以來投你爺爺我這黃泉道!」
正愁出不去,結果來了個傻逼湊進來!
既然進來了,就永遠也不要出去了!
悍然的氣質瞬間從唐時的身上一節節攀升起來,雙眼已經纏上了隱約的紅色。
他單手提著那三株木心筆,手一晃便已經將之變大,長有三尺七寸,粗約兩指,像是一柄長劍,被唐時背在手中。
那黃袍修士冷笑了一聲,「不知死活!」
還不知道是誰不知死活呢。
唐時慢吞吞地走上前去,便在地上畫了一座陣法,輕飄飄道:「我出不去,你進來了,就陪你爺爺我,玩玩吧。」
玩,要玩個痛快。
唐時不覺得自己會輸,他從不考慮這一方面的事情。
所以他提著三株木心筆直接上去了。
一筆揮出,只像是大刀橫掃,已經直接跟黃袍修士的劍撞在了一起。
那黃袍修士前一刻還囂張無比,下一刻卻立刻傻眼——他的劍,竟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幾乎被對方這一支細長的筆給攔腰打斷!
眼前頓時就一亮,這修士看著唐時的這一把劍,便笑了一聲,「好靈器!」
唐時手中的自然是好武器,他將那三株木心筆一轉,便扭曲著一笑:「有種,來拿!」
那黃袍修士才不管他,上來便一劍劈過來,眼見得唐時避開,已經將那三株木心筆露出來,便直接伸手向著唐時的那一桿筆抓去。
在那修士的手掌挨到唐時的筆的時候,唐時唇邊,忽然牽出了一縷詭異的笑容。
「喜歡嗎?」
那修士頓時覺得不對,想要鬆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三株木心筆上湧出一股吸力來,將他的手牢牢地黏住,根本脫不開。這一切自然都在唐時的算計之中,在平時的戰鬥之中,唐時用到三株木心筆的時候很少,一般都是化形為他物,或者是根本不使用。這筆,在他頭上插著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以為這只是一件普通的裝飾物。畢竟三株木心筆氣息內斂,若是沒人刻意注意,很容易就會被忽略過去。
現在唐時是因為之前破陣不出,所以積攢下無數的怨氣,含怒出手,自然非同凡響。
只在那修士愣神的時候,唐時的手已經五指微曲,併攏成爪,一把抓在那修士肩頭上!
一抓,一扯,再一扔!
於是鮮血翻飛,那修士慘叫了一聲,已經被唐時徒手卸了一條胳膊下來。
他目眥欲裂,狠狠地看著唐時,唐時的笑容卻更深了。
在陣中受了這麼多的鳥氣,都他媽是這群傻逼在謀划,也不知道成日謀划個什麼勁兒。
在絕對的攻擊力面前,什麼天地規則道修劍修,都扯淡!
三株木心筆重新回到了唐時的手中,那修士已經在被唐時傷了的一瞬間避開,凌立於半空之中,鮮血染紅了他大半身子,一隻手沒了,另一隻手還握著劍。
唐時站在地面上,手指斜斜地輕勾著三株木心神筆,右手手掌之中的風月神筆印記已經變成了耀目的金黃-色!
他勾著筆,一步一步往前面走,腳步很輕,那三株木心筆的筆尖點在地上,隨著唐時的走動而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迹。
這筆尖此刻已經完全與筆桿同質化,堅硬無比,與那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筆,便像是之前杜霜天用來殺泓覺的筆一樣,具有無窮的殺意。
他腳尖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唐時往地面上一看,原來是一枚道閣的名牌。
上面刻著「張遠道」三個字,唐時看了,只笑一聲,走上前去,一腳踩在那名牌上,用力地碾碎了。
那碎片陷入泥中,待唐時提腳離開的時候,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了。
名牌意味著什麼,這裡沒人不知道。
唐時一腳直接踩碎了這道閣修士的名牌,可想而知已經是憤怒到了一種完全無法理喻的地步。
那張遠道氣得哇哇大叫,「豎子焉敢欺我太甚!」
他提劍,只一隻獨臂,向著唐時下來,劍招都已經完全忘記了,只憑藉著本身的靈力跟怒氣出劍,亂了章法了。
唐時只瞅准了時機,在他出劍的空隙時間之中,一筆劃向他胸口,不過對方的反應也不慢,側過身子,只被唐時一筆削去了衣袂衣角。
只是唐時的反應速度要快很多,此刻他像是奔跑跳躍在叢林之中的雪豹,身手矯健至極,半空之中騰挪反轉,甚至嫌自己命長一樣在這無數的靈力亂流之中瞬移。
他的身影出現得很快,也消失得很快。
往往他在前面出劍之後,便已經轉瞬到了那張遠道的後面,令人防不勝防。
本來就已經因為斷臂失去先機的他,這個時候更是無法與唐時的敏捷相比。
他左支右絀,方才差點被唐時一筆刺中脖子。
「好,好,好,好個唐時!」張遠道已經要瘋了,這個時候只有將保命的絕招拿出來。
此刻唐時正要對張遠道下殺手,只要這一筆過後,張遠道的名字就像是被唐時這活閻王從生死簿上勾去了一樣,他要死!張遠道,必須死!
唐時一跺腳,身形飛出,像是離弦之箭,而張遠道卻忽然之間抬劍而起,大喝一聲:「九日九夜太上情陣,開陣,結陣雷!」
「轟隆隆」幾聲巨響,唐時只覺得自己什麼也聽不見了,陣法頂穹之上,驚雷滾動,聲勢駭人,無數雷電在張遠道抬劍指引之下匯成一道,當頭就朝著唐時劈過來。
唐時此刻招式已經用老,來不及閃避,便已經被披了個正著,識海之中像是被這一道驚雷給撕裂了一樣。
那關係到唐時修鍊詩碑的海島,也跟著劇烈地顫動起來。
說來也巧,這一道驚雷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最中間,最高處那一枚詩碑上!
詩碑上的字跡,正面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背面卻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唐時今日機緣巧合,終於將這最神秘的一座碑給看全了,雖不明白這其中含義,不過只覺這二者意思貫通之間隱約有著深意。
他不知道這字跡是何人留下的,只覺得很像是當初在四方台和蒼山後山秘洞之中看到的很一致。
現在考慮不清楚的事情,唐時也就不予考慮。
他一晃神,那張遠道的劍已經在面前了。現在的張遠道也是受了刺激的,根本不顧身周都是靈力亂流,跟唐時一樣豁出去了,只要將唐時殺了,後面就是大功一件!
殺了,殺了他!
張遠道的劍,一瞬間刺入唐時的胸口,穿心而過!
唐時只覺得身體之中那一柄劍冰冷得很,心臟的跳動都停住了,只是詭異地沒有血流出來。
修為到了唐時他們這個境界,已經能控制血液的流動和循環,唐時不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控制了一下,只是耐不住張遠道往那劍中注入靈力,並且直接破壞了唐時身體的防禦。
在張遠道將那劍,拔9出來的時候,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唐時的衣裳,還有他身前的地面。
這一戰,已經慘烈到旁人完全無法插手了。
崔一航現在還沒能出去,不過蕭齊侯卻是意外出去了。
陣中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唐時腦子迅速地運轉起來,他要冷靜下來,摒除所有的雜念,思考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無情道,不知不覺地便開始了運轉。
這一道,唐時修鍊了太久,已經融入骨血一般自然,冷靜理智,便是強大的代名詞了。
這是一種格外讓人迷戀的本事,只是此刻,它為唐時帶來了無限的危機!
無情道剛剛運轉開,整個陣法便光芒大放,隨後電光閃爍,竟然再次匯聚出一道驚雷,朝著唐時劈下來。
他已經是滿身嶙嶙的傷痕,驚雷閃動之時,他便是如遭重擊。
張遠道也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手,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所以他仗劍起來,便再次一劍刺向了唐時的頭部——這一回,他想要直接摧毀唐時的識海,將元嬰一起毀去,那麼他便永世不得超生!
何其狠毒的一劍?
只是唐時雖被雷電所擊,反應力卻沒有喪失,不顧一切將那劍抓住了,往旁邊一放,同時暴退出去,卻已經轉瞬之間貼住了後面的山壁。
不知不覺之間,兩個人已經從陣法的前面打到了後面,從平原到山壁!
唐時跑不動了,臉側便是張遠道的劍。
這太上情陣對唐時的剋制之力太過可怕,他稍微一動無情道的念頭,就會被雷電盯上。若是不去這無情道,唐時永遠無法從這裡出去。
他抬眼,看著那已經被自己逼瘋的張遠道。
既然這些人,要用太上情陣來克制自己,那麼唐時,便極情一回!
他狠命一腳將張遠道踹開,卻將三株木心筆往半空之中一扔,藍光滔天,水瀑一樣。
而唐時,雙手手指結印,迅速變幻之間,分開又緊扣,最後一個手訣扣緊之時,唐時冷聲喝道:「無情道,封!」
一道黑色的圓形古陣從,唐時的手指印訣之中飛快旋轉而出,其猛然向唐時胸口一撞,便已經定住,中心冒出一個金色的玄奧符號,便瞬時隱沒了。
從唐時結印到封印成功,不過是短短一息時間。
他再吐一口鮮血,整個人卻已經瘋狂了——
沒有了無情道的唐時,便是極情道之人!
何為極情?
極,瘋狂之極而已!
此刻的唐時不會憑藉自己的理智來做出一切的選擇,頭腦充血之後管你他媽是天王老子,還是菩薩佛祖,見一個殺一個,殺到無人敢攔路之時!
極情,憑情行事而已。
此刻唐時胸中情感,何其強烈?
一旦封印無情道,之前壓抑著的一切,盡數爆炸了!
因為這種情緒驟然之間抵達巔峰的情況,唐時的氣勢也跟著重新攀升到了一個可怕的巔峰!
張遠道不知深淺,繼續朝著唐時攻來,唐時只是又一腳踹出去,在張遠道往外倒飛的同時,抬手一掌便排在張遠道胸口,張遠道長噴一口血,血霧灑在半空之中,他整個人則因為唐時方才那一掌的巨力,重重砸在地上!
唐時騰空而去,高高沖向天際,一手握住那半空之中的三株木心筆,一瞬間兩指粗細的筆幻變為一尺直徑,被唐時雙手一抱,卻向著下方,流星般墜落!
人體下落的速度如何之快?
刮面冷風甚至在唐時的耳邊產生了氣爆之音,只見得天際一道影子瞬時便近了,如高處墜落的行星,越接近地面,速度越快!
「砰」地一聲,唐時落地的時候,一個巨大的太極丹青印在地面上瞬時爆出來。
粗大的三株木心筆,剎那撞進張遠道胸口!
九日九夜太上情陣,已破。
唐時將那筆一拔,張遠道身上留下一個尺余的血窟窿,半個身子已經中空了。
他提著那沾滿鮮血的三株木心筆,眼底糾結了微紅的血光,只向著陣外,緩步而去,腳下太極丹青印隨著他走動,輕輕旋轉。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下去吃個飯,第三更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