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反水
遠遠的古道上,出現了一個戴著白色斗笠的人,看著穿一身粗布衣服,很是樸素。
他一臉的風霜之色,看得出這些年在外面沒有少受苦。
眼見得已經從西山進入南山的地界兒了,白鈺在水邊停下腳步,將斗笠摘下來,捧了水將一身塵土疲憊洗去,他離開門派也算是有不少的時間了,不過修為也有了很大的精進,轉瞬便已經是元嬰後期。只是走再遠,洗墨閣也都是白鈺的家。
他覺得自己此刻乃是歸巢的倦鳥,有像是衣錦還鄉。
有一話叫做「近鄉情更怯」,他嘆了一口氣,將畫裳換上,整理頭髮,衣物,直到一絲不苟,又恢復成原來那個翩翩公子模樣的白鈺,他才笑自己最近過的簡直是野人的日子了。
這一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白鈺速度快,基本上已經走遍了小荒四山,增長了不少的見識。偶爾有大荒那邊的消息傳出來,其中有一些關於唐時的,也大多都是好消息,看樣子他們的師弟在大荒還不錯。
只是大荒小荒之間的消息傳遞,對一般人來說,有一個滯後期,白鈺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都是已經發生過許久的了。
前些天說唐時幫助是非,進行第十三閣的建閣挑戰,已經出發往下一站了。
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白鈺也不清楚,大荒的事情一向是離奇古怪又無法言說的。
一下進入到南山,抬頭便能瞧見這一片山巒。
興許是白鈺穿著的畫裳太過招眼,竟然有不少過路看到白鈺的修士格外多看他兩眼,白鈺也沒覺出什麼奇怪來,只是忽然有人看了他一眼之後便遠遠地避開了,這就讓白鈺覺得有些奇怪了。
眼見得距離招搖山越近,白鈺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加強烈起來。
他皺緊眉頭,忽然之間騰空而起,只化作一道白光,轉過兩座山巒,記憶之中的招搖山,便該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只是——招搖山……
滿山祝余草消失了個乾乾淨淨,他眼前的只有一座已經被燒焦了的山頭。
火,看著早已經熄滅,可滿山的建築早已經被火吞噬得乾乾淨淨。
原本是墨溪的那一條蜿蜒的痕迹里,早已經見不到半分水跡,而下面的洗墨池之中更是一片狼藉,光禿禿的樹木,燒焦成一片黑炭,哪裡還看得出昔日模樣?
白鈺完全愣住了,山上有人,看著卻不是洗墨閣服飾的弟子,他只慢慢走向前去,那些人身上的服飾有些眼熟,白鈺用了很久,才想起那是明陽門的服飾,這些都是明陽門和百鍊堂的弟子。
他們像是認得白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都跟白鈺遇到的那些路人一樣,看了他一眼,不敢說話了。
前山的位置,有一名長老正在看弟子們將洗墨閣弟子的遺骸裝殮好,方嘆了以口氣,只覺得完全不理解,怎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他轉過頭,便看到站在山前的白鈺,頓時一驚,快步走過去:「白鈺?」
白鈺只覺得跟做夢一樣,抬起頭來,「許長老?」
百鍊堂的許長老……
許長老知道,白鈺很難接受,即便是陽明門跟百鍊堂得知山下村民們報信的時候,才知道已經出了事情。洗墨閣慘狀,他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根據蛛絲馬跡推斷而已。
「十餘日之前,我們接到山下村民的報信,說是洗墨閣這邊出了事情……」
許長老慢慢將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白鈺,「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大火早就已經熄滅。這裡有過布置陣法的痕迹,想必是有人藉助洗墨閣的護山大陣,直接在裡面放了一把大火,又將護山大陣反轉,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看不清裡面發生什麼事情,所以這大火約莫燒了幾日,燒光了整座山……至於……至於……」
「掌門呢?」
白鈺木然站在那裡,問了一句。
許長老默然。
白鈺又問:「二位長老呢?」
許長老依舊默然。
白鈺接著問:「內外門弟子呢?」
許長老還是說不出話。
於是白鈺大笑了一聲,大步往前面走去,那裡擺放著無數的棺木,這個位置,是昔日的棠墨殿,此刻卻面目全非。
一口口的棺木,數不清是多少。
白鈺看到前面的三口,看到了下面刻著的名字,跪下去磕了九個響頭。
百鍊堂跟陽明門派來收拾這裡的弟子,見了也是一陣唏噓感慨,好好的洗墨閣,秀美招搖山,一朝變化,竟然得了今日這樣的下場,當真讓人無言以對。只是更可怕的是,在這樣近的地方發生這樣大的一件事,陽明門與百鍊堂竟然是毫無知覺,想起來更讓人背後冒冷汗。
到底是是對洗墨閣下此毒手?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洗墨閣很少對外結仇,門內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的和諧,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門派有這樣和諧的門內氣氛,可是現在……
即便是與洗墨閣交集不深的他們,旁觀之時都覺觸目驚心,更何談眼前這人是白鈺呢?
一口口的棺木,白鈺一步步走過去,都是有些熟悉的名字,掌門與二位長老沒了,昔日傳授他知識,交給他道理,如今安靜地躺在那凡人躺的一口棺木之中,也不再開口。彷彿他們覺得,他們該教給白鈺的都已經說完了,到了閉嘴的時候了。
於是,他們變得安安靜靜,任由白鈺磕破了頭,也一語不發。
白鈺從無數的棺木之中走過去,外門弟子的名字一個個地過去,無一倖免,無一倖免……
他的腳步,始終不曾停頓,彷彿已經麻木了。
直到他看到那了那個名字——宋祁欣。
宋祁欣?
白鈺走不動了,像是已經走累了,他停下來,走過去,直接將那棺蓋給掀開。
宋祁欣乾乾淨淨地躺在那裡,似乎不曾受這一場大火的任何影響,她還是漂漂亮亮的……
白鈺喊她:「師姐。」
宋祁欣沒有回應,只是躺在那裡,端莊冷艷,身上還穿著那傲雪紅梅的畫裳,雙手交握在一起,似是已經沉睡。
「二師姐……」
白鈺顫顫地伸出手去碰到她臉頰,雖然早已經料到,可在看到宋祁欣名字的那一剎那,他整個人都幾乎崩潰掉……
洗墨閣上的內門弟子留余不多,當初白鈺說外出歷練,那個時候歐陽俊已經離開洗墨閣,應雨跟著唐時去了藏閣,大師兄也早就入了道閣,沒有回來過。二師姐說,她留在門內,陪著師父和兩位師叔,無聊了還能說會兒話,所以只讓他去了。
可是回來了,她卻不能陪自己說話了。
白鈺閉上眼,意欲平復自己的心情,可是眼睛一閉上,這洗墨閣昔日的好,全部浮現出來,轉化為滔天的恨意——何人,何人!
他手指扣緊了棺木的邊緣,幾乎要站不住,可他看到了宋祁欣的手掌,似乎是握著什麼東西。
伸手過去輕輕一翻,宋祁欣冰冷的兩隻手掌交錯覆蓋之下,乃是一小串漂亮的七珠果的果子,晶瑩剔透,瑪瑙一樣。
南山的夜,很快地就到了。
漆黑如墨,籠罩整個招搖山,夜裡沒有人敢接近這裡。
而白鈺,在這裡,度過了許許多多個日夜,可是沒有一個夜,同今日一樣難熬。
他在等,等歐陽俊回來。
消息通知不到唐時那裡,只能先通知應雨,只是白鈺也道:「師弟在幫助小自在天是非大師,此事你記著便好,暫時不要知會他,我怕他分心。」
那邊應雨愣愣地,眼淚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掉了下來,她只知道點頭,卻忘記了在傳訊陣之中點頭,對方是看不到的,過了許久,才低低道:「我明白了。」
歐陽俊是白鈺回來之後的第六日回來的,這個時候,唐時早已經解決了丹閣,與是非一道,從東南扇區的三閣,開始進入到四分之三進程了。
這裡是西南扇區的第一戰,整個大荒十二閣之中的第七閣,獄閣。
前面的六閣之中,只有浮閣乃是妖修之閣,而獄閣,卻是魔修聚集之地。
在這裡,唐時認得一位故人,而對魔修,是非也會少很多憐憫之心。即便是眾生平等,可在對方一名魔修拿出陰魂幡這樣的東西的時候,是非也無法產生絲毫的憐憫了。
陰魂幡乃是邪物,煉製生人魂魄,囚禁於中,激發其中的怨氣,凶煞至極。煉製這陰魂幡之人,必定是心腸歹毒,沒有絲毫憐憫。邪魔外道,為禍蒼生,將決意除之。
一枚玉色瑩潤的佛珠被是非手指彈出,而後輕輕一掐指訣,便已經爆開,金青色的光芒如暴雨將空氣之中漂浮著的灰塵陰霾都洗刷乾淨,整個世界一下變得清朗起來。
這一戰,唐時坐在一邊看戲。
他上一戰負傷了,現在還沒好。嘴裡叼著一根草,他帶著一種看戲的目光看著是非在那邊跟人做打架這種不華麗的事情,回頭卻瞅了一直沒動手的洛遠蒼一眼:「我說你,還不動手嗎?」
洛遠蒼抱著手道:「兩個打一個,你確定?」
唐時點點頭,很厚道地說:「你快去吧。」
最近唐時心情很是陰晴不定,兩個打一個什麼的——他一挑眉,是非應該會沒問題的。
反正,洛遠蒼又不會下殺手咯。
然後他就傻眼了——
卧槽尼瑪啊,洛遠蒼你他媽朝誰下手呢!!!
老子讓你動手你怎麼直接朝著自己的隊友插刀呢?!
卧槽,你看,你隊友他都死不瞑目了好么!!!洛大哥,洛大爺,你是不是捅錯人了?!
唐時與是非這裡,只有兩個人,獄閣這邊也是兩個人,一個洛遠蒼,一個路人甲。
在是非跟路人甲動手的時候,洛遠蒼上去一刀劈死了路人甲。
「……」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唐時真的很想說,這劇情挺剽悍的。
洛遠蒼你是獄閣的吧你是獄閣的吧你是獄閣的吧你是魔修吧魔修吧魔修吧魔修吧卧了個大槽……
上次在世外桃源境,看你殺了隔壁魔修陰閣的倒霉鬼,看你還小得意,以為你是一時發病,沒想到是葯不能停!
殺上癮了他還!
走上前去,站在是非的面前,唐時踱了兩步,瞧了一眼那被劈成兩半的傢伙,道:「這個……人,是你殺的,跟是非是沒有關係的,當然跟我也沒有關係。」
這種正經比試場合的命案,基本很少出現。除了跟道閣那邊的扯淡事兒出了人命,別地兒都好好的。
洛遠蒼覺得奇怪,只道:「你多慮了。」
唐時點點頭,「嗯,我多慮了,大概你想得不多,所以你看你背後吧。」
一群獄閣的修士齊齊怒目向著洛遠蒼,洛遠蒼竟然同閣之人,上次他殺了同去世外桃源境的陰閣修士趙顏回,已經為獄閣惹了麻煩,兩閣之間爆發一場爭戰,好不容易才停了,他竟然又開始同閣修士了!
當下便有一人站出來,指著洛遠蒼鼻子便罵道:「洛遠蒼,你這是何意?」
洛遠蒼心說自己不過是殺個人,至於這個人是誰,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他也懶得搭理,只回頭對唐時道:「我要加入你們,你與是非若是不願我加入,那我下一個殺的人就是你。」
「你能嗎?」唐時身上雖然帶傷,但不至於應付不了洛遠蒼。
洛遠蒼道:「你試試。」
唐時搖頭:「我不試,和尚你要試試嗎?你看,和尚沒反應,他也不試。」
「……」洛遠蒼嘴角微抽,你確定不是在是非沒說話之前就搶白了嗎?他真不想跟唐時理論。「那我加入你們。」
「如果你能活著的話。」
說實話,唐時沒想到洛遠蒼能臨時反水,直接捅了自己隊友一刀,反水到他們這邊來,平白多了洛遠蒼這麼一個打手,真是一筆劃算的好生意,只是後面的問題卻會接著來——若是這人跟著他們繼續走,一路上若是繼續殺人……
算了,懶得管他,先跑路再說。
他一拽是非,便道:「這裡即將發生流血事件,我們先撤。」
獄閣之人本想攔住唐時,奈何唐時與是非跑得太快,轉眼便沒了人影,只能圍攻洛遠蒼。
洛遠蒼天生無聊,他抬頭看了看站在第十層一直沒說話的獄閣閣主,便知道該怎麼做了。
整個獄閣,本身就是混亂的所在,
魔修們可沒那麼多的規矩,比洛遠蒼修為高的,不會在意洛遠蒼這麼個小角色,比洛遠蒼修為低的,不會自己跑去找死,所以現在圍攻洛遠蒼的都是同等級的修士。
洛遠蒼殺人的速度,很快。
半個時辰之後,獄閣閣主還是一句話不說,看到勝負已定,便直接將獄閣天閣印扔給了洛遠蒼,轉身走了。
洛遠蒼舔舔刀口上的血,接住那天閣印,對著身後一群屍體,和一群已經不敢上來的人,揮了揮手:「我要去過更精彩的人生了,在傳說里聽著我的名字吧。」
他走了,沒一會兒就出現在了唐時的面前,將天閣印扔給唐時。
唐時看了看他滿身的血,道:「一如既往地狂。」
洛遠蒼打個呵欠,看了一直沒說話的是非一眼,又看了唐時一眼,道:「一如既往地瞌睡。」
唐時於是大笑起來,無法停止。這一句話,直接讓他聯想起當初,第一次去東山小荒境之會,洛遠蒼就跟沒睡醒一樣,後來還跟他一起殺正氣宗的人,結伴走了冰天雪地境。只是那個時候,洛遠蒼便已經入了魔道。
興許也是想起了舊事,是非也是微微一笑。
洛遠蒼眯著眼,「一邊走一邊說吧,我聽說了一些有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