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建與歸來
「砰!」
光焰炸開,整個山腹石洞都被照亮,也照亮了白鈺一雙冰冷的眼。
杜霜天被擊飛,撞在後面的洞壁上,已經不想動了。
他閉了閉眼,忽然一看還在那邊愣愣看著石壁的唐時,最後又諷刺地一笑,只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白鈺:「你今日助他,他日定然後悔。」
「絕不。」
白鈺只當杜霜天是蠱惑人心之言,一點也不願意理會他。
杜霜天自知難逃一死,這個時候聽見白鈺這愚昧無知之言,竟然大笑三聲,蒼涼至極,「局中棋,愚蠢如你,凡俗世間,獨我一人醒!」
「那你,便醒著——去死吧。」
仗劍而起,白鈺的劍,刺入幾乎已經失去理智的杜霜天的胸口。
只是杜霜天那瘋狂又蒼涼的目光,終於低了下來,他沒有理會自己胸前的劍,甚至也沒理會白鈺,只是看一眼破碎的畫卷,又看了看在打鬥之中墜落在地的七珠果。
抬手,一掌拍開白鈺,掌力洶湧,震動整個山壁,竟然讓這山壁晃動之間落下來無數的巨石,甚至阻斷了白鈺再次攻過來的道路。
遠遠地,白鈺看見了杜霜天的眼睛,血紅色的——可是轉眼,這一雙眼又變得清澈,清醒了。
在杜霜天的眼中,白鈺是可悲的,可在白鈺的眼中,杜霜天也是可恨的。
受傷太重,這一戰,格外慘烈。黑色的衣袍即便是沾滿了血,也看不出來,只在他站不住,緩緩順著山壁滑下來的時候,在後面留下可怖的血痕。
鮮血將洞壁染紅,杜霜天已經站不住。
他手指摳了一下洞壁,坐下來,正前方的白鈺依舊提劍站在那裡,可是杜霜天看不見他表情,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
伸出手去,因為重傷而手指發顫,他撿起身前一枚七珠果,看它在自己傷痕纍纍的手心裡滾動,竟然笑了一聲。
不得不笑,笑自己,笑宋祁欣,何必呢?
手指輕輕一松,又任由這七珠果落地,從自己身前滾開去。杜霜天看到重新向著自己走過來的白鈺,卻一彎唇角:「我杜霜天,死,也不用你們動手。」
他若死,不是所謂星主和天道要他死,他是自己不活了。
白鈺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便已經一掌拍向自己額頭,閉目之時,天地幽暗。
眉心一抹艷紅落下,再無了聲息。
白鈺終於還是沒能夠走近,只是站在距離杜霜天三步遠的地方,看著他,也看著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的七珠果。
這一刻,心裡忽然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為了師門,為了師姐,還是為了杜霜天,或者是他嗦的話。
後悔?
白鈺不會後悔的,殺他,不過是他情之所恨。
「大師兄……」
轉目,唐時還站在那圓鏡之前,一動不動。
白鈺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眉心,不去看慘烈的杜霜天,只是走近了唐時,從斜後方過去,能見他側臉,卻見他盯著那圓鏡,似乎無意識一般,喃喃道:「我歸來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時。」
我歸來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時。
唐時忽地一抬手,三株木心筆化作一柄長劍,刺入那圓鏡正中,便起了一道裂紋,整個鏡面從他筆尖刺入之處開始,蜘蛛網一樣裂開。;
抽筆,圓鏡早已經碎裂完了,這個時候受到震動,那碎片便簌簌地落下了,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一面空白的石壁。
似乎已經知道白鈺在自己身後了,他轉過身,看了一眼那邊杜霜天,卻道:「該走了。」
的確該走了。
整個地方都要垮下來了。山腹之中不斷地又亂石落下來,唐時也不說自己看到了什麼,轉身便往外面走,長長的甬道之中還是安靜無比,只是越接近外面,便越是能聽見那些混亂和嘈雜。
議事廳之中已經陷入了瘋狂,貔貅樓周胖玩手撕人肉簡直是不亦樂乎。
在唐時與白鈺從裡面衝出來的同時,便聽得轟然一聲巨響,背後山腹已經完全垮塌,被巨石填滿!
新出來的唐時跟白鈺,立刻成為了眾人的圍攻對象,那周胖看看自己手上的鮮血,嘿嘿笑了一聲:「您二位小哥這時候加入,白嫩嫩的,給這些魔修開胃更好。」
唐時聽說過這個周胖的名字,這個時候他早已經變成了自己原來的那一張臉,方才進去的是管理者,出來就變成了煞神,周圍人偶然有看到的已經完全驚呆了。
白鈺唐時兩個人滿身都是血,天尊在山腹之中,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無數的攻擊向著唐時落過來。
唐時一抿唇,卻是頗為不屑,他看向了角落裡那個之前被自己注意到的黑袍修士,卻發現對方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曾出手。
不出手也好,唐時根本沒有了後患,出招是大開大合,只喊了一聲:「天尊隕落,我們撤了!」
此刻只有一條路——血路!
里裡外外,其實都已經陷入完全的混亂和殺戮,外面無數魔修朝著議事廳湧來,那場面,當真是壯闊極了。
千百人從外面擁擠著,湧向了議事廳,潮水一樣的人,只是這潮水,在靠近以唐時為首的小隊伍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血色。
唐時帶著人,一路從議事廳的最裡面,殺到最外面,沿路排滿了屍體,流遍了鮮血。
不是十步殺一人,而是一步殺十人。
魔修太多,不殺出不去。
一口氣衝殺出去,早已經殺得麻木,唐時只朝著應雨一揮手:「斷後。」
那邊貔貅樓還以為唐時是瘋了,怎麼讓一個小姑娘去斷後,自己還若無其事地直接一口氣衝出這石宮。
天地忽然之間清朗了,方才石宮之中的血腥,轉瞬被迎面而來的風吹散得乾乾淨淨。
應雨在聽見唐時的話之後,便直接停住,整個人向著後面石宮道路一撞,霎時間化作本體,後面追上來的所有修士,都撞在了應雨的身上,頓時只聽得一陣拍餅般的「啪啪」聲,無數人把自己摔在山壁上,血肉模糊!
只這一擋,已經為前面無數人贏得了時間,這個時候應雨再一撤,將滿身的鮮血抖落,瞬時出現在了唐時的身邊,「哈哈」一笑,「那些人都被我拍死了!」
不是那些人都被她拍死了,而是那些人把自己拍死了。
唐時也懶得糾正她,轉身便道:「走了。」
走了。
輕輕鬆鬆的兩個字,殺完了就走。
唐時也是蠻拼的。
整個天魔天角,一片混亂。
唐時口中的「天尊隕落」,最後應雨留給所有魔修的恐怖一擊,整個石宮之中的混亂和恐怖,都已經逐漸地遠離了他們這一群沾滿血腥的人。
大半個天角的高等級修士,都被屠戮。
屬於杜霜天的時代,在他閉上眼自決的一刻,便已經悄然過去。
天魔四角之中最尊崇的天角,從今日起,墜落神壇。
魔修與道修,忽然劍拔弩張。
大荒十二閣之中的藏閣,更是首當其衝,因為貔貅樓憑藉著他們的特殊身份,在這一次屠戮天角的行動之中,出了大力。
天魔四角一致抵制藏閣貔貅樓,可現任藏閣閣主湯涯竟然視若無睹,生意不做了便不做了,也懶得理會天魔四角。一副「要打便打,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的嘴臉,當真氣煞了天魔四角無數的魔修,仇恨值拉得妥妥的。
唐時屠戮天魔天角之後不到一個月,天魔四角便已經按捺不住,發動了對小荒四山的進進攻。
原本天魔四角就已經有異動,這個時候借著唐時屠天角的事情便直接發作了,他們速度極快,直接先往小荒四山侵吞,在大荒修士趕到之前就已經幹掉了不少的小門派。
只是大荒也不是吃素的,天魔四角以為他們的謀划是神不知鬼不覺,其實相互之間都有暗線埋伏,天魔四角一動,又被打了回去。即便是大荒這邊反應速度慢了,可真正到了爭戰開始的時候,天魔四角原本的劣勢便已經顯現了出來。
地理位置上,天魔四角,是被大荒小荒夾著打的,東西兩邊比較弱,南北兩邊卻很強。
北面自然是不用說,無極門等三個宗門都可以說是小荒四山之中頂級的存在,而南山這邊,卻出現了一個讓所有人為之一怔的名字——招搖山洗墨閣,閣主唐時。
天角魔修,以渡劫期的修為縱橫捭闔,殺人奪命如入無人之境,此唐時,便是十年前在小自在天建閣之戰時大放異彩的那一個唐時!
掰著手指頭數數,也不過十年。
匆匆十年,從出竅期,到渡劫期——做夢一樣。
當初聽著他名字修士,現在又聽到了他的名字,可是從出竅期,到渡劫期,真跟做夢一樣——
即便是有卓絕的天賦,又需要何等驚人的努力?
十年前就很風雲的一個人,十年之後依舊驚天動地。
唐時,還是原來的唐時。
舊年的洗墨閣弟子們,將一身血氣洗凈,又齊齊拜倒在那千百墳頭前,發誓重振洗墨閣,衛護此招搖之山。
沒有任何人來捧場,有的不過是在這樣靜默無聲之中的重建。
往昔的一切,已經煙雲一樣過去。
新修建起來的棠墨殿,依舊帶著那種雲淡風輕的出世之感。
洗墨閣重建於道魔兩修的大戰之中,不曾邀請任何人來,也不曾舉行什麼盛大的儀式,悄無聲息地建立起來了,可是大荒小荒,靈樞大陸里裡外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沉默與低調的背後,是一個轉身涅槃的洗墨閣。
浴火重生之後,鉛華洗盡。
即便只有五個人,這也是南山第一宗門。
陽明門與百鍊堂考慮許久,最終還是在十日之後拜上門。
這個時候,唐時已經是洗墨閣的閣主了。
他只道:洗墨閣只有五人,南山該如何還是如何,洗墨閣不會幹涉。
陽明門與百鍊堂,隱約知道唐時的意思了。
之前被天演宗佔去的地盤,洗墨閣並沒有要要回來的意思,甚至沒有滅去天演宗的打算。只要天演宗不自己作死再上去招惹洗墨閣,想必便算是在南山站穩腳跟了。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明面上陽明門還是這南山的第一宗門,背地裡所有人都看著洗墨閣。
閣主是渡劫期修士,四個同門都是高等級修士,即便放到大荒之中也毫不遜色,更有天魔天角戰績在前,如何輝煌的成績,又是如何輝煌的所在?
即便永遠沉默不語,也無法讓人忽視他們的存在。
天演宗宗主不是什麼蠢笨貨色,這個時候只敢夾緊了尾巴做人,嚴令下去,招搖山周圍三十里,見不到一名天演宗弟子。
重建之後的洗墨閣,已經儼然一副超然氣度。
這個時候,趙步凡就格外慶幸於自己的選擇——他留在了洗墨閣。
整個招搖山上,建築已經被唐時恢復了過來,依舊按照原來的模樣打造,除了人少一些,更清凈甚至說清冷了一些,其實依舊與原來一樣。
後面傳訊陣法之中,有了新的動靜,趙步凡從後山過的時候瞧見了,便去祠堂里找唐時。
唐時背手站在那昏暗的燈火前面,前面的名牌都是按照唐時記憶之中的模樣刻上去的,只是他永遠不知道,最頂上的那一枚名牌背後是什麼名字。
他知道正面,刻著一個與自己相同的名字,背面卻應該是被人抹去了。
有人不想他看到背後有什麼,所以抹去。
甚至,他開始覺得——杜霜天之所以毀去洗墨閣,也只是因為有人不想他看到這一枚名牌背後的秘密。
聽到自己身後的動靜,唐時沒回頭,只淡淡問道:「怎麼了?」
「傳訊陣那邊顯示,大荒藏閣有消息來。」
趙步凡躬身一拜,沒敢進祠堂。
唐時聽了點點頭,道:「我就去。」
道魔之戰,倒是沒有怎麼禍及南山,興許是知道這裡有煞神唐時。
在唐時看來,這一場大戰,不過是醞釀了很久,可是會很快被打壓下去。大荒的力量不可小覷,這麼多年來的隱藏,每一座大荒閣,都有不俗的實力。陰閣獄閣出乎天魔四角意料地,竟然沒有出手相助,只是冷眼旁觀。
由此可見,天魔四角與道修之戰平息不過是時間問題。
魔修分成了兩派,自然不如現在表面上還團結一致的道修。魔修這一道,本來就是薄情寡義者居多,看到同為魔修的天魔四角出事,陰閣獄閣可以說是泰然自若,狠狠地在天魔四角魔修的背後插了一刀。
唐時心裡清楚這些事情,卻也知道時光匆匆,轉眼又是大半年過去。
重建洗墨閣其實並沒有花去多少時間,他花了些時間去修鍊,進入爛柯門,卻沒有再見到過是非,大荒那邊的消息雖然偶爾有人通知,不過這大半年來也就是模模糊糊知道一點。他似乎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太久沒有接觸過大荒小荒別的事情了。
在他走向傳訊陣之前,其實內心已經有了預料了。
是湯涯找他。
「大荒渡劫修士大會在一年之後,你該回來了。」
唐時是洗墨閣的修士無疑,可是他也是藏閣的修士,屬於大荒,原本不可以隨意進出的,只是他去乾的事情,太過驚天動地,藏閣這邊又給兜著,一點沒出事。
渡劫大會,是一甲子舉行一次的渡劫修士的聚會。
當初大荒的地位如此崇高,完全是因為大荒有能夠讓修士平安渡劫的方法。
只是這樣的辦法,並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提供出去的。能夠平安渡劫,多半跟一些法寶有關,甚至是三十三天的仙寶,每一名渡劫修士都有,付出未免太可怕。
唐時心裡清楚,只是道:「這邊交代好我便過來,小自在天可有什麼消息。」
湯涯那邊想到是非,只道:「最近自在閣扇區的岩漿已經冷固,大約可以陸續遷徙。不過是非不在,應當是在小自在天。」
唐時聽了沉默半晌,只道:「我知道了。」
走出傳送陣的時候,還是山風送爽,唐時知道是時候了。
在小荒四山這邊待得夠久,該布置的也布置好——山前有一道高高的台階,乃是仿照著硯壁修建洗墨閣不是不收弟子,而是但凡想要拜入洗墨閣之人,便要憑藉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從這台階上過來。
唐時如今的修為,設置這台階,自然是輕而易舉。
修為、領悟、與洗墨閣的緣分,缺一不可,只要能登頂,盡頭便是棠墨殿,敲響那小鍾,在旁邊的石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那麼這個人便自動成為洗墨閣的弟子。
這幾個月已經有不少人上來試過了,不過還無人成功。
唐時交代好事情,便已經下山了。
應雨跟著唐時走,白鈺、歐陽俊與葉瞬,卻留在洗墨閣,暫時不願意離開。至於趙步凡。已經算是洗墨閣的一員,很奇怪的存在,他也留在了洗墨閣。
眾人站在前面的斷崖上,看著唐時離去的背影,遙遠的天邊雲蒸霞蔚,大荒還在雪山環繞的那一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接著開刷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