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殺
章血塵這樣的大乘期修為,來渡劫大會不過是給個面子,要緊的還是與唐時一起,算計內荒一些好東西,可是現在唐時不見了,這不是搞笑呢嗎?
他原本也不知道唐時幹什麼去了,只是在聽了湯涯傳訊之後便清楚了。
是了,時間到了啊。
那時候,章血塵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唐時與是非,這兩人的微妙確是有那麼一點,如今是非填罪淵,唐時又什麼時候回來?
第一日只是辯道,再過得兩日便是要比試,唐時不出現,白白讓別人撿便宜了。
他只希望,唐時能回來得早一些。
該發生的事情,還是要發生的。章血塵很理智,甚至比湯涯都要理智。
他只對湯涯道:「以我對唐時的理解,他很快就會回來——不,他已經回來了。」
章血塵的預測,驗證得很快,他扭頭,便已經感覺到虛空之中一陣波動,卻是一陣波紋泛起,緊接著臉色慘白的唐時落到了那一塊屬於他的平台上。
唐時站住了,看了章血塵一眼,沒有說話,悄無聲息地盤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章血塵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許久,才笑了一聲道:「你是修士,還是個高等級的大能修士,還有什麼看不開的?無非就是生生死死,沒成仙佛,便脫不開這輪迴,你何必太過在意?」
雙手手指攤開放在雙膝,卻因為章血塵這話顫了一下。
唐時看著前面不知道在講什麼道的老頭,腦子裡反應了很久,才道:「我清楚,可是看不開。」
道理誰都懂,設身處地之時,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理智。
唐時固然是個理智的人,可有的事情當真不是理智能夠解決的。
他在這裡,坐著,枯坐。
唐時是去而復返的,剛剛進入這渡劫大會的須彌空間,他整個人就已經消失,再出現卻是這一副模樣。
這須彌空間之中的修士不是不可以跟外界傳信,有的早已經知道東海的事情,現在一看唐時的表情,便已經明白個大概。有的人無動於衷,有的人卻是唏噓感慨。
在唐時這裡,盡皆歸於無聲。
「今日的辯道,還有哪位道友沒有說話的?」
站在最中間的那老者環視了一圈,是整個渡劫大會的主持者,他目光落到了唐時的身上,可是唐時渾然無所覺。
章血塵有些暗自著急,在修士的身上,這樣的情況是絕不該發生的。
他咳嗽了一聲,終於喚得了唐時的注意,唐時木然回頭望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場中那老頭,道:「無話可說。」
那中間主持的老者噎了一下,似乎沒遇到過唐時這樣的。
不過在這一瞬間,他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生生將要說的話給吞了進去,只道:「既然如此,今日辯道便算是結束——」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一個聲音冷哼了一聲,插話道:「這渡劫修士大會,按照規矩是人人都要說一句話,憑什麼他就能不說?日後是否大家都能夠敝帚自珍,一個字不說,不勞而獲了呢?」
眾人循著聲音望向了說話的那人,原來是新上任的道閣閣主莫空道人。
唐時似乎終於回神了幾分,看向了自己右斜上方的一名修士,還是個老道模樣的人,不過此刻看著唐時,一臉的譏誚惡毒。
道閣,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人,興許是忘記虛道玄是怎麼死的了吧?
唐時一點也不介意,直接讓他想起來。
這個時候,完全就是戾氣滿身,卻壓制著,一直沒有外放出來。
唐時的心情很糟,一路回來就根本沒有好過,整個人原本都在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之中,此刻驟然被人點中,還針對上了,唐時心底某些惡念,便開始滋生。
他目光一轉,終於恢復了幾分神采,暫時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人。
「這……」
中間那老者似乎有些為難,不過知道莫空道人雖然只有渡劫期的修為,可算是冬閑大士新的心腹,他也不好招惹這個人,這個時候只能委屈唐時了,所以這老者準備轉身讓唐時說話,哪裡知道,就是這一刻——異變陡生!
一道傾天藍光,霎時將整個須彌空間之中所有人的臉給照成了一片藍,眾人只見到唐時手中光刃一閃,三株木心筆一筆揮出,像是直接看出去一刀一樣,直如銀河墜地,而唐時背後蟲二寶鑒的圖影一閃而過。
「刷啦」地一聲,匹練銀河般的光,盡數落到那莫空道人身上,竟然直接一刀將對方化成了兩半,連元嬰都被劈散,慘叫聲還在喉嚨里,卻已經無法發出了。
所有人震駭,毫無預兆就出手的唐時,在他們眼中,已經儼然一個瘋子了!
當即便有修士按劍而起:「唐時,你什麼意思!」
唐時收筆,輕輕一抹,像是抹去刀劍上的血珠一樣,輕輕將一支筆橫在雙膝上,淡淡一笑道:「你看到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看不到,便是你沒長眼;看到了看不懂,那是你眼瞎心盲。」
一點也不客氣,甚至完全忽視對方可能有什麼顯赫身份,唐時覺得自己一直這樣酷炫狂霸拽。
眾人為他的狂妄吃了一驚,之前被唐時諷刺的修士已經準備直接動手,「小子修行歲月不長倒是欺人太甚!」
「我輩修士,從不以修真歲月划輩分,一向強者為尊,今日倒有人要跟我論輩分了。」
唐時微微一笑,看向那要跟自己動手的修士,手指已經搭住了三株木心筆。
章血塵也在一邊冷笑,這邊的情況很是不妙。
那修士遠遠一看唐時,只看他穩穩盤坐在石台上,山嶽一樣厚重,紋絲不動,臉上雖掛著笑,眼中卻是冰寒一片,哪裡看得見半分笑意?人雖是靜坐著,可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魔性來,彷彿轉瞬便張揚了起來,一種隱約的瘋狂,已經在他的眼底醞釀著了。
這修士終究還是發憷了,他不敢動手。
不過有人代替他動手了——
虛空之中,不知道何時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掌,一把向著唐時便抓來。
唐時只舉目一望,便狠聲道:「冬閑!」
這一手,不是冬閑又是何人?
當初在青鳥仙宮之中,在登仙開仙門之時,都是這樣的一雙手!
冬閑,這莫空道人,乃是冬閑新培養出來的爪牙,如今被唐時這樣一刀給劈死,未免很沒面子,因而冬閑震怒也是尋常事。
最要緊的是,現在是非既然已經投身罪淵,那麼一切的後患便已經解決。
此刻,只要按照九回所言,殺了唐時,那麼一切都可以終結了!
冬閑,要殺唐時!
在那手掌按到唐時身前之時,唐時不退反進,竟然從那石台上躍起,一掌拍出,排山倒海之力與那一隻熒光閃爍的手掌相擊!
「轟!」
這須彌空間之中爆開一陣恐怖的波動,唐時受到反銼之力,瞬時倒飛回石台,在一腳踏在石台上的同時,石台已經直接碎裂,霎時煙花一樣炸開,消弭無蹤。
唐時此刻凌立於這須彌空間之中,卻是凜然不懼。
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冬閑,亦不過如此。
章血塵眼看著冬閑第二掌便要過來,飛身而起便道:「冬閑大士恃強凌弱,算是內荒大能修士之所為嗎!」
話音剛落,冬閑便手勢一轉,直接一掌拍向章血塵,似乎是嫌他聒噪,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來勢洶洶的一掌,竟然被更加霸氣的一掌給拍了回去!
又是一隻巨掌出現在虛空之中,恐怖的掌力散開,整個空間都開始動搖了起來,似乎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掌力。
唐時有一瞬間的發愣,不過章血塵卻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來。
「北藏!」
「你終於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嗎?」
「該出手,便出手,你欲助紂為虐嗎!」
「是非都不殺他,哪裡輪到你來動手!滾!」
聲如驚雷滾動,瞬間便已經將冬閑大士那虛弱的掌影給驚散了。
整個須彌空間,也終於不堪重負,到了崩潰的臨界點上,在顫抖之中轟然碎裂——所有人只覺得眼前一空,而後黑暗散去,再看時已經完全站在進來之前的高台外面了,那高台「吱呀」一聲,碎裂成一片,在唐時他們眼前彌散出一片煙塵來。
冬閑與北藏的鬥法,便這樣莫名地開始了。
整個大荒,忽然就風起雲湧起來。
北藏已經忍了冬閑很多年了,既然是非已經填了罪淵,冬閑卻還不識好歹,要幫著九回賣命,此前又有藍姬的恩怨,不殺他,一口怨氣難消!
冬閑是大荒之中修為第一人,可是這麼多年,又有登仙門失敗在前,早已經不是之前的冬閑,更何況即便是巔峰時期的冬閑,也無法與北藏抗衡!
冬閑,大荒之中半隻腳踏進仙門的大能修士。
只是在北藏看來,他不過螻蟻!
早在幾千年前,北藏便已經到了冬閑這個惡境界,只是一直重修,若說這整個樞隱星此刻的巔峰修為是誰,非北藏莫屬!
因為一切情勢都還沒明朗,所以西海蓬萊這邊由著冬閑在大荒作威作福,可現在,是該清理清理了!
下殺手的北藏,絕不簡單,只見一道聲音,從天際落下,重重砸入地底,便消失不見。
冬閑在地下內荒總閣,北藏便下去與他鬥法。
而地面上,整個內荒都開始扭曲起來,所有人被一種奇異的波動排擠開,竟然紛紛推出荒城之外,天際黃雲覆蓋在荒城之上,地面如巨獸的皮膚一樣隨著血脈流淌而鼓動……
鼓動。
鼓噪。
唐時胸中積鬱著一種難言的豪氣,想要狂仰天長嘯,最終只輕輕地吐出來,笑一聲道:「真能折騰。」
他轉身,「章層主,這渡劫大會肯定是開不成了,過兩日來為冬閑收屍便可。」
章血塵一想也是,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是冬閑最後的下場。
九回已經在整個樞隱星消失了蹤跡,自從唐時一筆毀去圓鏡,便應該已經算是告一段落。
風雲了半生的冬閑,因九回而起,又因九回而亡,當真是夙命轉圜,一報還一報。
他剛剛回到藏閣沒幾日,便被湯涯叫了去,說是有人找他。
唐時去了,一見,竟然是北藏。
這是西海蓬萊最頂端的修士,殺了冬閑之後,應該算是整個樞隱星最頂端的修士,可是這個時候,也就是背著手,站在唐時的面前,似乎是想了一會兒,考慮了一下口氣,才問他道:「是非大師走之前,可曾說過什麼?」
說過什麼?
說過他要去死。
唐時嗤笑一聲,「北老想知道什麼?」
或者說,想要試探什麼。
北藏感覺出了唐時隱約的敵意,只是嘆道:「他竟未殺你……」
枯葉能殺殷姜,是非也能殺唐時——可是枯葉已對殷姜下手,是非竟不曾傷唐時半分,著實讓他沒有想到。
這一局,到底還是是非相信了那石壁上刻著的話。
北藏不知道是非是不是正確的,可是在他看著唐時的時候,卻有一種很奇怪的複雜感覺。
唐時心思微動,又歸於平靜,一笑:「他喜歡我,憑什麼殺我?」
北藏沒說話,還是看著唐時的眼睛,眼看著唐時要轉身離開了,才道:「你……似乎知道了?」
挑眉,唐時將那三尺長的三株木心筆輕輕往肩膀上一搭,只道:「人,皆有七情六慾。你該看到的,還是會看到的;你想看到而還未看到的,也會看到的。」
轉身重新入了藏閣,背後北老眼底閃過駭然和瞭然,卻是已經明白,這一局,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不出意外還有五章。今天到這兒,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