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我再次悠悠醒轉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一個小屋裡。身上的傷口一片清涼,悄悄一運內力,也是運轉如意。自己的體質似乎比在那個世界的時候好了許多,更或者是現在受傷已經成了習慣。這次身上開了這麼多口子,流了這麼多血,感覺似乎也沒怎麼樣。
屋裡孫可儀和周芷若坐在一邊,低低的在談論什麼。屋子裡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在那裡跳動。看來已經是夜裡了。
我躺在床上低低發問:「我們到黃州了么?現下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
兩女聽到我的響動,都一臉驚喜的站了起來。孫可儀快步走到我的身邊,而周芷若就去取茶水給我。和我的眼光一觸,俏臉生暈,把頭低了下來。
孫可儀按著我的手不讓我起來。這個才十六歲的小少婦,原來的天真稚氣似乎少了不少。作為將主的夫人,幾千人的主母久了,舉止竟也有了些應對自如的風範。
她微笑道:「這裡不是黃州,你不過睡了三個多時辰,慕容公子擔心您的傷勢,就讓咱們在這附近找了個地方先休息下來,他帶著七八個人先到黃州去辦事了。剛才道路上發生的事情已經知會了地方官,現下咱們安全是絕無礙的了…………木姐姐現在正照顧著段公子呢,他傷得甚重,木姐姐很是擔心他…………還有小楊過,正在你門口跪著呢,完顏妹妹都來去看了他幾十遭了,可是他倔強得很,非說自己錯了,不肯起來。」
我翻身就要起來,孫可儀還是將我按在那裡:「你渾身是傷,又想去哪裡?」
我笑著分辨:「現在傷口已經不大疼了,人也精神得很,還躺著做什麼?」周芷若遞給我一碗參茶,垂著頭道:「當年我娘教我讀書,看到唐朝時候的秦瓊,年輕的時候也是經常受傷,但是不當回事。到上了點歲數,就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說自己年輕時候血流得太多啦。公子爺也還是多照看下自己吧。」
我和孫可儀都詫異的看著她。孫可儀微笑道:「周妹妹好大的學問哦,不象我,只認識幾百個字,寫信都不成,別說看書啦。」我點點頭,將參茶喝光,大聲道:「楊過!你給我滾進來!」
楊過低著頭走進了門來,跪在那裡不說話,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完顏萍小小的身影就在門口著急的走來走去,卻又不敢進來。
我哼道:「平日里聲音比驢都大,出了點事情就跟天塌下來一樣。怎麼不說話了?」
楊過硬邦邦的道:「我錯了,將主不責罰我,自己心下過不去。」
我笑罵道:「你也能知道自己錯了?當真是不容易。這次先說明白了,我不怪你。咱們大家都有錯處,誰也沒想到會在大宋的境內,咱們這些當官的人能出這等事情。下次你可要記好,你是我的親兵隊隊長,就是我身邊的一頭惡犬,沒我的命令,不能自己跑出去瞎咬人,可知道了?」
楊過板著臉點頭:「知道了,下次我不會這麼浮躁啦。但是我武功太壞,戰陣上還沒什麼打緊,大家拚命就是了。要是再碰到象這樣的江湖仇殺,我能力不夠,想請將主幫我找個名師,跟著好好學學。」
黃藥師都誇過這孩子是第一等的良質美材,我可不要耽誤了他。可是到了北方就是整日里行軍打仗,哪有武林高手可以隨軍教導他?慕容復倒是一個,但他已經忙得腳不點地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手下可用的人才太少啊…………
我沒了心思,揮手讓楊過退下:「快下去吧,跪了這麼半宿的,膝蓋不是自家的啊。完顏妹妹還在等你呢,這麼小就能勾搭女孩子,你可了不起。」
門外就聽到完顏萍呸了一聲,楊過也紅著臉分辨:「我可沒勾搭她,是她老粘著我的。」外面完顏萍更是呸呸連聲,聽著腳步聲就跑遠了。
我哈哈大笑,一個翻身坐了起來,覺得身上又有了精神。對孫可儀和周芷若道:「我那個舅哥為我受了重傷,無論如何我要去看看。」說著就下地出門,孫可儀看著我的背影,幽幽的嘆了口氣,朝周芷若道:「我們這位老爺,面子上再隨和不過,其實心裡有了什麼計較,那是再更易不得的,我的師姐就是脾氣太倔強,現在和他鬧得是…………周妹妹,以後你做了我們屋裡的人,這點可要好好記住啊。」
周芷若紅了臉,分辨道:「主母,我只想服侍好將主和你們幾位主母就成了,我一個漢水船戶的女兒,哪裡高攀得上將主的家世?」
孫可儀調皮的笑道:「都已經和老爺沒穿衣服滾在一起了,你還想嫁給誰去?我們當年也不過是古劍塢里自種自食的亂世百姓,比你能強到哪裡去?…………周妹妹,老爺身邊別看有了幾個女人,但是木姐姐性子太強,我師姐也不比她差到哪裡去,我夾在中間好生難過,自己又沒什麼學問,幫不到他什麼。只想這次能不能懷上將主的骨血,就留在江南待產,北方那個地方,我呆得實在是怕了…………你比我有學問多了,性子也能照顧人,老爺今後身邊這些噓寒問暖的事情,還是要多指望你啦。」
段譽的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木婉清守在他的身邊,眼眶紅紅的。看著我進來,擦了眼角的眼淚,就迎上來低低道:「你沒事了?這太好啦,只是我這哥哥…………」我無聲的點點頭,仔細的看著段譽,他的俊臉上都有老長的一道刀疤,看來已經是破了像了。現下正平穩的睡著。只是在夢裡也皺著眉頭。木婉清低低道:「他身上有十七八處傷,我這哥哥本來就嬌貴慣了,武功也時靈時不靈,這次卻拼了性命…………剛才叫了半夜王姑娘的名字…………我馬上也去划花了她的面孔,看我哥哥還想不想她!我哥哥哪點配不上她!」
我將木婉清按在床邊,微笑著安慰她:「段公子決然是無事的,男子漢大丈夫,破了像又怕怎地?這次你哥哥為了我受這麼重的傷,找出幕後兇手,我定是要砍個十七八塊替他出口氣的。」
木婉清給我扭轉了注意力,皺眉問道:「這次到底是誰在這麼打你主意?我記得你在南方沒什麼仇家啊,這次來人行動整齊,但是死屍裡面沒一點暗記腰牌什麼的。慕容公子說應該是南丐幫的人,你怎麼看?」
我心下早已有了計較,只微笑道:「你別想那麼多,這都是我們爺們的事情,你安心把哥哥照料好是正經。」
和木婉清絮絮叨叨又說了半會子的話,她笑著問我對周芷若有什麼安排,卻絕口不提我也看了王語嫣光屁股的事情。我只是敷衍著,現在也實在沒有心情往身邊收人。
門口有人影一閃,隱約就是王語嫣的樣子。木婉清站起來就想追出去,我一把按住她:「我去。」木婉清吃醋道:「真的想打她的主意?」我搖頭:「你說什麼呢,今天事出無奈,不擺平這件事情,我和慕容復就很難相處了,現在我還離不得他。你好好照看你哥哥吧。」
木婉清半信半疑的坐了下來,我追出門去,跑得有點急了,身上幾個傷口都在作痛。就看見王語嫣低著頭朝院子外面走去。月色下,她的身影顯得單薄,弱不勝衣,楚楚可憐。
我叫住了她。
「王姑娘,段公子躺在裡面,你不過去看看他么?」
王語嫣轉過身來,絕世的容顏似乎就帶起了一片清光。她明顯有些神不守舍:「段公子有你們在照顧了,我進去也無顏面對木姑娘。」
我看著她神色鬱郁,自己心下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強笑道:「王姑娘,今日的事情實在是情非得以,這事情我會和慕容公子好好分說的,你千萬不用擔心瞎想些什麼。至於段公子…………唉,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等他知道了自己強求不來,自然也會是慢慢看開的。他自己是心甘情願的,你別太過意不去了。」
聽到我的溫言軟語,王語嫣的眼眶裡已經全是淚水:「多謝雨公子替我排解…………你也不必找我表哥解釋,現下他官職在身,又帶著上千的兵馬,心頭正跟火炭一樣,萬萬是不會和你生分的…………至於我自己,我真恨長了這麼一副容貌,其實我只想安心在家裡做別人的好太太,主持中饋,教導孩子。結果偏偏既害了段公子,又傷了將軍您…………將軍您說得很對,各人果然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來的…………按照古禮,我給將軍看見了身子,應該是嫁給你的,也許這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
看我一時手忙腳亂起來,王語嫣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淚珠卻隨著這個笑容紛紛灑落。月光照在這淚珠里,那微微的光芒似乎就刺進了我的心裡。
「我和將軍說笑玩的,和木姑娘爭寵,似乎是件很難的事情…………我只想跟著回到姑蘇的家中,好好陪著我娘…………」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轉身匆匆的離開,一滴淚水被風吹送過來,落在了我的掌心。我獃獃的想看清楚那滴眼淚,手中剩下的卻似乎只有淡淡的香氣和正在散去的光影。
慕容復他們是第二天中午趕回到我們休息的那個小村子的。隨行還有四五十名冶坑的鐵匠,他忙了整夜加半個白天,卻看不出一點疲憊的樣子。昨天發生的事情似乎對他夜沒有絲毫的影響。神采飛揚的過來找我。
「將軍身體怎麼樣了?如果還是不行,反正南路的事情已了,你也多休息幾日吧。」
我笑著搖頭:「那怎麼成?事情這麼多,我哪裡歇得下來?慕容,這次成績如何?」
慕容復在我身邊坐下,微笑道:「成績很不壞,黃州聚集的工匠很多,頗有些敢亡命的,兩倍工錢使發出去,精心挑選了四五十人,在南路的收穫也盡夠啦。還有一個叫做鄧肯的工匠頭子,很是一個人物,將主待會不妨親見一下。」
我點點頭,鄭重的對慕容復道:「這次發生的事情,你怎麼看?」慕容復沉吟一下,淡淡道:「誰打我們的主意,想來將主心中早有成算。屬下只擔心兩件事,一是他們為什麼要打我們的主意?他們背後的背景到底有多深?二就是在北方戰場交兵,我們是不怕這些伎倆的,但是現下在江南,我們手上實力還嫌單薄,需要籠絡一些江湖人士,而且我們耳目不管是在江南,還是在北方,都嫌不夠靈便,要是此前就知道了有人想打咱們主意,何至於出這種事情?軍情部雖然建立了起來,但是還無半點用處,這個也是需要將主多多費心的。」
我有些苦惱的搖頭:「慕容,你可熟悉什麼有實力的江湖門派?」
慕容復失笑道:「我們慕容家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在江湖上好大的名頭…………將主還以為我們得罪的人少了?」
聽到他這麼說,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慕容復接著就告退,說要去看一下段譽。我有些遲疑的叫住他:「慕容,令表妹那裡,你還是多關照一些吧。」
慕容復一愣,臉上又露出了倨傲的神色,微微一點頭,就走出了門去。
我何苦多事啊…………
被慕容復強推的鄧肯是個精壯的青年漢子,身上肌肉鼓脹,滿是精力。我還注意到他手背上也刺過字,但是被一些燙傷掩蓋住了,看不出他招刺的軍隊番號。我仔細的打量著他。他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目光炯炯的回望著我。
我唔了一聲,覺得自己傷后還是有點精神不濟。找個舒服的姿勢半靠了下來:「你就是黃州冶坑的老大?原來當過兵?你應該在黃州過得滋潤得很,怎麼投到我這個小去處來的?」
叫做鄧肯的青年男子不卑不亢的道:「不錯,小人原來在雄邊軍里做個使臣,因為惡了上司,被發譴到黃州冶坑,因為小人的手藝在他們當中第一,又性子肯仗義執言,所以被匠人們推做了帶頭之人。但是什麼滋潤一說,小人是不敢當的。罪余之人,還能好過到哪裡去?至於為什麼投效將軍,小人是發譴的罪徒,將軍持有公文來招募匠人。不然小人是沒辦法離開冶坑的,又聽說將軍馬上要去臨安,小人在臨安有事,所以打破頭也要爭取來了。」
我心下微微有些詫異,打起了精神仔細的詢問他。鄧肯倒也爽快,一五一十的全部將自己的經歷倒了出來。
原來他家也是世代的軍人,這鄧肯自小也是一身的好武藝。後來在雄邊軍中效力,也很有功勞。更難得的是天生的對土工作業,冶鍊軍器極有天分。正一帆風順,眼見得就要大用的時候,卻因為和一個賣解的江湖門派燕子門的掌門女兒產生了感情,可那個女孩子卻又偏偏是他的將主想收為小妾的。結果鬧將下來,鄧肯被發譴到黃州冶坑,女孩子性子很強,堅決不肯從了那個將主,也被發譴到臨安編管。兩個有情人便從此天隔一方。鄧肯好容易碰上這次機會能掙扎出來,所以就很乾脆的投效了。
聽完鄧肯的話,我神色微微有些不愉快:「鄧兄弟,我們這裡雖然都是聘請大家來做事業的,但是也不是盡為了你自己去臨安的。你要是覺得我們這個小去處不適合你,你大可請便,我就當成全了一對有情人…………不然人在這裡,心在別處,我也用不上。」
我說話語氣淡淡的,這些日子身處上位久了。又從死人堆里滾將出來的。早已不是原來死老百姓的神態。說話出來,自然有一種迫人的壓力。
鄧肯覺得渾身的不自在,心念一轉,那個清爽亮麗的女孩子身影就浮上了自己的心頭。天可憐見,就算我們真能在一起了,天下之大,何處又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所?
也許這個現在名滿江南的小將軍,就是能將我們拉拔出這人世苦海的人吧。
他深深的低下了頭去,口中已經換了稱呼:「將主大人。屬下既然已經投效,自然是死心塌地。憑屬下一身本事,也不會白吃了將主的飯…………只是將主既然要往臨安,還萬望拉拔屬下一下。屬下感激不盡。」
這鄧肯果然為自己的本事自豪得很,這人雖然一時低頭了。但還需要好好挫磨一下,現下可不能對他太假辭色了。我淡淡道:「現下在黃州,說這些事情還太早,看將來吧。只要你心思放在這裡,我自然也不會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