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氣數將盡
管事憨笑著回道:「小的也納悶呢,內務局的人對咱們還特客氣,小的就想是不是赦老爺在內務局有什麼老朋友,所以才會特別照應咱們。」
邢氏覺得不對,暫且打發了管事。待賈赦回來,就問他此時。
賈赦皺眉,搖頭否認了。夫妻二人一合計,這事兒八成是宮裡頭賢德妃的主意。倆人一想通這事兒,也都明白了賢德妃此舉的意思,無非是想恩惠大房,希望他們夫妻可以日後幫襯著她。
邢氏斟酌幾番,決定從最大利益的方面出發。
「二房的事兒她應對的不錯,沒惹什麼亂子。總歸是一家人,她又是個懂事兒識趣的,幫咱們幫襯她幾回也可。如今榮府都沒了,削爵的削爵,該認下的錯兒也都認了。咱們既招惹不到什麼人,也不用怕樹大招風。回頭咱們宮裡頭有人,對外也有震懾威力。將來老爺若真不小心得罪了什麼人,憑著咱家宮內外的勢力,誰也不敢易下手,這樣最好。」
既是在京城富貴風流之地混跡,哪有得機會不向前看的道理。做官最忌諱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凈幹些吃力不討好的活計。
賈赦也有此心思,他原本怕妻子忌諱二房的人,今見她和自己想的一樣,心中感動至極。邢氏不愧是他一開始就認定的人,他們夫妻倆有好多地方和想法都十分相似。或許這便是所謂的鶼鰈情深,琴瑟和鳴,賈赦美滋滋的想著。
這一輩子賈赦有她就足夠了,至於順便撈來得富貴天成,也算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兒,哪有拱手放棄機會的道理。
夫妻倆才商議好主意,宮裡頭便有太監過來傳話,賢德妃邀請邢氏擇日進宮見一見她。邢氏也不拖沓,隔日就遞了牌子進宮拜見賢德妃。
賈元春一見邢氏,激動地倆眼含淚。她屏退身邊人,連忙走到邢氏跟前,意欲下跪。
邢氏一驚,忙扶起元春。「娘娘,您這不是折煞我么。這若是被外人瞧見了,聖上難保治我誅九族的大罪!」
賈元春無助的垂淚,拉著邢氏坐下,央求道:「大伯母,您可要救我!」
邢氏眯起眼,納悶的看著賈元春:「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賈元春垂首,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邢氏見狀,驚訝的看著她:「娘娘難道是有喜了?」
賈元春笑了笑,點頭,眼裡的淚水卻沒停過。
「天大的喜事兒,妾身要恭喜賀喜娘娘喜懷龍胎了。娘娘若是這一胎就得了皇子,將來在宮中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邢氏笑著客氣,心裡卻猜出*分探春叫她此來的目的了。
「怕只怕這孩子見不得天。」元春說著,豆大的淚珠就從眼角滑落,整個人陷入莫名的哀傷和恐懼之中。
邢氏忙拉住她的手勸慰,「娘娘可別傷心,懷胎之時,勞心費神對孩子可不好。」
賈元春點點頭,突然反抓住邢氏的手。「大伯母,您這回可一定要幫我。我如今就是一隻羊,前有猛狼,後有猛虎,不管是往前還是往後,我如今都是死路一條。大伯母,我該怎麼辦?現在我懷孕的消息還瞞著呢,她們還都不知道我懷有龍種了。若是知道了,只怕我都活不過今晚。」
「你宮裡的人肅清了么?」邢氏抬眼嚴肅的問她。
賈元春嘆口氣,搖了搖頭。「人太多,處置不過來,我不能把半個寢宮裡的宮女一下子全都打發了。但若一個一個查,根本就來不及了。」
賈元春害怕的摸著自己的肚子,宮裡頭最不缺的就是宮女,命也是最不值錢的。隨便犧牲一個死士,來她殿內下藥弄她,她根本無從躲藏。她寢殿之內的上百人,簡直比菜市場還亂。
這就是她當初全力依靠皇后的下場,不得不受到她的掣肘。
真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
「娘娘別急,總會有辦法的。」邢氏勸了勸。
賈元春連連嘆氣,她真是黔驢技窮了。盼只盼大伯母給能她出個好主意,別的她或許不會,但她這點瞧得很明白,大伯母絕對是個明事理能把事兒看透的人。求她,該比求神抱佛好用得多。
邢氏皺眉默了會兒,安靜的想了想,腦子裡終於有了個稍微湊合點的主意。
賈元春觀察邢氏面色鬆動,心下一喜,連忙緊張的看著她。
「娘娘懷孕的事兒不能再隱瞞了,再拖反叫人拿了把柄。你這樣,我走以後,你便趁機鬧肚子疼叫太醫來診脈,有了喜訊,你也別讓太醫院的人去通報,直接開口吩咐個丫鬟去跟皇後娘娘報喜。切記,只有皇後娘娘。」
賈元春不解,問邢氏這是為何。
「照做吧,若是得幸成功了,娘娘或許能逃過這一關,一切便可以豁然開朗。若是不成,娘娘只能再想其它的辦法。容妾身說句不好聽的話,娘娘的醒悟未免晚了些,當初若是能及早處置宮裡頭的這些人,也不會有今日的難處了。」邢氏道。
賈元春蹙眉嘆息:「談何容易啊。」
「在宮裡頭討生活本就如此。進了狼窩裡頭,就別吃素,否則自己就會成了別人的嘴邊肉了。」邢氏目光凌烈的看著賈元春,但願她是個可教之才。
賈元春聽得后脊樑發冷,其實她早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一直以來都在自欺欺人。以前以為自己只要受寵,便什麼都不用怕了。如今她才明白,皇帝的寵愛就是一把利刃,能殺別人,也能殺自己。
邢氏走後,賈元春胡亂吃了幾樣東西,捂著肚子叫疼。不大會兒,太醫院派太醫來診治,太醫不出意外的驚喜的告知賈元春懷孕的消息。
不等身邊的嬤嬤發話,賈元春便先高聲出言了,派人去知會皇后。那嬤嬤嚇了一跳,噤了聲。嬤嬤原本的目的就是想把消息儘快傳給皇后,如今賢德妃娘娘主動叫人去知會了,她還有什麼好說?
今日恰好是這月的十五,每月帝后照例相聚的日子。
傍晚,皇帝處理完政務,便到了皇后的寢宮。皇后欣然迎接皇帝,笑著服侍皇帝更衣用飯。飯畢,皇后預備利用好這難得的帝后相聚時機,好好地表現表現自己的賢惠,也好叫皇帝長久惦念他的好。
「今日賢德妃妹妹大喜,臣妾深為其高興,已派人預備了金麒麟、玉如意和上好的蜀錦緞料之類,賞賜了妹妹。臣妾也一再囑咐了太醫院,每隔七日便要為妹妹診平安脈,以保龍胎萬無一失。」
皇帝聽得莫名其妙,蹙眉看皇后,龍胎?「賢德妃懷孕了?」
「皇上難道不知道?」皇后聞言詫異的問。
皇帝深沉的眼眸鎖住皇后,最終點了點頭。「想起來了,是有這個事兒,不過是今兒個摺子多,翰林院的那幾個老不休總來擾朕的耳朵,忙得差點給忘了。皇后賢惠,替朕想得很周到。」
皇后聞得此言,嘴角的笑意愈加燦爛,皇上既然能把賢德妃懷孕的大事兒給忘了,可見他寵愛賢德妃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沒那麼重視。不過,未免意外,皇后覺得這賢德妃懷的龍種,還是不能留,趁早去了安心。
「皇上切要注意龍體。」
皇帝笑著點點頭,回身叫了身邊的太監。又去瞧摺子。皇后便安靜的侯在寢房內,邊做針線邊等著,時至深夜,皇后等得直打哈欠,才欣喜地見皇帝放了手裡的東西。皇后忙伺候皇帝更衣歇息。待皇帝上了床,皇后便笑著纏住皇帝的胳膊,意欲和他講一講大皇子的忠孝事迹。不曾想她還沒開口,就聽見沉穩的呼吸聲,皇后抬首一看,皇帝竟睡著了。
次日一早,皇帝出了靜寧宮,直奔賢德妃的寢宮而來。
待賢德妃請安會後,皇帝扯住賈元春的手,眯眼問她:「為什麼不告訴朕?」
「皇上在說什麼?」賢德妃驚詫的問。
「你懷孕了,為什麼不告訴朕,反倒是第一時間知會了皇后?」皇帝懷疑的目光審視著賈元春。
賈元春聞言心中大駭,不知道如何跟皇帝解釋。她只是聽從大伯母的吩咐而已,她哪裡知道是什麼緣故。賈元春焦急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這會子她找什麼理由都不大合適了。
「告訴朕,為什麼?」皇帝發現賈元春的緊張和恐懼,下意識的握緊了賈元春的手腕。
賈元春疼的吸一口冷氣,眼淚頓時下來了。
皇帝見狀,鬆了手,回身坐了下來,面色嚴峻的打量賈元春。「你不信朕?」
賈元春越來越聽不明白皇帝的吩咐,索性跪地認錯道:「皇上,臣妾該死,臣妾……」
「你怕皇后?」
「啊?」賈元春被說中了心事,愣住,,驚詫的看著皇帝。
皇帝眉頭皺的更深,冷笑道:「果然如此,朕怎麼就沒想到呢,你是皇後身邊的女史,怎麼可能不怕她呢。」
「皇上,臣妾……」賈元春話有沒有說完,人已經被皇帝拉了起來,抱在懷裡,「朕乃一國之君,朕會保護好你,保你們母子平安。」
賈元春忽聽這話,恍若做夢一般。這場景,難道不就是她夢裡所嚮往的么?賈元春腦子飛速旋轉,終於有些弄明白現在的情況了。
婉妃的事開始,皇帝對後宮之事便頗為敏感。
賈元春是皇後宮裡頭出來的人,加之前段日子,賈元春一直聽話的日日去皇後宮里孝敬,有目共睹。如今賈元春懷孕的消息只告訴了皇后,卻疏忽了皇帝。皇帝不爽至於必然會起疑,稍稍思考究其原因,便不難輕易得出一個結論:賈元春受皇后掣肘,懼怕於皇后。
對於一名皇帝來說,最恥辱的事兒莫過於他寵愛的女人,反要去巴結孝敬甚至懼怕另一個女人。這是對皇帝地位的侮辱,也是對帝王絕對權力的挑戰。
皇帝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次日,皇帝以賢德妃座寢宮風水不好,不宜養胎為由,下旨為賈元春調換了寢宮。除了賈元春特允的周公公外,其餘宮女太監等一律留在了原來的寢宮內。新的寢宮裡,自有皇帝安排的宮女太監們等候侍奉。
說白了,皇帝就是為了給挑戰她權力的皇后一個教訓。皇帝就是要讓皇后明白,她把手伸得再長,也逃不過他的五指山,他想砍就能給砍斷了。
在邢氏巧妙地幫助下,賈元春終於可以稍稍安穩的在寢宮中養胎,暫且得到片刻的安寧。至於以後再遇的大大小小的爭鬥,賈元春只要能保全自己和孩子,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
近來,賈母的身子越來越不大好了。黛玉本是來住幾日就走的,因見賈母那番情景,到底是念及當初賈母對她些許的寵溺之恩,預備留下送她一程。林如海聞得消息,也趕來探望賈母。
寶玉精神稍好些,同寶釵一通來看望病重的王氏。王氏聽說賈母不大好了,囑咐寶釵去瞧一瞧,替她儘儘本分。
寶玉坐在一邊只會搗亂,時而傻笑,時而又頭腦清楚了,落淚心疼母親。
王夫人見呆呆傻傻的寶玉,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能在心裡默默嘆氣。
王夫人還有話要和寶釵商量,只得暫打發寶玉出去。
「我大限將至了,看在我要死的份兒上,以前我對你做過的過分的事兒,也別放在心上了。」王夫人服軟道。
寶釵垂首,點點頭。
王夫人抓著寶釵又道:「寶玉如今精神是不大好,可他年輕,養一養總歸是能痊癒的,你也別擔心。嫁妝的事兒是我對不住你,可你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難處,不怕跟你說,我為了這個家也早把自己的那點私房掏空了。老太太如今跟我似得,日子也差不多了,你抽空多去陪陪她,送她自后一程,務必叫她老人家知道你的好。」
寶釵點點頭,有點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說白了,這是叫她在賈母死前好好巴結老太太,好等老太太分家的時候,多給二房分點銀子。
王夫人突然哭了,泣不成聲。
寶釵見她真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真心勸了勸她。
王夫人嗚咽道:「我這一輩子活得,出嫁從夫,養兒育女,到頭來,只混得你在我床前伺候。宮裡頭那位當初說地好聽,如今半點指望不上,我就當沒生她了。蘭哥兒和老大家的,唉,不提也罷了。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了。」
寶釵笑了笑,拍拍王夫人的手背。心想她還不是罪有應得,壞事做多了才會這麼慘。她能忍到今日,在王夫人床前服侍,也就是等著瞧王夫人如今的慘樣。
仔細想想,王夫人是夠慘的,臨到要死,床前剩下陪她的,竟是給她下了催命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