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蒿里行
重甲騎後面那手斧是鄧季扔出的,他領著卒兵精壯退出廝殺場,一直在旁等待時機,蛾賊們軍紀崩壞,倒沒人尋他不是,重甲騎隊經過時,相距鄧季屯不過六七丈。
鄧季心中也曾有過計較,自家胃口有限,只要攔下最後十餘騎,能吃下就算運氣。
待重甲騎開始加衝刺,前鋒過後,騎隊末尾都快衝過身畔,鄧季才突然扔出手斧,時機掌握得正好,雖然旋飛的手斧打到戰馬時不是斧刃而是斧柄,但正中馬眼上,自然讓那重甲坐騎暴跳如雷。
形勢果然如自己算計好一般,鄧季頓時一聲高喝:「上!」
六七丈距離,不過須臾便到,被攔下的十餘騎立刻便被鄧季屯團團圍住。
前面的重甲騎馬已提起來,那還能折回來營救,再說不遠處羝根似乎已觸手可及,機會難得,就算能救援到領軍的軍候也不肯轉身。
幾個被戰馬掀下的騎士早跌得七暈八素,輜輔兵便能收拾,不用管他們,鄧季沖距離自己最近的重甲騎撲殺上去,那騎士雙tui夾緊馬腹,尚在拚命勒馬韁控制坐騎。
戰馬金貴,騎士披有重甲,鄧季一槍便只能朝他咽喉刺去,可惜那人在馬上要高出他許多,輕輕一扭頭便避過。
「給老子下來!」一槍落空,鄧季不由心頭火起,長槍改刺為chou打,「啪」一下打在他腰腹鎧甲上,蠻力之下,生生將這騎士從戰馬上chou落下地,運氣又背,竟是頭先觸地,立馬口吐鮮血,眼見不得活了。
鄧季率先樹功,面對這些重甲騎,槍法出眾的方門g反而狗咬刺蝟般無從下口,他本就長得矮xiao,又沒鄧季那般力氣,連接幾槍都刺在對手重甲上,沒什麼效果,若不是反應得快,還險被對方提馬踩中。
「我來!」
郭石剛砸翻一個,見方門g難以建功,提鐵鎚奔上,一下正敲在那官兵xiong脯鐵甲上,馬背上官兵便軟軟倒下,卻是力量極大,騎士已被敲碎五臟,跌下馬來。
那邊馬皮牛健雙刀合力戰一重甲騎也已得手,剩下幾騎見機不妙,忙打馬往後逃奔,輜輔兵們被連傷數人,左右攔截不住,只得放他們去了。
清點下,加上被驚馬撞翻的三騎,鄧季屯這次共得手七套札甲,帶甲戰馬五匹,有兩匹戰馬受驚,輜輔兵沒能拉住,已跑出去老遠。
戰事無常,他們不可能一直守在此地,不但要防備官兵殺過來,還得xiao心其他蛾賊來搶,鄧季忙令道:「將這些人的札甲都卸下來!方門g你帶人去追追,看那兩匹戰馬還能找回來么?」
方門g領命而去,輜輔兵們忙著從屍體上卸甲,鄧季關注一下戰局態勢,官兵步卒早已不支,開始有逃亡出現,後面兩支騎兵廝殺卻方興未艾,雙方正絞殺得慘烈。
若論馬戰,羝根親衛確實比不上這支重甲騎,可他們人數佔優,又有幾屯步卒從重甲騎身後掩殺,雙方也能斗個旗鼓相當。
兩支騎兵一時戰個平手,隨著時間推移,官兵步卒卻已不支,逃跑的士卒越來越多,最後終於全面崩潰,幾個校尉一面派兵追殺,一面又趁機chou調部屬回頭助戰,將那幾百重甲騎死死合圍在中央。
許獨目屯是田麻子屬下老屯,戰力不俗,此時也已chou回來搶奪重甲,他在其中也算搶眼人物。
眼看戰局已定,鄧季回身沖輜輔兵們道:「這次得的這幾副札甲馬甲,卻不能給你們,在咱們屯只能先給卒裝備!」
黃巾慣例,戰場繳獲武器甲胄只要拿得動,都歸si人所有,馬甲沒有坐騎就無用,札甲卻算貴重物,鄧季這樣的命令若在其他屯,下面怕就要鬧翻天去,好在鄧季屯新近才編組,無論雍丘民精壯還是范縣降卒都還沒膽子反駁屯長的話,再說能繳獲這些札甲馬甲他們也沒多少功勞,只得默認。
鄧季給他們安上一個輜輔兵的名號,卻是老弱的待遇,雖比其他屯老弱略好些,但改不了實質,既是老弱還得照樣上前拼殺搏命,真是又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飽了,若不是衝殺在最前的是幾位「卒」,精壯們就該更不滿了,不過前世一個初中生,今世又沒進過學,就算知道他們不滿,鄧季在目前狀況下也是沒有任何辦法解決的。
戰場廝殺聲逐漸消沉下去,重甲騎幸余者請降,這支由東郡太守派來追殺的官兵,終於被蛾賊們連rou帶骨一口吞了下去。
自古有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羝根這股黃巾損失也不xiao,四千多精壯陣亡千餘,傷者更多,不過沒人在乎,只要積備夠武器糧草,再攻個xiao縣或幾個村落,人員立馬又能補充起來,這是1uan世,似乎最不缺的就是人。
鄧季麾下的輜輔兵又陣亡十餘個,范縣民們死傷大半,和新降的濮陽重甲騎一樣,輪不到他屯下來補充。
原地休整幾日後,羝根黃巾終於進入冀州魏郡。
魏郡位在冀州最南端,治所鄴城,轄十五縣,冀州刺史行轅就設在魏郡,定然屯有重兵,因此羝根很是xiao心,盡量避開要道。
行行復行行,在四野里走了二十餘日,一種恐慌情緒悄悄開始在隊伍中漫延。
在這種壓抑之下,行軍隊伍中越來越沉默,之前那種閑談笑鬧早已銷聲匿跡,人們jiao流更多的是用眼神而不是話語,一種詭異的氣氛壓抑得人幾yu狂。
謝允這些孩兒們也識趣地安穩待著,似乎只需要一點由頭,隊伍里就會掀起動1uan。
並非是官兵又來追殺,或許是與東郡郡兵之戰消息傳過來,嚇壞了這些郡縣官兵,一路走來,大家連官兵的影子都沒看到,官兵甚至連斥候都沒派出來。
也並非吃食不足,從范縣府庫和大戶家中掠來的糧食,還足夠這支黃巾再支撐二三個月。
更不是軍中有人染上瘟疫,除去與東郡郡兵一戰時的傷兵,大多數人都還健康,就連鄧疙瘩屯下那在輜重車上躺了很多天的刀盾兵都已能勉強下地行走。
這種恐慌來得無緣無故,但不可否認,上至羝根,下至老弱,大家都被這種情緒影響到了。
就像孩童吃果子時不xiao心吞下了核,看不見mo不到,但又害怕某一天突然從肚腹中長出一棵巨樹撐破肚皮那樣時時惦記。
引這種恐慌的原因很簡單。
看不見人!
是真的看不見人,除了剛進入魏郡的兩天和幾天前劉滿刀實在憋不住,求羝根將軍帶大家圍了座縣城,然後又退走外,再沒見過人。
對於上次那縣城圍而不攻的行動,至今還有人還覺得好笑,彷彿大家氣勢洶洶衝到城池下,搞得城裡官兵和大戶如臨大敵就是為了看看這支黃巾軍以外的人一樣。
可是不這樣,大家真的看不到外人。
當然,蒿草叢裡的白骨不能算人。
除了城池裡的活人,整個四野八荒,似乎就只剩下這支黃巾一樣,由不得人不壓抑、不沉默。
村寨是有的,可俱都寨門dong開,炊煙全無,進去一看,裡面全是空屋,只有野狗三兩隻。
像鄧季這般走南闖北的老蛾賊,在南陽、汝南戰1uan之地看到過的凄慘情景也算不少,可怎麼也比不上這魏郡。
土地大片大片全荒著,蛾賊們本多為農夫,見到這些荒地,誰不心疼?
全無人煙,土地荒蕪,這讓蛾賊們提前四年感受到那種「白骨1u於野,千里無ji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注)的意境。
當然,羝根將軍之前那種到冀州后隨便攻略幾個村寨,補充各部損耗的想法也完全落了空。
1uan世最不缺的人口,在這裡似乎成了難題。
註:曹cao這詩創作於十八路諸侯討董之戰結束,諸侯分崩離析后,距生文中故事的時間還有四五年。曹cao《蒿里行》全文: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帝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1u於野,千里無ji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